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陳畫回到房中，心裏仍然為剛才陳知書嘴角血狀的西瓜汁液，顫顫不已。

昏迷的那三個月，她曾經依稀夢見過，有人含恨在她眼前，一閃而過。那個女人追啊，追啊，抱着一個孩童，跌落在疾馳而去的馬車後面，塵土飛揚裏，她磕破了嘴角，黃沙迷了眼。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陳畫為了讓自己不被怪夢纏繞，甚至從花樽裏掏出了那個香包，使勁嗅了嗅；覺得差不多了，便塞回去，倒頭就睡。

明天的大軸戲，可要好好完成！

千裏莺啼，晚春的陳府，讓乾隆忍不住早起，一路颠簸的疲憊，全都抛卻耳後，只想一寸一寸地好好探尋。

海寧工部的官員聽說乾隆來訪，早就将路線圖和海防圖準備好，便于乾隆随時考察工程進度。一番忙碌，乾隆每天回到陳園基本就是跟福倫和福爾康商讨政事，沾上枕頭就一覺到天明，第二天反複、繼續。

好容易忙完，看着陳家這樣幽靜的小院，眼前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的美人，讓他想起了當年雨後，在濟南大明湖畔，世外桃源般惬意的那個秋天。

只是自己當年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現在已成兩鬓斑白的“十全老人”。

自己眼前長成的青年兒女們，各有各的青蔥往事，同心相結，乾隆能體會他們為心動而付出的種種辛苦，也想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內，給他們一份苦盡甘來的清甜。

“南方的假山石，真是別具意趣，比如蘇州的獅子林，從不同角度看，就是不同的景致。”乾隆詩興大發，決定跟大家聯句作詩玩一玩：“春色爛漫，繁花似錦，不如用這裏的景致來做主題，你們覺得如何啊？”

“皇阿瑪要作詩，我們都要參加，那就不要太難，最好呢，平仄韻腳都放寬一些，用現成的詩句也可以，好不好？”五阿哥一聽作詩，下意識地把小燕子護在懷裏。

陳畫扶着老佛爺，明顯感覺老佛爺的胳膊緊了一緊，語帶揶揄：“平仄韻腳都不論，那還是詩嗎？”

看來五阿哥跟小燕子，真是情比金堅，無論老佛爺再怎麽看不中，五阿哥都非常勇敢地用自己的态度和行為，去向衆人展示他的偏袒和喜愛。

“老佛爺，唐代的律詩，宋代的詞牌，元代的雜曲，每個朝代都有每個朝代獨有的格調，正是大家敢于嘗試，敢于放寬現有的要求，才能發揚光大呢！知畫覺得呀，要是讓大家不那麽拘束，說不定，作出來的詩，還更有趣兒，您說是不是呀？”陳畫耳聰目明，知道現在需要打圓場，便跟老佛爺撒一通嬌。

現在想作詩的是乾隆，為了讓他過瘾，如果別人做得都不如他，那乾隆豈不是更覺得自己出塵超凡？

這個嬌，必須是陳畫撒。

老佛爺身邊的晴兒，好像這兩天都失魂落魄的，看着小燕子的哥哥蕭劍蕭大俠，就魂不守舍，現在也悶悶地不做聲了。

“好，好，那就聽知畫的，我們開始吧！”乾隆搖了搖折扇。

“臣先來：碧桐牽青入古樓。”爾康起韻，描寫陳園的綠蔭和家學淵源的古韻。

“白鱗獻皌繞泉游。”紫薇看着池塘裏好多各色鯉魚緩緩游動，十分閑适可愛。

“茶閑弄畫催新墨，”晴兒看到陳畫耳後有一絲淺淺的青色，還以為是她畫畫不小心沾染上的。

“酒耽推書試先籌。”蕭劍面對和晴兒的感情，除了心底的掙紮，痛苦之餘，甚至研習周易之術，只為讨得上天祝福。

“奇花奇石仙客境，”五阿哥知道小燕子不敢參與，但是此時此刻小燕子如果完全不參與，乾隆會覺得她沒有長進，便故意用了疊字來給小燕子機會。

“遠山遠樹故人留。”陳畫見小燕子一臉難色，便适時地填上下句。

“好！對得好！陳家和咱們家，可不是幾朝交好的故人嗎？”乾隆贊嘆起來。陳畫這句詩不僅寫景，還寫了情！

“蝶影紛紛過牆去，”永琪想起自己近日還在給小燕子講唐詩，便化用了王駕的《雨晴》，內心默默祈禱小燕子還記得那下句“卻疑春色在鄰家”。此時此刻，小燕子悶聲不吭是大忌諱，哪怕背一句現成的，也比不開口強啊。

“燕子傻傻看天空！”小燕子翻着白眼，吐出這一句，把全場人都都笑了。她還不服氣，叉着腰給自己辯解：“我這句很寫實的！”

“你還要寫實？你以前那些“還珠語錄”、“還珠文集”，都要把紀曉岚紀師傅給氣吐血了！”乾隆撫掌，哈哈大笑。

“還珠格格這句稍微改改，也能合律呀——把子換成語，把空換成啾，不就行了嗎？”陳畫想起這幾個月來補習，三姐一直培養她的語感，一下子就想起來這些可以改動之處。

“燕語傻傻對天啾，哈哈哈，她平時就是這個樣子！”乾隆念了一遍，覺得也無傷大雅之堂，滿意地對陳畫點了點頭：“不過這句的氣韻，跟整首詩比起來，還是差了點，算小燕子過關好了！”

“皇阿瑪，我雖然不會作詩，但是當年我為了讨生活，我還是學了很多謀生手藝的，普通老百姓聽不懂詩文，但是看得懂熱鬧啊！我會翻跟頭，九節鞭，我還會唱蓮花落子呢！”小燕子不甘示弱，也想給大家表演一番。她當年可是和柳青柳紅合作，賺了不少錢呢！

見大家興致盎然，小燕子捏起嗓子來了一段“咱們說說這太原老地名……渴了請到臨泉府，餓了請到饅頭巷，饅頭就上豬頭巷。最後來點豬耳朵巷，炒米巷炒上茄皮巷，醬園巷涼拌豆芽巷，再來上二兩韶九巷，要劃拳就去五魁巷，想吃鹹的有鹹肉巷，不夠了還有牛肉巷，千萬不敢吃成外羅鍋巷。”

“哈哈哈，小燕子，你這每句話都有菜，是不是肚子餓了？”乾隆想起今早她在飯桌上都沒怎麽吃，只顧着扒拉碟子裏的幾厘米，便想着要點一點她。

“皇阿瑪，這蓮花落是乞丐讨飯唱的歌，那肯定是吃不飽飯，只能說點地名解解饞啊！”小燕子撓撓頭。

宮裏的貴人每天有山珍海味供奉着，何時知道過餓肚子的滋味？

來的路上看到山東的災民，把乾隆和老佛爺面前滿桌的雞鴨魚肉一掃而空，連筷子都不要，着實把他們都吓了一跳。後來在山東開棚子施粥，也是紫薇和小燕子這兩個民間格格提議的，說哪怕耽誤兩天行程，只要能救人命，她們就是單獨留下來完成，也心甘情願。

陳畫聽着小燕子這番話，心底突然對這個不會舞文弄墨的民間格格，生出一股強烈的敬意。

小燕子已然這輩子榮華富貴享用不盡，還能記得街頭讨飯時的蓮花落，實在是難能可貴。就好比陳畫現在雖然身在陳府，午夜夢回，偶爾還會記起在書局燒水燒得滿臉煙灰的樣子。

好想跟這個民間格格，推心置腹地聊一聊。

她那麽活潑，那麽親人，雖然一看到永琪眼神飄忽就容易生氣，可那是多麽自然的感情，點點滴滴都充滿着她對永琪的愛意。

陳邦直雖然和夫人生育了四個女兒，但屋子裏總還有幾個侍妾，人前總是和夫人舉案齊眉，陳畫甚至是琴棋書三個姐姐，又何時見證過這麽直接，這麽生動的夫妻之情呢？

陳畫心中雖然震動，面上可不敢顯露出來。老佛爺目光如炬，晴格格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她立刻就看出來了。陳畫才不要在大庭廣衆之下，給老佛爺抓包。

“　司馬光的《 訓儉示康 》裏說，‘顧人之常情，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今時今日，你能心系民間，不忘百姓，朕時刻有你提醒着，才能不做萬民口中的昏君啊！”乾隆聞言，似有所感，面色深沉了起來。

“老佛爺，我家四個女兒聽說這次禦駕親臨，特地準備了一個集體表演的小節目，給老佛爺和皇上解解悶，不知道各位貴人願不願意一同賞光啊？”陳邦直覺得現在的氣氛過于凝重，便轉換了話題。

“知畫，你還有什麽深藏不露的？我很期待啊！”老佛爺一陣驚喜，迫不及待地要入座。

“都是姐妹們的小游戲，老佛爺不要笑話才好。”陳畫知道，船已入港，只待東風。

擺開四面畫屏，張張都是空白；再兩列分坐琴棋書三位姐妹，還有筆墨紙硯，陳畫開始了她的表演。

一邊跳舞，一邊畫畫，梅蘭竹菊四君子便在白絹上躍然，随着音樂的流動，随風旋轉，栩栩如生。

陳畫知道，這是她人生的高光。

成敗在此一舉，總是完成了陳邦直的囑托。

如果乾隆或是老佛爺沒有看重自己，不知陳家會将陳畫這個冒名頂替之人，做何處置？當年據說還珠格格被發現是頂替明珠格格入宮求問，差點下了大獄砍頭，這是民間人盡皆知的事。

欺君之罪，可謂是罪不容誅！

歌舞聲停，陳畫在堂前答謝觀賞，心下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