32 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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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裏, 雪月起身,對上首牌位虔誠拜了三拜,回過頭, 正見到寒滄烈與寒瑤色并肩走進來。
雪月對兩人行禮:“寒二姐姐,寒四哥。”
寒瑤色道:“月兒, 我剛收到飛鴿傳書,兵部有件事務出了些疏漏, 需得盡快回去處理。等下寒四祭奠完老三,他會送你回家的。”
她一邊說,一邊拉起雪月的手, 不動聲色暗暗捏一下。
這動作的意思無需言表,雪月瞬間就懂了:原本,她只算一個寒瑤色起意來清觀寺的“借口”, 只要寒滄烈人到了,後邊的事便可隐身。可現在, 寒瑤色有公務在身,不得不離開, 那麽就只剩她獨自扶穩這個計劃順利完成。
雖然有些恍然, 但兵部的事是正事, 且事出臨時,總不能不讓寒二姐姐回去。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雪月只能平緩着面色低聲道:“是,二姐姐路上小心。”
寒瑤色點頭,拍拍寒滄烈肩膀,轉身出門, 消失在暮色四合的晚霞中。
她人一走,大殿忽然顯得有些空蕩, 寂靜得連呼吸聲都隐約聽見。
好在,寒滄烈很快打破沉默,低聲道:“……月妹。”
“是。”
他說:“稍等我片刻,我去給三哥上柱香。”
雪月點頭:“寒四哥請便,我閑來無事,不急。”
寒滄烈輕輕颔首,轉身走到案前取出三炷香引燃,旋即跪在中央蒲團上,雙手平舉高香奉于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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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的瞬間,半散的長發自肩頭滑落些許。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穿了一身白衣的緣故,這些動作更添幾分清冷與雅致,與之前的氣質判若兩人:鋒利寒芒的刃尖,變成微雨輕拂過的雪松。
這一切雪月看在眼中,目光微轉,低頭盯着青磚地面。不知為何,傍晚的暑氣分明該消散轉涼,此刻氣溫卻升高兩分。
一些久遠的、被遺忘了的回憶不知不覺被喚醒,她忽然記起,他們上一次見面還是他醉酒的模樣。眉眼彎彎,笑意深深,語氣虔誠喚她月兒。
那些不合禮數的畫面忽然浮現在腦海,令人不知所措,雪月下意識輕緩退後,遠離寒滄烈幾步。
她身量輕,雙足觸在地面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響。但到底與通熟輕功的練家子不同,鞋底摩擦過地面的輕微聲音,仍然逃不過寒滄烈的耳朵。
他心尖一抖,連帶着薄唇微微顫動:月兒,連離他近點都不願意,悄悄躲遠了些。
這也難怪。
他們上一次見面,他醉酒失态,不知說了如何輕浮孟浪的話,讓她到現在都抵觸離自己太近。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事情已經過去那樣久,再去提起,已然不妥,可被弄丢的信任,也不知用何舉止才能挽回。
寒滄烈黯然片刻,擡眸凝視寒承璧的牌位,心中默默:“三哥,您看見了吧,這是月兒,雪叔的女兒,也是我心動了很久很久的姑娘。請您在天之靈多多庇護她,讓她平安順遂,無災無難。”
燭光靜谧,青煙袅袅,寧靜而溫和地望着他。
他又默道:“三哥,二姐與月兒一同誘我來此,定然有事。可二姐不肯明言,你說,我應該直白問出口麽?會不會惹月兒不喜?”
一陣微風拂過,燭心火焰輕輕晃動,對他搖頭。
寒滄烈起身,回頭剛要張口,只見雪月目光向東側窗戶瞧。
不知她在看什麽,連他站起回頭也沒發現。
寒滄烈順着看去一眼:東窗靜悄悄的,并無任何異樣。
他收回目光,沉吟道:“月妹。”
雪月轉頭:“寒四哥有何吩咐?”
“沒有吩咐,你不必緊張,”寒滄烈找話與她聊,“我之前聽二姐提你與嬸娘去了江州,那裏暑氣比京城重,會不會很熱?”
“還好。”
“你外祖父一家可安好?”
“一切都好。”
“回京城時,走的應當是忻颉官道吧?聽工部的人說,梅溪縣因暴雨多處滑坡,路上是不是走的很辛苦?”
“不辛苦的,進入梅溪地界之前,我們便被告知前方封路,所以繞了仙人嶺。”
那還能是什麽事?看月兒的神色,也不像處在危急困頓之中。
要直接問麽?
寒滄烈喉結微滾,略略遲疑後,終于心一橫:“月……”
陡然間,他目光一銳,倏然轉頭向東窗方向,沉聲喝道:“什麽人?!”
與此同時搶身掠去,速度之快只教人眼前一花,等雪月看清時,寒滄烈手中已擒住一人,正要大力擲出。
雪月一顆心提至嗓子眼:“寒四哥!”
她對寒滄烈的武功沒有概念,但看上去,應當是她無法想象的高強,就怕他手裏沒有輕重,把高玉心當成普通賊人,直接斷送了小命……
好在寒滄烈擒住來人的瞬間,心裏已知是個女人,下手收了不少勢頭,沒那麽狠絕,只将其一把甩開。
高玉心早就吓白了臉,踉跄五六步,堪堪站穩。縮着脖子鹌鹑一樣,連看寒滄烈一眼都不敢,倒悄悄擡頭瞅了下雪月。
雪月壓着目光,面上只做不識的驚詫好奇,心中又急又無奈:這個時候,看我做什麽,說話啊!
寒滄烈心中有數,便沒拿出訊問犯人的态度,只語氣還很冰冷:“你是何人?在此處鬼鬼祟祟,有何意圖。”
高玉心嘴唇嗫嚅:“……”
寒滄烈喝道:“回話!”
高玉心“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雪月:“……”
寒滄烈面無表情向前走了兩步,高玉心縮着肩膀往後蹭:天爺啊,這就是雪月口中那個品性無雙的青天大老爺嗎?她不是說,大老爺本性溫和嗎??不是說,只要打扮的狼狽可憐些,他就不會橫眉冷對,會很有耐心嗎??
眼前這個白衫羅剎,真不是厲鬼變的嗎?他難道沒有一個同伴叫黑無常?
雪月見高玉心如此怯場,怕壞事,不得不上來搭一把話:“這位姑娘,你別緊張,我與兄長并非惡人,不會傷害你的。我見你衣衫殘舊,面色蒼白,可是遇上了什麽難處?”
高玉心嘴唇發抖:“我……我t……”
雪月伸手扶她起身,正好背對着寒滄烈,忙以眼神提醒:說啊。
寒滄烈默默看她們兩個演。
高玉心咽咽口水,膽子壯了幾分,就是沒敢站起來,還這麽跪着,畏畏縮縮開口了:“大人——大人恕罪!我,我不是歹人,是、是因為遭了難,沒有辦法,不得不一路奔逃……可在這京城中,也沒有生存下去的本事,只能躲在山林寺廟裏,”說到這,還擺擺手,“但沒有偷!沒有做任何歹事,只是撿些果子充饑,有一瓦遮頭,當個容身之所……”
說完這一段,她咽咽口水,适時地小心翼翼擡頭。
雪月一直打量她,見她擡頭,忽然“咦”了一聲。
從高玉心擡頭的一瞬間,寒滄烈眉心幾不可察地一動,旋即,目光從高玉心面上轉向雪月,變得靜暗深邃。
雪月沒注意寒滄烈在看自己,只專注做好自己的事,用疑惑眼神盯着高玉心,心裏卻是很不解:寒四哥識人斷物,眼力無人能及。連沈輕照當初都一眼察覺高玉心身份,他怎麽還沒反應?
她此刻的差事,本來說好是寒二姐姐來做,她本就是妙語連珠之人,這事必定辦的毫無痕跡。眼下,到自己身上,也不知自己演技到底是何程度,只能硬着頭皮表現若有所思:“寒四哥,你瞧這姑娘的容貌,是不是好像在哪見過似的?嗯……有些記不清了……”
詞是二姐設計的,當時她說,這種東西,不能給的太直接,一定要無意識引導。
——幸虧她當閑話跟自己說過,眼下正好用上。
若說方才,寒滄烈只是心中有個大概輪廓,到如今已然從頭到尾全然明晰。
若非有十來年的磨練功夫,令他沉得住氣,此刻他看着她,只怕會忍不住笑。
而她還不覺,一切言行舉止,都很可愛。那語氣,動作,令他心底湧上一陣一陣憐愛:“還真是越看越眼熟了,可是家中族親,似乎也都不對不上……這位姑娘,恕我冒昧,請問你貴姓?家裏可與宣寧伯府有親故?”
高玉心茫然搖頭:“我姓高……只是打小便無父無母的一介孤女罷了,又不是京城人士,怎會認識高門貴府之人……”
雪月把握漸深:高玉心的容貌擺在這裏,自稱孤女,佟大人的夫人便出身逢陽高氏,是東境很有名望的家族,而高玉心,又的的确确帶一些那面的輕軟口音。這麽多信息加起來,總該成了。
她轉過頭,語氣比方才自然多了:“寒四哥,這姑娘看上去怪可憐的,我見她眼熟,還以為是我的親族姐妹。”
寒滄烈心髒發軟,乍起貪婪。這兩份貪婪,又催生出絲絲孩子氣的頑劣:“是人八分像罷了,應當非你所識之人。”他側頭,“罷了,你走吧。”
?
“……”雪月想說點什麽,又不知該說點什麽。
這麽多信息加在一起,雖不至于立刻定論,可總要懷疑一點點吧?
——寒四哥幾乎和佟大人日日對着,難道,見到一個跟佟大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孤女,就沒有半點“萬一”的想法嗎?
雪月不能接受這個結果,他定是一時沒注意看,遲早會想到的。對,現在還沒到直接說破的時候,要做的,是把場面圓回來:“寒四哥,那個……我看這位姑娘形容可憐,臉上沒什麽血色,定吃了很多苦,也不必急着走……我那還有一些幹糧和水,好歹讓她先填填肚子。”
高玉心正傻眼着,把頭一低,雪月說什麽就是什麽。
寒滄烈溫聲道:“好。”
雪月便取了吃食遞給高玉心:“你先安心吃些東西。”
她拍拍高玉心的手背,再擡頭時,發現寒滄烈唇邊挂着清淺笑意,低垂的目光也很溫柔。
雪月走上前:“寒四哥。”
“嗯?”
既拖住時間,她盡可能搜腸刮肚:“你……仔細瞧過沒?”
“瞧過什麽?”
“我剛才看,發現……這位姑娘……生的很美……你不看看麽?”
天吶,她到底在說什麽。
寒滄烈忍的辛苦,穩住了平靜道:“她長相如何,我并未細看。”
果然,就是因為沒細看。可雪月也不知道該怎麽編了,難道說,你仔細看看?這不是太刻意了麽。
寒滄烈低眸望着她。
此事若由二姐主導,她認真演起來,也許還有騙過他的幾分可能。可二姐把月兒丢在這裏,她就如同一張純粹的白紙,澄淨剔透的眼眸,雖已盡力遮掩情緒,可他一雙眼睛千鑿百煉,但凡掃過,連最深的城府都無所遁形,更何況是月兒一腔赤子之心。
最初的貪婪漸消,不過是想哄她多與他說幾句話罷了。此刻,疼惜與心軟占了上風,再不忍心逗她:“你這麽說,我忽然瞧這姑娘,也有些眼熟了。”
寒滄烈口中說着這話,溫柔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雪月。
謝天謝地,他可算是眼熟了。但雪月不敢表現驚喜,只做淡淡疑惑望着寒滄烈。
這表情,寒滄烈一下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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