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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殷勤地捧着用油紙包着的菱粉糕,興沖沖地走進屋裏。

君懷傷微蹙眉心,不滿地瞥了一眼門口,季瀾海這才察覺到屋內的氣氛,他停下腳步,眼神詫異地看了看君懷傷,又轉向江徽司。

江徽司有些無奈地瞧着季瀾海,示意他将菱粉糕擱在桌上,随後清了清嗓子說道:“辛苦你了。”

說人壞話差點被抓包了,這回可真是尴尬得很。

“王爺,您可折煞奴才了。”季瀾海眼眸微亮,顯得有幾分激動,“您嘗嘗這菱粉糕的味道是否正宗?青石鎮就這麽一家賣菱粉糕的,只要您開心,奴才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菱粉糕擺在桌上,又氣喘籲籲地退到了一旁。

王爺平日裏從未對他說過這般體己話,今日破天荒道出一句辛苦,他心中欣喜若狂。

當下人的,別說是這輩子,就是下輩子也未必能聽到主子的關懷,如今能親耳聽聞,便是跑上百趟也值得了。

江徽司将菱粉糕推到君懷傷面前,示意他先嘗嘗看。

她自己沒吃過菱粉糕,更不曾聽聞這種糕點,鐘愛菱粉糕之人,是真正的潇王,并非如今的她。

季瀾海那副興高采烈的樣子,讓她頓時格外過意不去,覺得自己着實不該背後議論他的是非。

君懷傷一怔,沒想到江徽司會先讓他吃,按照規矩,應該是她先品嘗過後,才能輪到他,怎麽能越了規矩呢?

江徽司全然不顧這些,她滿心所想的,只是要将菱粉糕第一時間分享給身邊的他。

見他遲疑,她托着下巴道:“吃吧,好吃的話,下次還買。”

“哎喲,王夫,您看,這真是奴才沒注意到,您喜歡吃什麽,奴才馬上去給您買。”季瀾海連忙補上一句,生怕怠慢了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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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疏忽了,光想着王爺,卻忘了照顧王夫的喜好。

君懷傷打開油紙,淡淡的菱角香氣飄散出來,“無礙,我也喜食菱粉糕。”他捏起一塊,送入口中。

這話倒是不假,他是盛和公嫡子,幼時國公府廚子做的菱粉糕味道極好,他也是那個時候開始喜歡吃這種糕點的。

君懷傷将菱粉糕推回江徽司面前,“你不來一塊嗎?”

“嗯……好。”江徽司拿起菱粉糕,輕輕咬了一口,菱角特有的清香混合着微甜的口感,令人忍不住想再吃一塊。

“很好吃。”她輕聲道,這是她第一次吃菱粉糕,味道竟然這麽好,“季瀾海,下次再多買點。”

“是,王爺。”季瀾海應聲道,臉上堆滿笑容。

王爺和王夫都愛吃菱粉糕,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心滿意足的他默默盤算着,往後定要多準備些菱粉糕,讨王爺王夫歡喜。

“你去院子裏幫大夫整理藥材吧,這裏暫且不用你伺候了。”江徽司吩咐道。

季瀾海乖乖地退到院子裏,開始幫大夫忙活。

君懷傷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不免覺得好笑,潇王指使他做什麽,他就屁颠屁颠地去做,“這個季瀾海,有趣。”

江徽司嘴角淡揚,薄唇涼如水,“做事勤快,總比整日勾心鬥角的仆役要好。”

“初伏?”

一個名字從君懷傷口中蹦出來,那個初伏,可比季瀾海病得厲害多了。

“的确。”江徽司說話間,修長的手指摩挲着菱粉糕的邊角,“你還記得呢?”

她已經不太記得那個犯上作亂的下人了,至于那天所發生的事,她也不知道真正的起因和經過。

“自然記得,初伏進屋便破口大罵,茶水潑了我一臉,最後把我推到了雨裏。”君懷傷說起此事時,臉上毫無波瀾,仿佛這件事不是發生在他身上,沒有憤怒,也沒有怨恨。

江徽司微微颔首,菱粉糕的味道固然美妙,可她卻突然覺得索然無味了,因為她在想着君懷傷所說的那件事。

他能夠如此平靜地說出來,盡管她未曾親眼目睹當時的場景,但從他的話中可以聽出,他那天一定滿腹委屈。

“初伏的事情,我很抱歉。”江徽司臉上帶着歉意,柔聲道:“那天我不在府上,所以未能及時趕來阻止。”

“不必為此道歉。”君懷傷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他已被你責罰,過去的事就過去了。”

事情雖已過去,但若不說個明白,兩人心中難免生出隔閡。

他們之間,縱然少了初伏的事,仍然有諸多紛繁複雜,難以言盡。

江徽司注視着他,眼神坦率,語氣肯定:“我與他無任何瓜葛,只是視他為一個尋常的小厮,你有什麽事都可以和我說,說了就有用。”

他唇角泛起笑意,低聲道:“以後都同你說。”

兩人有過誤會,有過矛盾,但只要彼此坦誠相待,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所有的心結都會煙消雲散。

窗外陽光和煦,灑在金花茶繁茂的枝葉上,四月的清風拂過,帶了幾分泥土的香氣,還夾雜着小村子的山茶香。

夕陽西下,薄暮冥冥,殘陽似血,雲海生金,鉛雲層疊,将夜幕染為紫紅。

天地間,光暗交織,仿佛潑墨山水,末了一縷餘晖散去,黑暗降臨,如墨潑灑,渲染無邊。

醫館的簾布将一間屋子勉強分隔成了裏外兩間,大夫在局促的裏間休憩,而季瀾海則回到了馬車上酣睡。

君懷傷端坐桌旁,揮毫潑墨,寫下了一封書信。

“寫得太離譜了,江參棠會相信嗎?”他的筆落在硯臺上,手執起信箋,深邃的黑眸思索着端詳。

用過晚膳後,潇王提議要給皇帝修書一封,二人斟酌了半晌,反複推敲,幾經修改,最終定下了此版本。

可是君懷傷覺得此版遠不及初版真實,若用初版交給皇帝,恐怕難以蒙混過關,要是改得太過浮誇,又會惹江參棠生疑。

江徽司輕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她一準兒會信的,明日一早便讓季瀾海去寄信。好了,我推你到外面轉轉。”

她費盡心思編出這個故事,江參棠又豈會不信?

君懷傷遲疑地将信箋放入信封中,封上火漆,“夜已深,哪有什麽好兜轉的?別出去了。”

“那可不行,大夫有言在先,吃過晚膳定要推着你出去散步。”

江徽司握住輪椅的把手,眼中盡是溫柔,嘴邊情不自禁翹起來,強行推着人出門,“你就當是陪我賞月。”

彼時月兒當空,銀輝瀉于青石,如鍍銀裝,徐徐夜風吹過,攜晚春微涼,心怡神曠。

青石村的小徑上,她推着他徐徐漫步,講述着老婦人與其夫郎的往事,還有那個故人遺物的陶碗,君懷傷靜默地傾聽着。

“你是不知,當時她讓我用那個破碗盛粥我有多驚訝,結果她還把那種碗送給我,真搞不懂老人家都在想什麽。”她說完聳了聳肩,淺淺地笑起來。

望了望君懷傷,發現他正靜靜地看着遠處的月亮,沒有說什麽。

他說與不說,她早已習慣,有個人能留心聽她的心事,這就足夠了。

夜風吹起她的青絲,劃過他的臉頰,兩人靜立于青石小徑上,沉醉于清幽的風中,仿佛時間就此靜止。

君懷傷突然低下頭笑了,然後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也許,她只是希望他朝一日,你能遇到一個像她的陶碗那樣的人,相伴一生。”

陶碗替老婦人的丈夫陪她度過大半生光陰,歲月給它洗盡鉛華,它也見證了老婦人一生的悲喜哀樂。

陶碗雖破,卻承載了老婦人對夫郎的思念和對未來的期許,而他也想如同陶碗一樣,樸實無華,默默陪着江徽司。

“也許吧,但我對這些東西沒什麽興趣,不過老人家似乎很喜愛這些舊物,畢竟每件東西都有它的故事。”江徽司悄悄伸手勾了勾君懷傷的發絲。

給一個人用故去之人的碗,确是失禮,況且那碗如此破舊,但聽君一言,倒也感覺沒那麽難以接受。

緣分的奇妙,難用常理解釋。

但願來日再訪青石村時,仍有機緣再見老婦人一面。

君懷傷望着天上的月亮,重複道:“嗯,每件東西都有它的故事。”

“你等我片刻,不能亂跑。”江徽司松開輪椅的把手,腳下仿佛生了風一般,因為不久前喝了補藥的緣故,此時她的體力沒有那麽虛弱。

飛身小跑進路旁的樹林中,不多時,手裏捧着幾枝盛開的金花茶回來。

君懷傷的目光陡然靠攏,眼中好奇道:“你從哪裏弄來的?”

“适才見前方有幾株金花茶,一時興起,就去摘了幾枝,”江徽司将金花茶戴入他的發間,問道,“好看吧?”

君懷傷擡起手,想要摸一下頭上的花,不料卻被江徽司按住,她輕聲說道:“別碰掉了。”

兩人的指尖輕輕觸碰在一起,猶如春風拂柳,帶着絲絲溫柔。

他心中一顫,仿佛被雷電擊中,麻酥酥的,猛地收回了手掌,兩頰瞬間紅到耳根去。

他急忙辯解道:“我……我只是想摸摸。”

眼神相交彙,江徽司還從沒見過他這般反應,頓時心生逗弄他的心思,俯下身子在他耳邊問道:“你怎麽臉都紅了?”

她靠得極近,言談間溫熱的氣息灑在他的脖頸上,眉目的距離觸手可及,氣氛越發變得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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