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人偶

人偶

薛元知看着她背簍裏那一朵朵醜陋畸形的蘑菇,它們用各異的姿态在招手,仿佛在說我可以吃哦,快來吃我吧。

兔子看出了她的嫌棄,忙反手從背簍裏拿了一個出來:“別看它們長得不好看,可好吃了,不信你聞聞,上面還有奶香味。”

薛元知接過蘑菇柄,果然聞到了一股仿佛能化于舌尖的綿軟甘甜。

相延予将那兔子放下,兔子朝他們磕了一個頭,将背簍放在地上往前挪了挪,然後就飛速鑽回草叢中。

找路也要先把肚子填飽,這樣才能提高效率。

薛元知席地而坐,摩擦石子生了把火,再用棍子将那些蘑菇串起來。

火苗要燃時,相延予下意識躲開。

薛元知見他這個樣子,忽然又想起在他夢裏看到的場景。

那場刑臺上的滔天大火,似乎在他心裏留下了烙印,每每觸碰,仍有餘悸。

她轉過身去,将火堆移了個方向:“師兄,我來烤,你休息一下吧。”

相延予笑了笑,沒有推辭。

滋滋往外冒的鮮味,将人腹中饞蟲也盡數勾出,薛元知咽了把口水。

她沒有烤過蘑菇,看着那菇傘邊緣變薄,也不确定熟沒熟,又怕烤過頭了暴餮天物,于是拿起一串嘗了一下。

麻麻的感覺從舌頭傳到大腦,薛元知眨了眨眼,又看到了那只兔子。

相延予見她搖晃起身,臉色酡紅,腳步交叉虛浮,就知大事不妙。

果然,薛元知走到他面前,托着自己的腦袋,猛地将他的肚子一撞。

相延予只覺胃裏翻江倒海,吃痛地倒在那棵歪脖子樹上。

薛元知捂着腹部,也痛得抽了一下,卻是越挫越勇,繼續欺身上前。

她鉗着相延予的手,在他臉上嗅了嗅,長睫掃過他的鼻梁,像針尖刺入心髒,驟然将血液收縮凝固起來。

她樂呵呵道:“你這只大兔子,逃不了了吧!”

說罷,張嘴咬了上去。

相延予忙把頭別過去,那虎牙尖尖擦着頰邊飛過,留下一條白印,而後變成顯眼的紅色。

然後,薛元知就被他一記手刀劈暈了。

相延予扶住腦袋“哐”地砸在他肩上的薛元知,嘆了口氣,運轉靈力幫她把蘑菇的毒逼了出來。

而等薛元知摸着酸痛的脖子清醒過來,便看見相延予在她對面坐得筆直。

薛元知指着相延予臉上的牙印,問:“師兄,你是被什麽東西咬了嗎?”

相延予道:“蟲子。”

薛元知歪着腦袋:“什麽蟲子,還有牙齒……”

“你剛剛蘑菇沒烤熟知道嗎?”相延予打斷她的話。

“啊?”薛元知有點迷糊道,“然後呢?”

相延予看了她一眼:“然後你就中毒了,開始胡言亂語。”

乖乖,不會把她的反派考試計劃說出去了吧。

薛元知跳了起來:“我幹什麽了?”

相延予道:“你好好想想。”

薛元知托腮想了半天,依稀記起一星半點。

她道:“我好像是看到了很多手舞足蹈的小人,還有一只被烤得外焦裏嫩的大兔子,那兔子居然還會動,是挺魔幻的。”

相延予的眉毛抽了抽。

薛元知見他并沒有生氣的表情,慢慢放下心來,應該都是些不要緊的事,沒把自己的目的洩露就好。

為了兩人的小命着想,接下來相延予不得不目不轉睛地在旁指導,薛元知又把那些蘑菇重新烤了一遍。

這回是真的熟了,菇香飄了老遠。

“兩位。”

正當他們吃了個痛快,準備抹嘴走人時,一個聲音驀地在他們身後響起。

薛元知和相延予回過頭去,沒有看到任何人。

那聲音道:“我在這裏。”

他們才發現正是那顆歪脖子樹在跟他們講話。

薛元知上前道:“你會說話怎麽不早說?”

歪脖子樹委屈道:“本來在睡覺,被你們砸醒了,見你們在吃東西,又不好打擾。”

好有禮貌的一棵樹。

薛元知道:“不對啊,我們什麽時候砸你了?”

歪脖子樹道:“就方才啊。”

薛元知看向相延予,相延予道:“你吃蘑菇後,用自己腦袋砸的。”

原來如此,難怪她感覺腦袋一直隐隐作痛的。

歪脖子樹道:“兩位可是仙門中人?”

相延予拱手道:“我們是桐花谷的。”

歪脖子樹道:“如何能證明?”

薛元知道:“你上來就讓我們自證身份,這是要幹什麽?”

歪脖子樹道:“見諒,茲事體大,我不能随意相告。”

相延予從懷裏取出一塊腰牌,上面刻着桐花谷鎮守的神器——一把月牙彎鈎。

三派的腰牌都是由岐木泛水特制,外人很難仿出其中材質。

“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等你們。”歪脖子樹高興道,“桑彌山,哦,不,是蒼懷要變天了,還請回去報信,告訴尊者,務必留意神器動向。”

這話猶如驚雷炸響,相延予和薛元知面上均是一沉。

薛元知腦子裏飛過一排烏鴉。

她都還沒動手,神器為什麽會出現問題?

難道除了她,還有人在觊觎神器嗎?

這人拿着神器也是要解開貪嗔癡的封印嗎?

那要是封印被別人解開,她這考試算過關還是不算過關呢?

如果不算,這事可棘手了,她現在剛開始修煉俶息術,靈力才有起色,要是明搶的話,可以說是毫無勝算。

這年頭,反派這麽不好當嗎,還有搶業務的?

看來得加快進度了,榜首還在等着她呢。

薛元知正愁着,又聽見歪脖子樹道:“最近山中多生異事,恐怕和清浮臺鎮壓嗔欲的封印松動有關。”

“而明鏡泉的聖水,也被加了東西。那水雖然可以暫時壓制嗔欲,但是也将其養大,下一次再發作時,會更加嚴重。”

“就好像……有人想通過這個來控制它們。”

相延予道:“這麽大的事,三派要是知道,定會互相告知,但到現在為止,暫時還沒有任何風吹草動。”

薛元知道:“也許,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有問題呢。”

清浮臺就在桑彌山附近,封印松動的影響範圍,應該是以清浮臺為中心向外擴張才是,但一路上并沒有發現其他地方有這樣的跡象。

要麽……薛元知想到了一種可能,那就是封印松動的跡象被有心掩蓋了,神器的力量在被蠶食,而對方想以桑彌山為切入口,試一下嗔欲之力。

可為什麽要選桑彌山呢?

相延予道:“我立刻千裏傳音給師尊,讓三派趕緊去看看神器。只是我們還要去明鏡泉那裏探查一下,能否為我們指路呢?”

話音剛落,他們眼前的路像長了腳一樣,自己開始移動,在經過一陣令人目不暇接的重影後,終于停了下來。

歪脖子樹道:“你們就沿着最中間這條,一直走到底,就可以到山頂了。”

他們道過謝,繼續往山上趕去。

上山的階梯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陡,有些地方狹隘得只能容一人通過。

相延予走在前面,薛元知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漸漸地,泉水激石,泠泠作響。

山間有人唱起歌來,吟着聽不清的詞,毫無節奏的調,和淙淙泉水聲形成慘烈的對比,交疊出一首混雜詭異的曲子。

薛元知腳一軟,差點踩空,忙抓住相延予的衣擺。

臺階有些小碎石被踩掉,滾落山崖,瞬間消失在一片青翠中。

“專心點,這摔下去可不是開玩笑的。”

相延予的腳步有意無意地慢了下來。

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了。

薛元知探頭問:“怎麽了?”

只見臺階上坐着一個女子,美目流轉,巧笑嫣然,她食指繞着搭在胸前的一縷青絲,悠悠地在唱着歌。

剛剛那歌聲竟然是她的。

薛元知心中驚訝,長得這麽好看,怎麽唱起歌來讓人這麽難受?

那女子看見他們,停了歌聲,問:“你們是要去山頂嗎?”

薛元知點點頭。

女子道:“能不能帶上我一起呢?我走不了了。”

薛元知這才看見她被鎖鏈鎖住的雙腳。

相延予問道:“你是?”

“我是個人偶。”女子大方承認, “我也要去山頂,回到我的墓裏去。”

薛元知不由得感嘆,桑彌山的風水還真是好,人偶這樣的死物也能化形,生出靈智。

見他們遲疑,人偶又道:“你們要是幫我,我會報答你們的。”

她将那食指輕輕在心髒位置一劃,露出一截五彩斑斓的木頭來:“這是我精氣寄居之所,可為毒亦可入藥,事後獻給你們。”

薛元知認得那東西,她忙将相延予拉到一邊,道:“師兄,這正是我們在找的緣木犀。”

相延予凝眉:“只是緣木犀如果在這裏,那山頂的又是什麽呢?”

薛元知搖頭,轉身問那人偶:“你是怎麽被鎖住的?”

人偶道:“我本來被埋在地底許多年了,是突然有一天被人挖出來的,他們将我鎖在明鏡泉中,好像是要煉制什麽東西。”

“後來我趁他們不注意砍斷鎖鏈,做了個替身後逃了出來,還好有樹爺爺幫忙設路障隐去行蹤,他們沒有發現我。”

“可是腳上這鎖鏈卻是怎麽也弄不掉,還像藤蔓一樣每天生長蔓延,我很快就再一次被限制了行動。“

相延予道:“你既然是好不容易逃出來的,為什麽要回去呢?”

“那些人想要的無非是這截木頭,只要我舍了它,我對他們來說便是一塊不需要留意的廢物了。但他們意圖險惡,我不願意将它留給他們,所以我要将它帶出來。你們走的是樹爺爺開出來的道路,肯定不是壞人,所以把它交給你們我很放心。”

“至于我為什麽要回去。”人偶笑了笑,望向山頂,“因為那裏有我至死也要守着的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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