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章

第 38 章

寒瑤色剛練完功出來, 一手執長劍,另一手拿着白布慢慢擦拭。拐過長廊,正和要給寒滄烈送茶點的金叔碰上面。

金叔看見她手中劍光寒芒, 老實站好:“二姑娘先請。”

寒瑤色收劍入鞘:“當然是我先請。”

跨入書房,轉身, 反手按在門框上:“金叔,我與老四有重要的事情商議, 您先去歇着吧。”

“哎——”

“哐當”一聲,兩扇門已然關上。

金叔站在門外,表情十分精彩, 心中更是五味雜陳:到底多要緊的事,就不能讓他進去把茶放下?攏共能浪費幾息的時間?

*

“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事把握不夠, 元靖宸這小混蛋要真走上這一步,那可真是糊塗至極, 他有幾成勝算呢?”

寒滄烈頭也沒擡:“他一向很糊塗。”

寒瑤色坐在椅中,懷抱雙臂冷笑:“要說這晉王殿下, 出身高貴, 有膽識, 也懂收斂,他的賢名在太子殿下身邊也并不弱,怎會這麽想不開?”

寒滄烈道:“正是因為才幹與能力不輸太子殿下,他才會想不開。”

寒瑤色瞅他,站起來在屋中踱步一圈:“元靖宸不是個自負的性子,若非十足把握, 他怎可輕易冒險?會不會是我們多心?烈兒,你是怎麽與太子殿下提的?”

“只做提醒, 并未深言。”

“沒有證據,不多說是對的,”寒瑤色若有所思點頭,“那你怎麽對我和盤托出?就因為我是你親姐,你敢大膽地直言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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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滄烈笑了下,正好手中最後一個字寫完,他擱下筆:“二姐,你總說晉王把握不夠,那放眼整個京城,最令他忌憚、令他把握衰減的人是誰呢?”

寒瑤色想了一圈,感覺有點意思:“是我。”

“對,你執掌西境軍,是令人聞風喪膽的一代名将,即便是戎馬半生的馮老将軍,你也敢與其分庭抗禮。有你在京城,他們若敢起事,勝算怕是只有五分。”

“嗯,這倒……”

寒滄烈淡淡道:“若是把你除掉呢?”

寒瑤色挑眉:“那不是還有你?”

寒滄烈說:“我在他們眼中,只是一介玩弄權術的權臣,既無兵權之屬,也無掌兵之能。馮将軍驕狂,不會把我放在眼裏的。”

寒瑤色摸摸下巴:“按這麽說,若能把我除掉,在他們眼中,勝算可提至八分。”

“是。”

“那有何用?八分雖高,卻仍有兩分不定數,只要不是十足把握,都算冒險。”寒瑤色上前,打開寒滄烈剛剛标注好的宮城兵防圖,指着宮門一處,“就算沒有我,就算你沒有領兵之才,想悄無聲息闖門,在禁軍反應過來之前殺到內宮之中——這兩分的不确定,可是會要命的。”

寒滄烈靜靜看着,很久都沒說話。

“二姑娘,公子……”下一刻,門外響起金叔小心翼翼的聲音。

寒瑤色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趕人,金叔連忙快速講完:“是這樣的,門房來報,雪姑娘前來拜訪,說是有些事情想商議,小人是想問問您二位,是要讓雪姑娘在前廳稍後片刻?還是……怎麽辦呢?”

那還有什麽怎麽辦,寒滄烈與寒瑤色對視一眼,拿過桌上的兵防圖折了兩折,放置一邊:“金叔,你将月兒請來。”

寒瑤色也是這個意思,重新坐回椅子裏:“左右咱們也遇到了關卡,推不下去,停一停也罷。月兒從不曾提過商量事,別不是遇到了什麽困難。”

*

雪月一進來,就見寒家姐弟兩個目光齊齊望向她,說來也怪,他們眼裏似乎還凝結着一些尚未散去的沉重氛圍。

她左右看了一圈:“寒二姐姐,寒四哥,我臨時起意,來的突然,是不是打擾你們商議正事了?”

“當然沒有。”寒滄烈溫和回答,原本他坐在寬大書桌之後,寒瑤色在他對面椅子上。這格局恐令人壓迫,他起身走出來,坐在雪月身側不遠處的矮凳,瞬間氛圍變得家常許多。

雪月在二人關切目光中,心頭凝重淡了幾分:“二姐,四哥,我今日出門遇見些事情,不知自己是不是想多想錯,但若完全抛之腦後,也做不到。若我想錯了事情,還請你們不要怪罪我無知。”

寒滄烈眼底一軟,薄唇微啓,話卻被寒瑤色快人快語搶了先去:“首先,無論何事,我們并不會怪你;其次,你也并不無知。快說,和我們月兒說話可比跟寒四強太多,我好久都沒被這麽勾起好奇心了。”

雪月目光依次看過他們二人:“今日我外出,在城西遇見禮部尚書陳老大人的嫡幼女,陳三姑娘。”

她說話留情面,寒瑤色卻一點也沒留:“陳三?哦,有點印象,自願去給沈輕照做妾的那位?”

“是她。”

寒滄烈早就皺眉,沉聲道:“她對你做了什麽?”

雪月說:“她是個執迷不悟的苦命人,癡心錯付,與我說的那些話只當風過,實在不必往心裏去。我疑惑的是,從她口中說出的,眼下沈輕照的境遇。”

陳畫意最後那兩句話,她已在來的路上思量多遍,早已深深記住,此刻一字不落t的複述一遍,而後說道:“我雖厭惡此人,但對他的性情自問還算了解。陳三姑娘的話大有矛盾之處——若沈輕照現在仍多求立功,且有四處求人之舉,證明他仍盼望着攀登青雲,有晉升之圖。既然如此,他又怎會讓自己去得罪一個風頭強盛、僅亞于太子殿下的皇子呢?”

雪月細彎的眉微微蹙起,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便是得罪,可以是意外沖撞,也可以是受他人拖累,甚至是非人力能改的天象。無論如何,也不該因為應對失儀,而得罪了一個權柄在握的皇子,被貶去看守宮門。”

寒瑤色與寒滄烈對視一眼,都沒說話。

雪月泛起緊張:“怎麽了?”

寒滄烈笑了。

這個笑容很難形容,不單單是開心,也絕沒有嘲諷。然而感染力極強,僅僅彎一彎眉眼,濃烈的情緒便泛開漣漪,以致他再看過來的目光,鍍上一層珍視的意味:

“不必緊張,月兒,我與二姐是你可以放心信任之人,你有什麽顧慮,都可以說。”

方才只是事實與分析,再往下的話,可不是能随便說的。雪月雙手輕輕絞緊,有些躊躇。

寒滄烈實在憐她,不舍得強求,清淺一笑:“如果沈輕照不可能因應對失儀得罪晉王,事實卻已發生,那麽現在的結果就是他故意為之。換言之,是他和晉王配合做的一場戲。”

雪月忙點點頭,是這個意思。

寒滄烈笑意加深,目光始終不移,直到寒瑤色咳了兩聲以作提醒,才迅速撇開眼看向別處。

意思已經傳達完畢,雪月道:“寒二姐姐,寒四哥,朝堂上的事我不大懂,只是聽聞沈輕照的反常之舉,又牽扯到位高權重的皇子,始終難以心安,早早告知你們,若真有什麽事,也不至于太被動。”

……

七月過半,天氣愈發炎熱,從東面旱地流徙而來的民衆都被安置在京郊臨時搭建的棚內。

寒滄烈去那看過一眼,足有千人之數。

過了兩日,他與寒瑤色一道去太後宮中請過安後,趁夜深無人注意,相伴進了東宮。

“馮如意将自己的青羽營悄悄安排在了近郊?!”元靖珩沉下臉色,“破釜沉舟,兵行險招,他這是不給自己留回頭路了。”

寒滄烈說:“這也未必。”

“流民易生怨沸,獄署司前去視察無可厚非,所以馮如意并不阻攔,加之他認為臣從不掌兵,不懂內行門道,故而沒什麽遮掩。但是,就算這些流民僞裝的再虛弱不堪,也擺脫不了多數人為青壯的事實,老弱婦幼占不到三成。”

元靖珩冷笑:“他倒是有辦法。”

寒滄烈沉吟道:“他将手底下的兵裝扮成流民,化整為零,安置在京郊。若有機會,頃刻間便可舉旗,若實在沒把握,也可悄無聲息撤去,以觀後效。”

已經準備的如此充分,自然是想成事的。元靖珩望向寒瑤色:“他們最忌憚的,也是最可能的切入點,便是寒将軍了。”

說到這,他聲音低了幾分:“縱使你聰慧無雙,武功不俗,可小人的暗殺或毒害防不勝防,如若萬一……”

“殿下多慮了,我做什麽傻傻的站在那讓他們來害?”寒瑤色說,“臣已經想好了,等過兩日便找機會向陛下說,臣去涼州甘城一帶巡視河道,重新布防兵力,這差事,沒個一兩月是回不來的。”

這倒是好主意,元靖珩心安下來:“也對,無論他們準備了何種毒計,你只要遠離京城,就安全了。”

寒瑤色說:“只要他們自己心裏沒鬼,我走與不走,與他們而言都沒區別。但只看眼下布署,恐怕他們最終還是令人失望,你們自己多加小心。”

元靖珩目光和緩:“這你放心。”

寒瑤色又思量:“沒了臣這塊心病,他們更可肆無忌憚,只是我離京時日久,卻不知他們會在這段時間中選哪一天作為起事之期,布控防範恐會麻煩。”

“淑妃生辰。”

寒瑤色與元靖珩一同向寒滄烈看去。

寒滄烈目色沉靜:“淑妃生辰,百官來賀,宗室皆留宿于宮城中,每每宮宴結束之時,禁防最為松懈。且當晚,陛下定會留宿在淑妃宮中,裏應外合最叫人防不勝防。”

“且臣曾研究過馮如意的将兵之風,與二姐的飄逸靈動不同,他行兵詭絕,最喜詐兵之策,淑妃生辰宴當晚尋一個替身前去參加對他來說不是難事,由此瞞天過海掩人耳目,誰也不會想到,他的虎狼之師就在京郊蓄勢待發。”

寒瑤色抄手瞅他:“你研究的事不少啊,沒讓你去領兵,還真是屈才了。”

她“嘶”了一聲,大覺不忿:“馮如意那老東西居然狗眼看人低,把你當成玩弄權術的二百五,真應該讓他上這來聽聽。”

寒滄烈淡淡笑了一下:“若肯回頭,莫說來這聽聽,親自前去相勸也應當。只可惜晉王這麽多年,心性就是不肯改。”

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習文練武,一天天看着自己與旁人漸漸被命運之手,捏塑成截然不同的人。

終于有一天,踏上南轅北轍,不能回頭的殊途。

元靖珩沉默片刻,道:“應對此事,我已有些眉目,”待他細致說過一遍,目光在寒滄烈與寒瑤色臉上巡視一圈,“如此安排,可還有什麽不妥?”

寒滄烈一直凝神細聽,目光低垂,手邊燭臺上躍動的火苗映在他黑白分明的墨眸中。

“有一件事,臣必須做的周全。”

寒滄烈語氣極低極沉,站直,對元靖珩極認真揖禮。

他說:“沈輕照蛇蠍心腸,又恨臣入骨。此局一旦起勢,只會不擇手段,他深知臣軟肋,清楚怎樣一擊即中令臣束手。臣絕不能……讓他有機會挾持月兒。”

“思來想去,無論将月兒安置于何處,都不是萬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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