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尾聲(三)

尾聲(三)

寒滄烈沉默了下, 道:“月兒,究竟是誰告訴你,我身體不好, 甚至沒有多長時間可活了?”

現在說這些重要嗎,雪月握住他手:“你別問這些了, 你先回答我啊。”

寒滄烈攬着她細腰,清楚楚注視她澄澈雙眸中的擔憂之色, 抿了抿唇,低聲道:“月兒,你告訴我, 你答應嫁我,是不是覺得我快死了,怕我傷心難過, 或是遺憾,才委屈了自己?”

雪月急急否認:“當然不是!”

她一着急, 想看着他說話,又因距離太近身量不夠, 踮起腳, 雙手也抽出來改為攀住他雙肩:“我是因為喜歡你才會答應, 如果我當真對你無意,也不會用這種方法來報恩,不僅不尊重自己,也很不尊重你,你不要胡思亂想。”

她一字一頓,十分認真:“四哥, 我心中想的,從來不是你難享齊人之壽所以要犧牲自己照顧你。我想的是, 能做你的妻子多一天,我都很歡喜。”

這話真的太甜了。

寒滄烈唇角慢慢翹起,又心疼又好笑:“傻姑娘。”

真耐不住對她的憐惜,他低頭,側臉很輕很緩地蹭了下她的額發。

雪月着急:“你幹嘛啊,別繞圈子了,你還沒回答我呢,我只是想知道情況,心中有個準備。”

寒滄烈說:“我身體很好。”

“……啊?”

雪月盯着他,瞅了又瞅:“很好……真的?”

“真的。”

“可是,可是我聽說……就連喝藥,都沒有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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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滄烈哭笑不得:“是啊,喝藥沒有意義,是因為我根本就用不着喝藥。”

雪月微微睜圓眼睛,是這樣嗎?所以,沒有病入膏肓,他真的t好好的?

寒滄烈從雪月眼眸中清清楚楚看見她心中所想,含笑道,“我真的很好,月兒,你要來我身邊了,我怎麽舍得丢下你一個人?就算真是閻王爺拿着鐵索親自來勾我的命,我也只會讓他等着。我還沒有疼你寵你,憑什麽要我死。”

“你說話要忌諱些,什麽閻王的,不許亂說了,”雪月再三确認:“寒四哥,你可不許騙我。”

寒滄烈說:“我永遠不會騙你。”

竟有這樣的喜事,雪月一時都呆了:這些天,她考慮了許多,唯有這一件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內——她不會因知曉他壽數難長,放棄愛他。

但她清楚,當自己答應嫁他那一刻,他将是她的夫君,那這件事,就是她第一緊要的事了。

雪月把臉深深埋在寒滄烈胸口,一時想哭,一時想笑:“寒四哥,那真是、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寒滄烈心緒翻湧,無聲摟緊她。

——傻月兒,聰明的時候,那麽機靈,怎麽這件事竟沒想明白,他若真的壽數不齊,怎麽會允許自己娶她為妻?

無奈與疼惜交織在一起,寒滄烈輕輕拍她瘦弱背脊:“月兒乖,不擔心。我好好的。”

他說:“我一定要把這個亂嚼舌頭的人找出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這麽大膽子,在外面到處亂傳我要死了。”

*

寒瑤色在涼州巡查布防,特意多待了一段時日才往京城回。一來,她相信太子殿下和寒滄烈的機敏與安排,必定能順利拿下逆黨;二來,知道後續的事情繁重雜亂,這要是人在京城,不得不肩上挑擔子,尤其是她那弟弟,絲毫不會心疼她辛苦,累活也給她幹。

索性,算算事情都結束了,趕在十月回去,後續都清淨,安安心心收拾收拾準備過年。

回來一看,果然逆案已全部清理完畢,秋獵也剛剛結束,什麽都計算的剛剛好,卻沒想到,竟錯過了一件大事:

“你,你你剛才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寒滄烈說:“月兒已經點頭了,我要娶她為妻。年前辦婚事有些倉促,且我也想再留月兒在叔父嬸娘身邊過一個年。等來年開春,我要娶月兒過門。”

寒瑤色很難得地還沒反應過來:“啊??”

“啊什麽啊,長姐如母,你這段時間別到處亂逛,就好好留在京城。議親的事多,你是一家之長,要拿主意的,不要讓叔父嬸娘以為咱們家不上心。”

寒瑤色都不知用什麽表情看他:“我真沒法相信‘長姐如母’也是能從你嘴巴裏說出來的話。”

一旁金叔堆笑着幫腔:“公子對二姑娘,那一向是敬重得很。”

“好感動,”寒瑤色點點頭,還是打算确認一下,“哎,你真的委托我來幫你的親事拿主意?”

寒滄烈斷然拒絕:“當然不用。你人在場就行,我自己會做主。”

要不是陡然聽聞這樣大的喜事,她心中高興,就憑寒滄烈這态度語氣,她一定好好教訓他。眼下,她只剩高興,也就跟金叔稍微諷刺兩句:“金叔,您聽聽寒四這話說的,好像我能把他的婚事辦砸一樣。”

金叔老圓場高手,笑的又穩又實在:“怎會呢,這畢竟是咱們公子盼了多少年的好事,即便是事事過手上心,也不為過。”

寒瑤色一笑,對寒滄烈揚揚下巴,“行,看在你小子這麽出息,把月兒給咱們寒家娶回來的份上,你的婚事,你說了算,想要什麽排面不成啊?姐姐我必定給你辦的風風光光。”

寒滄烈牽了牽唇角。

“這是什麽表情?對我還有什麽意見?”

“我想知道,你怎麽跟楊悫說我命不久矣的?”

寒瑤色沒印象:“有這事?”

“有。”

她仔細想了想,想起來了,對金叔的方向努努嘴:“金叔跟我說的啊,他不是給你找了一個年輕的大夫,還是尹家的門徒,據說醫術不錯。”

寒滄烈側頭看金叔。

金叔腦門汗都沁出來,連連擺手,特別無辜:“我、我可沒說!我怎麽會這麽說呢?這不是咒咱們公子嗎?”

寒滄烈就知道這是一筆糊塗賬,他也是服氣這幫人:除了楊悫被他用劍柄怼了兩杵子,剩下的人他也不敢動,就是心疼月兒。一面覺得好笑,一面又憐惜她為他擔過的心。

寒瑤色不知事情發酵程度,還勸他:“哎呀,這都是小事,你不是沒死嗎。反正你身體硬朗康健,管外邊傳了什麽胡話的,不要放在心上。”

寒滄烈點頭,也不打算解釋了:“知道了。”

算了,他日後定會認真細致呵護月兒,再不會鬧出這些哭笑不得的事,讓她害怕。

過兩日,賜婚的旨意下來,寒滄烈與雪月一同進宮謝恩,随後又去壽寧宮拜見太後,說了半天話,太後就琢磨着讓他們二人獨處,發話讓寒滄烈帶雪月在宮裏四處轉轉。

這當然好,寒滄烈便領着雪月去看花。

正值秋日,禦花園的萬花圃千紅争豔,種養在皇家園林,美的大氣磅礴,雪月望着景色,不由一時入神。

她一入迷,忘了與寒滄烈說話,寒滄烈卻呆不住:“月兒,你還記得上一次在這看花的情形嗎?”

雪月奇怪地看他一眼:“寒四哥,我第一次來這。”

“……是麽?”

“嗯,對啊。”

她被景致迷了眼,顧不上與他說話,也記不起他珍藏的回憶與那日的驚險,寒滄烈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輕輕捏了下她挺翹的鼻尖,小沒良心的。

雪月脾氣好,被捏了鼻子也不惱,還笑盈盈的:“你幹嘛呀?”

寒滄烈低笑:“我再帶你去個地方。”

看他那麽開心,雪月還琢磨是什麽樣的好地方,沒想到是宮院內的跑馬場。

雪月認真看了四周一圈,沒看出什麽名堂,問寒滄烈:“寒四哥,這裏什麽也沒有啊。”

寒滄烈說:“月兒,你看你腳下站的這塊地。”

雪月就乖乖地低頭看。

挪開左腳,再挪開右腳,鞋底輕輕蹭了兩下,怎麽研究,都覺得這只是一塊再普通不過的土地。

寒滄烈注視她,忍笑忍得不行了:“看出來什麽沒有?”

雪月仰頭,清亮的眼睛裏布滿了疑惑:“沒有啊。”

寒滄烈揭曉答案:“我十歲那年,坐在這哭過。”

“……”

雪月不知道該回點什麽,無語片刻瞅他一眼,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看她這樣開心的笑,自己被遺忘了這麽多年、這麽多事的委屈,也就輕飄飄地淡化了好些。

笑歸笑,雪月還是要問:“你當時為什麽坐在這哭?”

“我想騎馬,父親的馬太高了,我騎不上去,被它發了性摔下來。”

“然後呢?”

寒滄烈挑眉:“那還有什麽然後,我摔得那麽重,當然立刻放聲大哭。”

雪月微微歪頭,這倒是想象不出哎:現在的寒滄烈這樣的堅韌剛硬,在她心裏,無論發生什麽事,只要有他在,就都不必驚慌害怕。有這形象在前,她還以為當時後續定出了什麽天大的事情,才會叫他毫無形象坐在地上哭泣。卻原來,很厲害的人幼時,也是個摔了跤便痛哭的普通小孩。

不論如何,他現在已經長大了,卻還與她說這些,想必當時的委屈一定很深,令他到現在都記得:

“寒四哥,你那時有多高?有這樣高?”雪月用手比了個位置,“你那匹馬我見過,比尋常的寶馬還要健壯高大,你當時年紀還小,怎麽騎得上去?”

寒滄烈不知是聽進去了,還是想起了什麽,低眉一笑。

笑容頗為複雜,看上去怪可憐的。

這年幼時的傷痛是真難忘啊,雪月眉眼彎彎,踮起腳,夠着他頭頂摸一摸,哄道:“我們寒四哥受委屈啦,我安慰安慰你,雖然有點遲。要是當時我在就好了,我一定會哄你,絕不叫你到現在想起來,還這麽難受。”

寒滄烈眼中繞了淺淺情絲,聲音溫柔:“你當時确實在啊。”

什麽??

雪月呆愣,不敢置信追問:“我在?”

“是。”

是嗎?她幼時進宮,有看見過一個……坐在地上大哭的小男孩嗎?

雪月真想不起來了:“那我當時做什麽了?”

寒滄烈但笑不語。

“啊?寒四哥?怎麽不說話呀,我在,然後發生什麽了?”

寒滄烈對她一笑,接着就拉過她手往t回走,無論雪月怎麽問,他就是不說。

遙想入宮請求陛下賜婚那天,元靖珩悄悄拽他去一旁推心置腹:

“滄烈,作為過來人,有些話我要教教你。”

他問:“你什麽時候成了過來人?”

“這你別管。你聽我跟你講啊,其實你那麽聰明,只有一點沒想明白——在情意中,偶爾用一點點小小的心機,這不叫欺負,這叫做花心思。我可知道,你本也不是那麽一板一眼的人,以後雪姑娘就是你最親近的人了,對着最親近的人,難道還要相敬如賓嗎?”

他聽進去了,若有所思。

“所以啊,男人該有一些自己的小手段,你要是想讓心愛的姑娘再多關注你一些,你就不能總是舍不得。太懂事了,人家會以為你真不需要呢。”

堂堂太子殿下,可真是把心窩子都掏出來了:“感情是要經營的,只溫柔小心不行的,你要動腦子。當然了,你的手腕什麽樣我有數,根本就不用人教,你只需自己好好琢磨琢磨,稍微用上一點點就可以了。”

此刻,她好奇心勾起,又實在印象全無,一直問個不停:“寒四哥,後來到底怎麽樣了?我做什麽了?”

寒滄烈引導:“你再想想。”

雪月努力回想:“我沒有安慰你?我……視而不見?難道,我兇你了?”

寒滄烈哈哈大笑。

雪月還是很好脾氣,但忍不住戳了他好幾下,一邊戳一邊嘟囔:“你這人怎麽這樣啊,話說一半,不說完就算了,只顧着自己笑。你是不是騙我啦?我真的在場麽……”

寒滄烈由她戳,她戳一下,他心軟一分。

他清楚月兒是真的喜歡了他,但又何嘗不懂,她面對自己時,還是不習慣地帶着一些小心,幾分敬重。

他不舍得她如此,她面對他,不應該有謹慎克制,他是她可以一生任意撒嬌的人,再多的明媚驕縱都不為過。

那就……用一點點小手段吧,就一點點。

——正文完。

——2024.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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