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

第 24 章

他們漫步露天市場, 北風送來料峭寒意。

“最近有冷空氣。”她一向愛美,今天卻穿了個到腳踝的大棉服。

“是啊,倒春寒, 你穿大衣不冷嗎?”

關聞西訝異地偏頭看白棠。她竟知道關心他了?有些什麽被勾動, 趕緊被壓了下來。

“不冷, 考研方向确定了嗎?”

“選了我讀起來相對輕松的古典文獻學。”

跟聞歌女士預測的相同, 關聞西的步調慢了下來, “理想學校呢?”

“首選肯定是京北大學, 其次就是我們學校了。”

她邁左腳他也邁左腳, 她右腳他也右腳, 不過是步調一致的畫面,白棠卻抑制不住地歡喜,“聞西哥, 晚上一起吃飯?”

“可以啊,去哪裏吃?”對她的要求,關聞西習慣性地滿足。

“去你家,你做給我吃。”

關聞西差點絆到地上的易拉罐瓶。

“你确定?”關聞西笑,“孫姨還等着魚, 煲魚湯呢?”

“你不想做飯給我吃?”她驕橫質問。

“不是的白棠……”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關聞西欲言又止, 思忖着該怎麽告訴她,他們應該要避嫌的道理……

“我想吃你做的飯了!”她指着左手邊攤位上的某一條魚“就這條,買了找個跑腿送回家。”

“噢。”他努力不讓自己露出真實的情緒,“你想吃什麽菜?”

出于習慣,白棠回:“有新菜推薦嗎?”

“我每天不是開會就是出差, 不是飛機餐就是應酬飯,哪有時間研究新菜?”

明明以前也忙, 但總會定期研究新菜喊她試吃的。

果然是不一樣了!

“聽起來真可憐。”白棠喃喃,“飯桌上肯定有不少美女。”

“是不少。”關聞西沒多想,純粹就事論事。

“聽說——美女見了你,都争先恐後……上趕着……”

她遲疑的聲音飄入耳畔,他神情僵了下,她竟把他看成只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了。那還能說什麽?一個人的人格,是來自信任,而不是解釋。

“很正常!以我的條件,沒人觊觎才奇怪吧。”

“……噢,是嗎?”白棠擠出笑聲,“說來聽聽?”

“你想聽哪一個?”他随口應了句。

“還哪一個?真是豔福不淺,哎喲!”聽到身旁傳來痛呼聲,關聞西停下腳步看去。

路旁的店家招牌太低了,她整個人撞了上去,現在正撫着額頭慘叫。

“怎麽了?我看看!”拉開她的手,掌心沾着血漬。

“流血了……”

“好疼……”她哽咽着說,眼淚一顆又一顆地掉。

一見她哭,關聞西也慌了,忙着掏出來口袋裏的方巾,不知道該先擦她的眼淚還是血跡。

最後決定先按住傷口。

“你眼睛長哪兒了?這麽大個招牌居然沒看到。”

“……真的好疼……你知道嗎?”語調透着委屈,她并沒有哭出聲來,只是淚水接連着滾落頰腮。

也不管傷口,白棠将臉埋進他的胸膛。

同小時候一樣。

關聞西僵愣着,不知該安慰她好,還是任她哭,雙手遲疑着無法給她一記擁抱。

“我又不是故意的,關聞西……”她哭得很傷心,語調嚴重不穩。

那種悶悶的哭法,比放聲痛哭更讓人揪心。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誰會故意去撞破頭?

但是他不理解,有必要哭成這樣?

“有這麽疼嗎?”

這種肝腸寸斷的哭法。

并不像她。

小的時候,重北打棒球,把球扔到了她鼻子上,鮮血直流,青紫了一個月,那麽小的年紀,她一滴淚都沒有掉。那時的傷,可比現在嚴重多了。

即使她真受了委屈,哭也是隐忍抽泣,絕不會不顧形象號啕不止。

搞不懂,但更擔心了,“別哭了,我們去醫院。”

白棠搖頭,兩手緊緊地纏抱手臂下的腰,埋在關聞西懷裏,頭都肯擡起,“我想回家……”

“好,那我送你回家。”沒轍,只能答應。

等了一分鐘,她還是沒放開他。

知道她仍在哭,他胸前的濕意持續泛濫,“白棠?”

“去你家……”聲音破碎,擠出了句話。

白棠堅持不上醫院,關聞西只好拿出替她消毒、上藥、包紮。并不是真的嚴重到撞破頭,血跡是被招牌鋒利的邊緣刮傷的,應該沒有腦震蕩的顧慮。

不過額頭撞出一個腫包倒是真的。

幫她冷敷,她枕卧在他腿上,初時關聞西有些許愕然,但她神态自若,反倒顯得他太敏感了。

桌上放着冰袋,關聞西用毛巾包着,斟酌力道,輕輕幫她冰鎮那塊血淤,促進血管收縮,減輕疼痛。

大概是哭累了,她的眼皮愈垂愈低……

“白棠?”冷敷完了,人沒動。

“讓我眯一會兒。”她低哝一聲,沒動靜了。

想移開身,但又怕驚擾到她的睡意,她看起來像是很久沒有睡好了,關聞西放棄任何的動作,任她睡。

午後陽光由窗棂灑落屋內,關聞西的目光由窗外拉回白棠沉睡的臉上,金色陽光柔柔地落在她身上,她睡得很熟;不知道舒服的是他坐的沙發,還有他的腿。

他開始有閑情打量她。

至今無法理解,為什麽會毫無道理地對她動心,或許一切,全因那最初的凝眸開始。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家裏,媽媽牽着她的小手走進客廳。她和所有的女孩一樣,綁着公主頭,上面系着一串粉紅色的蝴蝶結,長長的頭發,小孩子的臉蛋,神情嬌怯怯的,和弟弟同齡,看起來卻一點不一樣。

小霸王關重北生怕被取代了地位,容不下她,直嚷着:“出去、出去!我家不歡迎你!”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小鹿般的大眼睛裏,寫滿了驚慌與無辜。

就是在那一刻,她的眼對上了他的。

憐惜,毫無預警地撞進心口,這是少年關聞西第一次,有了心疼一個人、想要保護的念頭。

在那樣無助、怯憐的水亮眸子下,任何人都很難無動于衷,要不然t聞女士不會将她帶回家。

她總是一臉新奇地看着彈鋼琴的他,偶爾會教她辨識幾個琴音,但她對音樂根本沒興趣,簡單的一首小毛驢彈得,能讓人抓心撓肝。

那,她又為什麽要這樣看着他呢?

是有什麽願望,想要他為她達成嗎?

後來發現,她在重北那裏受了委屈或情緒低落時,就會想聽他彈琴。

懂了,她想借琴音療傷。

成長過程中,他看着她慢慢地築起一座心牆,戴上了面具。她的僞裝,是自我保護,是父母缺失的環境,逼得她不得不早熟、世故。

她其實很細膩,容易受傷,卻武裝自己,隐藏最真實的情緒;她明明怕孤單,卻總是不要人陪;她明明想哭,卻還是會笑着離開,在沒有人的角落,才盡情釋放悲傷。

這就是她,一個矛盾、倔強又讓人心疼的小東西。

能夠和她重拾往日,像兄妹一樣相處,彼此關心,偶爾見個面聊聊近況,很溫馨,也很樸實。

關聞西是真的覺得,這樣也挺好。

電話鈴聲打斷他的思緒,直覺地低頭看了下猶處于熟睡狀态的白棠,再看向茶幾上的手機,怕驚擾白棠,猶豫着是不是該接起它。

擾人清夢的鈴聲不斷在響,秀致的眉頭似有若無地輕蹙了下,關聞西當下也沒想太多,伸手接起。

才剛張口,還沒來得及發聲,另一端就先傳來急促的男聲,“白棠,我昨晚說錯什麽了嗎?為什麽把我拉黑了?”

愕然,接不上話。

應該是上次她宿舍門口那個男生。

“白棠?白棠?別不說話啊!”

“同學,”他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白棠身體不舒服,現在在休息,你可以過會兒再打過來?”

電話那邊靜了下,然後才發問:“你是誰?”

關聞西聽出他話裏的危機意識。

“我是她哥哥。”他是白棠的男朋友,他不想引起誤會。

“白棠有哥哥嗎?”

“你可以問白棠。”多說多錯,關聞西不想解釋,“請問您是?”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方便轉告白棠而已。

“我叫孫宇帆,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

閃了一會兒神。

“那,哥,白棠醒了,麻煩你讓她給我回個電話。”

“……噢,好,我會轉告她。”

挂了電話,吐出長長的一口氣。

淡淡的疲憊感襲來,關聞西閉了下眼,往後仰靠着椅背,讓腦袋放空。

“嗯……”細微的輕吟傳進耳裏,睜開眼,瞥向腿間栖卧的白棠。

“醒了?”

“唔……”她動了動,臉頰蹂蹭着男人的大腿。

十足她平日賴床的動作,還真拿他當枕頭了?

他輕揉她的腦袋,“醒了就起來,不要賴床。”

“這又不是床……”白棠悶悶地低哝。

“問題是我的腿已經被你睡麻了。”

“啊?是嗎?你怎麽不早說!”她立刻跳起來,伸手要幫他按摩。

“別動,白棠!”關聞西下意識地側身避開,拒絕她的碰觸。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尴尬地收回,呵呵幹笑,“也對,手腳麻了,胡亂按是不太舒服……”

事實上,關聞西的腿根本沒麻……

“啊,對了,現在幾點了?”白棠以輕快的嗓音,打破他們之間凝滞的氣氛。

“四點……”他看了下表,補充:“二十六分。”

“睡了這麽長時間。”她用手指胡亂順了兩下頭發,随意攏到左胸前,編了個松逸的發辮。

卷發很适合她,有慵懶妩媚的美感。

打住思緒,不願再往下想。

“做飯去啊,發什麽呆?”她催促。

“那走吧?”

“去哪?”

“去超市買點菜呀,不是說要我做菜給你吃的。”

“冰箱裏有什麽就做什麽。”白棠剛醒還不想動。

“冰箱還有倆包子,上個月我媽送來的。”

那還能吃?

還是得買菜。

關上門,白棠回過頭,皺眉問他:“那你平時都吃什麽?”

“在外面吃得比較多。”

很好,成天不着家就是呗。

*

超市。

不過就挑塊五花肉的功夫,回頭就看到推車裏的東西被堆積如山,關聞西當下傻眼,

“你是要吃飯還是讓我做個席面?”

“你不是問我想吃什麽嘛,我都想吃。”狡辯得臉不紅氣不喘。

“當我是中華小當家!”關聞西将一半的物品放回原處。

結賬時,超市的收銀員口沒遮攔地冒出一句:“關先生,換女朋友啦?這個跟你比較配呦!”

兩人同時僵在原地。

如果以漫畫手法形容,我相信我們臉上一定都浮起好幾條黑色的效果線,而且是特粗加黑的那一種,白棠瞥見關聞西的嘴角也在抽搐。

關聞西沒搭話,強撐着從容,付賬,然後拎着東西離開。

“關聞西,”白棠有話憋不住,“你跟那個掃碼收錢的女生很熟?”

他點頭,靜默了一陣,“忘了跟你說,睡覺時,你男朋友有打過電話,你別忘了回。”

哪來的男朋友?

一定是孫宇帆,她什麽時候答應讓他當男朋友了!

“你跟他解釋清楚,我們是兄妹,別引起沒必要的誤會,免得你們吵架。”

“兄……兄妹。”

“嗯,你也到了交男朋友的年紀了,我們該避嫌避嫌。”

白棠神情恍惚了下。

“好,兄妹……”她極專注地仰臉問:“關聞西,你真的覺得你那所謂的癡情守候是對的嗎?”

“即使錯了,那是我的選擇,你可以不理解但要學會尊重。”

“到底是個怎樣的神仙,你讓我見見,那樣我才能甘心……”

是聽錯了吧?她說的,是安心,還是甘心?

“別光說我,你自己年紀也不小了,第一次交男朋友,認真點,別以後分手了再後悔。”

“關聞西,其實我和他……”

“你不用那麽緊張,我不反對你交男朋友,也不會告訴孫姨。”

白棠抿緊嘴巴,氣得徹底消音了,好一會兒才能開口,“那你覺得我跟他合适嗎?”

關聞西腳步一頓,停下看她,“和他交往的是你,我相信你的選擇判斷,重要的是你自己覺得合不合适?”

白棠氣得直喘粗氣。

關聞西研究她沉郁的神情,推測着,“怎麽?生我氣了?”。

“沒有。”邁大步子,留個背影給他。

口氣那麽沖,還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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