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決裂

決裂

霍景珩狠狠怔住了。他的心一點一點往下墜, 直到墜入萬丈冰川。

書房內靜的只聽到漾漾激動後的喘息聲,霍景珩的呼吸像是停滞了一般,他看着她, 手指扣進了門板, 指關節森森泛白。

不知過了多久,霍景珩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很輕的嘶啞:“那日生辰宴, 你聽到了?”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緒,艱澀地說出這句完整的話。

“是, 我聽到了, 也明白了世子的意思, 所以我照着世子的意思做了, 世子又為何不肯放過我?”她睜大了眼睛, 不讓眼眶中懸着的眼淚留下來, 咬着牙關用力說着。

“那日的事并非你想的那樣。”霍景珩急切地想要解釋。

“難不成那不是你說的?還是你故意說給別人聽的?”漾漾冷哼。霍景珩語塞,那句話雖然是違心之言, 但的确是他當時深思熟慮後的抉擇。

他是鎮國公府的嫡長子, 是皇上冊封的彧安世子,身系鎮國公府的百年基業, 朝廷多少人眼紅他, 盯着他, 他不能有絲毫的行差踏錯,只要他錯一步, 鎮國公府甚至昌邑府都将萬劫不複。

對漾漾他一向自持心性沉穩, 即便他察覺出自己對她已經不太一樣, 卻仍舊能克制住不讓那顆情種在心底滋生。

直到看到她的笑容他會漸漸失神,看到別的男人纏在她身邊, 他會開始不悅,看到她受傷他便心急如焚,當他發覺再也控制不住那份感情時,那一刻,他徹底亂了心緒。

所以當老太君提出讓他接回頤谙時,他猶豫了片刻,就答應了,他以為強逼着自己步入正軌,遠離漾漾,他就不會再沉溺下去。

可是沒有人告訴他,原來放棄比擁有的後果更加讓人痛不欲生,那極力克制的感情,開始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可是他要怎麽告訴她,他的确為了家族榮耀曾經想要放棄她。

漾漾見他不說話,目光逐漸平靜,她推開了他轉身打開門:“世子請回吧。”

“漾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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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霍景珩覆住了她的手臂将她裹進懷中,漾漾背脊一僵。

門外守着的蘇璃正要上前一整個愣住了。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來過。”霍景珩緊緊貼着她的頸項,暗含乞求。

半晌,漾漾自嘲地笑了一聲,他因這一聲笑心尖一顫。

“世子當我是什麽?我雖不是貴族,沒有高貴的身份,我就該自輕自賤是嗎?你不要時我就該識相地離你遠遠的,你後悔了,想要我了,我就該歡天喜地聽話地回來是嗎?我只能被動的接受,沒有拒絕的資格,所受到的屈辱都微不足道是嗎?”漾漾拼命壓抑着語聲裏的哽咽,聲線依舊露出一絲不穩。

霍景珩終于慌了神,他深刻意識到漾漾這次不是鬧脾氣,不由将手臂收緊,漾漾開始掙紮,卻怎麽也掙脫不過。

“因為世子高高在上,重權在握,就能強人所難是嗎?所以,世子從來沒有在意我的想法是嗎?”漾漾只能語出激将。

霍景珩怕她再惱,果然松了手,只是在她獲得自由準備離開時,他卻緩聲開口:“若是我想強人所難呢?漾漾,你曾說過,我救過你,所以你要以身相許,這份情意你就當不了了之了嗎?”

他當真急了,只想留下她,只想她回心轉意,以至于開始方寸大亂,竟然想用恩情挾持她。

漾漾停住了腳,轉過身看向他,泛紅的目色中平靜無波,刺痛了霍景珩的眼,竟令他慌了神,一時不查,漾漾突然一個探手,從他腰間抽走了随身匕首。

那是皇上在他十歲生辰那年送給他的生辰禮,玄鐵打造,鑲着寶石的匕首。

寶石在她的手心裏熠熠生輝,霍景珩目色一凜:“漾漾!”

“小姐!”蘇璃大驚失色,沖了上來,可別殺了世子啊!

漾漾後退了一步,眼中決絕:“那一命換一命好不好?”

她言罷沒有一絲猶豫,狠狠朝自己的心髒紮了下去。

“小姐!”蘇璃尖利的驚恐聲響徹天空,她本能地沖上去要攔住漾漾,驀地頓住了腳。

霍景珩生生握住了匕首,鋒利的匕首紮進他的手心,鮮血從他的手心淌了下來,滴在地上,觸目驚心。

四目相接,霍景珩滿目沉痛,難以置信地凝注着漾漾,漾漾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忘了,漾漾是一個倔強的姑娘。

緩緩的,他另一只手從漾漾手裏拿回了匕首,忽然笑了一聲,嘴角盡是苦澀與自嘲:“漾漾,我傷了你,你恨着我也罷。”

漾漾筆直地站着,直到霍景珩離開,她才忽然身形一軟,蘇璃急忙扶住她:“小姐!”

“沒事,我腿軟。”漾漾輕聲道,她蹲了下來坐在臺階上。

蘇璃松了一口氣坐在她身邊,又後怕起來:“小姐你剛剛當真要死?”

漾漾昨晚一晚上沒睡好,擔心着塗山清,回來又和霍景珩糾纏了這麽久,她臉上疲累盡顯,茫然地看向蘇璃:“我又不傻,活得好好的,我為何要死?”

蘇璃驚愕:“那你剛剛是做戲?”

漾漾想了想:“倒也不是,他要不攔着,我會真紮進去的,不過是輕輕紮一下罷了。”

蘇璃舒了一口氣:“原來是吓退世子的苦肉計啊。”說着她看着她,半晌問道,“小姐,你當真不和世子好了?”

漾漾仰天長嘆一口氣:“嗯,不好了,這麽多年也累了。”她站了起來拍了拍裙擺,往飛羽水榭走去。

蘇璃跟在身後好奇道:“那你之後要同誰好?”

“我就一定要和別人好嗎?”

“對啊!”

“......”

**

塗山清收拾一番,還是回去他在京都衆所皆知的府邸,推門進屋,他虛弱的眼神立刻警覺起來:“父親。”

塗父還在。

他擡眼瞧了塗山清一眼:“看來傷的不重。”

塗山清眼中閃過一絲悲涼:“孩兒無礙,還請父親放過漾漾。”他跪在了塗父跟前。

塗父冷笑了幾聲:“要殺她,還是放過她,由我決定,盡快将傷養好,別誤了接下來的計劃。”

他丢下一個藥瓶,揚長而去。

**

那日後,漾漾照樣去了學宮,夫子還是照樣每日就盯着她一人點名,但她此時心境卻與從前不大一樣了,她似乎平靜了許多,竟也能安靜地坐在那老實地作畫了。

頤谙照樣坐在她的身邊,漾漾其實不明白,那晚在紫夜洲,她和頤谙因為發生口角而雙雙落水,其實已經算撕破臉了,她不明白頤谙為何還要坐在她身邊。

“那晚景珩哥哥雖然救了你,但你最好不要有其他想法,否則會讓你變得很不幸的。”頤谙輕輕說着。

漾漾轉頭去看她,她專注着手裏的畫筆,仿佛剛剛說話的不是她,那一臉的冷淡也不似往常柔弱乖巧的模樣。

“怎麽不幸?”漾漾忽然來了興趣,總覺得現在的頤谙才是她真實的模樣。

頤谙放下畫筆,又拿起另一支沾了不同的顏色,慢條斯理道:“前段時日因為別的公子同我親近,景珩哥哥惱了,才與我吵架,救你不過是為了氣我,你若是以為景珩哥哥心中有你,豈不是很悲哀嘛。”

漾漾已經不會再因為頤谙說的話而黯然神傷了,她輕輕一笑:“是嘛。”

頤谙輕嘆道:“我與景珩哥哥的婚事是自小就默契于心的,其實他身份尊貴,将來自然不會只有一個妻子,你這樣送上門,景珩哥哥不好拒絕,做個通房妾室也無妨。”

饒是漾漾不會黯然神傷,但不代表她不會生氣,她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郡主真是大度,若是我,定然會讓将來的夫君只有我一個妻子,怎麽,郡主沒有這樣的自信讓世子為你這樣做嗎?”

頤谙面色一僵,終于擡眼看向她,那是怨毒了的眼神。

正當漾漾覺得一場争執在所難免時,頤谙忽然滾下淚來,伏在案桌上哭了起來。

此時周圍所有的貴女都被頤谙的哭聲吸引了過來,紛紛關心起她來。

頤谙擦着眼淚擡起頭,聲淚俱下:“漾漾,我知道那日景珩哥哥救了你,你放在了心上,我也跟姑祖母提過了,将來會讓你如願的,你為何,為何.....”

她哽住了話頭,未盡之語已不必再說,足夠讓人揣測。

漾漾目瞪口呆。

駱歲寧率先對漾漾發難:“那日情況危急,世子救了你又如何,那和救一條狗有什麽區別,你還這樣沾沾自喜,誰不知那幾日世子和小郡主鬧別扭,你還真當世子心裏有你不成,真是可笑。”

“就是,小郡主仁善,非但沒有與你計較,還容得下你,你不知感恩就算了,怎還欺負小郡主!”

“當真是狼心狗肺!”

她們甚至不用了解實情,只因頤谙的身份頤谙的眼淚,就能對她極盡侮辱。

“你還快向小郡主磕頭斟茶認錯!”

駱歲寧叫嚣着。

漾漾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她。

這種眼神徹底激怒了駱歲寧:“你若是不向小郡主磕頭認錯,我們也容不下你!”

“對,我們恥于與你為伍!”

“這件事即便鬧到世子跟前,看他認清你的蛇蠍心腸,還會不會多瞧你一眼!”

漾漾繼續旁若無人地作畫,淡淡道:“哦,那你們去吧。”

還當她是以前的唐漾漾呢?只要搬出霍景珩,她就會認輸嗎?

“你!你還作畫!讓你作畫!”駱歲寧上前扯過她的畫紙三兩下撕了個粉碎,扯着她的衣服,“今日非讓你向小郡主不可!”

她對漾漾的恨意厭惡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所謂新仇舊恨一起算,只想将心中那股怨氣全都借着頤谙的名頭發洩出來。

和駱歲寧要好的貴女見狀,也上來扯漾漾的衣服,非按着漾漾磕頭。

頤谙嬌弱地坐在一旁,勸阻的聲音誰也聽不見。

有些聰明的貴女還是看得清形勢了,不參與也不制止,冷眼旁觀。

漾漾寡不敵衆,她雖有心反抗,還是被駱歲寧按着鉗制住了,此刻只恨平日裏沒有跟滄瓊英多學個一招半式,這會把她們全都放倒才夠解氣!

“你快磕頭!”

駱歲寧和兩個貴女按着她的肩和頭,強逼着她。

“放肆!你們在做什麽!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突然而至的院首看到眼前這一幕簡直驚怔住了,怒氣沖沖上前:“還不住手!”

所有人震驚了,慌忙住了手。

“你們都是溫婉貞靜的貴女啊!”院首痛心疾首地看着她們,這時他轉過身拱手作揖,十分汗顏,“世子,讓您見笑了。”

世子?!

所有貴女都心神一懼,惶惶擡起頭去,正見霍景珩從院首身後走上前來,漾漾頭也沒擡,安靜地坐回位置整理衣服和發髻,霍景珩的目光停在漾漾臉上,瞳孔驟冷,寒意刺骨的目光掃過駱歲寧,駱歲寧吓得雙腿一軟,跌坐在地。

頤谙又哭了起來,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霍景珩壓抑着聲音,極冷:“先說正事。”

院首見霍景珩竟然沒有發怒的意思,不禁松了一口氣,看着霍景珩走上上位,他跟着經過漾漾身邊時,冷冷道:“還不收拾妥當了!”

駱歲寧見霍景珩絲毫沒有要為漾漾出頭的意思,懸着的心放下的同時又輕蔑地暼了漾漾一眼,即便我們真的欺負了你又如何,世子終究是站在小郡主身邊的。

院首等她們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才道:“今日世子來,是要親自挑選一位小姐協助世子主理文書一事。”

衆貴女大吃一驚,大曌開國以來就有女官一職,在宮中擔任要職,如今宮中也有好幾位女官,從來女官的确都出自學宮。

如今霍景珩親自來挑,那就意味着,被挑中了,那不僅是家族的榮耀,還能跟在世子身邊,說朝夕相對都不為過。

所有貴女都不禁眼中放光,又開始緊張起來,往年選女官,雖不像科考那般嚴厲,但也是要過五關斬六将的,今日突然來了她們都還沒有準備好。

況且往年擇選女官都是宮中的女官前來,今年彧安世子親自來了?

疑惑之下餘光瞥到頤谙,她已經止住了哭聲,又變回了那個嬌柔乖巧的小郡主的模樣,眼底并沒有驚訝,看來早已知曉這件事。

那這次女官人選,除了頤谙,還能是誰?世子親自來選,看來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那準不準備,也無甚差別了。

院首道:“今日擇選很簡單,拿出你們的最高水準,寫一副字,由世子親自挑選。”

衆貴然訝然地同時也坐實了心中猜想,的确是走個過場啊。

頤谙的确事先知情,這是老太君告訴她的,本來都不用走這個過場,不過是為了讓大家信服罷了。

誰不知頤谙小郡主寫的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衆人提筆,漾漾的字雖不難看,但比起頤谙,就差的有一點了。

一炷香後,所有人停筆,字幅上交上去,所有人心如明鏡,并沒有忐忑地等着結果。

漾漾也對這個結果沒有興趣,擡手扶着她的發簪,總覺得發簪戴的位置不對,奈何此時沒有鏡子。

衆人發現交上去的字幅霍景珩根本沒有閱覽,擡眼一一掠過她們,最終在漾漾和頤谙的桌前停住了目光。

頤谙胸有成竹而笑,正要起身。

“唐漾漾,你過來。”

漾漾正煩躁地将發簪拿了下來,就聽到霍景珩喊她的名字,她愣了一瞬,頤谙的臉也僵住了,瞬間血色褪盡,倏地淩厲地看向她。

駱歲寧等人都瞠目結舌地盯着她。

院首見漾漾一動不動,不滿地皺眉:“唐漾漾,世子喚你,還不過來。”

漾漾只能起身,在衆目睽睽走向霍景珩。

霍景珩指了指他左下的席子:“坐。”

漾漾坐了,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什麽。

霍景珩從她手裏拿過她取下來的發簪,漾漾目光在他包紮嚴實的手上停了一下,等她反應過來時,霍景珩已經旁若無人般擡起手,幫她簪在發髻上。

下面倒吸了一口涼氣,誰都不敢大聲喘氣。

“從今日起,你就跟着我,在宮中任職。”

漾漾驀地擡眼揪住他,眉心微擰,不知他想做什麽,打的什麽主意。

“景珩哥哥!”安靜中,頤谙尖厲的聲音無比刺耳。

霍景珩擡眼看向她,語聲清寒:“你有異議?”那眼神也是冷的,語氣不容置疑。

霍景珩起身,漾漾還呆呆的,他淡淡暼她一眼:“還不起來。”

他舉步離開,走到駱歲寧桌前時,停住了腳,駱歲寧一顆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

霍景珩眼尾下壓,嗓音微涼:“駱氏,遣送回府。”

駱歲寧眼前一黑,撲倒在蒲團上,貴女被“遣送回府”意味着什麽?言德有失,是整個家族的污點,一生的前程都為之葬送,再無人會上門提親,士族嫡女,将來只能為妾了。

漾漾雖震驚與這一切的發展,但看着駱歲寧的模樣,她心裏還是爽的。

她暗爽着跟着霍景珩上了馬車,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正色道:“這件事我拒絕。”

霍景珩料到她有這一句,不疾不徐道:“聽聞近日唐莊主正在為皇商一事做準備。”

漾漾一愣,這件事她也聽說了,按理說,莺莺不喜貴族,做了皇商難免掣肘,可莺莺這回仿佛鐵了心要成為皇商。

漾漾收回心神,還是道:“那日,我已經說的很清楚......”

霍景珩打斷了她的話:“那日你說的很清楚,你放心,選你,正是因為你無情無心,我不會受到困擾,除了公事,我們之間并無其他。”

漾漾微愣,看着他清冷的目光,仿佛又變回了從前那個矜貴端方的彧安世子,她放下心來,又覺得方才的擔憂着實有點可笑,難不成他還能對自己死纏爛打不成?

這就太小瞧他,也太高看自己了。

這時她又想起方才他選自己時,那些貴女跟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頤谙更是失了儀态,她的确心中暗爽,那為了一吐心中的不快,也為了莺莺的商業王國,她犧牲一下下也沒什麽。

“那我需要做什麽?”

霍景珩看着她,遞給她一瓶藥:“擦擦,你的脖子。”

漾漾狐疑地撫上自己的脖子,一陣刺痛,這才發覺方才混亂間脖子被指甲劃傷了。

她吃痛地皺起眉,霍景珩目色一暗。

漾漾接過藥瓶,倒在手指上,觸膚清涼,疼痛感立即消失了許多。

“還沒擦好。”霍景珩淡然道。

漾漾問:“有鏡子嗎?”

“沒有。”

霍景珩清冷道:“若是你不介意,我可以代為效勞。”

漾漾微驚,立刻道:“不敢勞煩世子,我回去擦就好。”

霍景珩竟沒有執着:“也好。”

車廂內安靜了下來,漾漾忽然覺得有點尴尬,認真研究起手裏的藥瓶來。

霍景珩倒是坦然自若。

又過了一會,霍景珩開口:“到了,今日你且回去休息。明日我來接你。”

漾漾正要拒絕,霍景珩已道:“你自己無法進宮。”

漾漾愣了一下,最終點點頭。

她打開車門,愣了一下,意外喊道:“山清!”

霍景珩身形微頓,就看到她飛快跳下了車,他撩起窗簾,漾漾已經飛奔至塗山清面前。

“你怎麽會來?你.....”漾漾突然打住了話頭,她想問他傷好了沒有,轉身看向霍景珩,大概是發現他的馬車還沒離開。

塗山清對上霍景珩的目光,微沉,還是擡手作揖:“見過世子。”

霍景珩淡淡應了一聲。

他二人站在一起,在等着霍景珩離開,霍景珩伏在膝上的手微攏,半晌開口:“走。”

他放下了車簾,就聽到塗山清緊張的聲音:“你怎麽受傷了?”

“沒事,擦過藥了。”

“我瞧瞧。”

霍景珩心頭一滞,他不知道塗山清是否碰到了漾漾的脖頸,不知道漾漾有沒有躲開他,他微攏的手收緊,閉上眼臉色緊繃克制不讓自己去想。

那邊塗山清正要碰到漾漾的傷口,漾漾避開了:“不能碰,藥還沒擦全呢。”

塗山清便罷了手,問道:“你怎麽會和世子在一起?”

漾漾便将今日的事說了一遍,塗山清越聽眉頭擰得越緊:“你說他為了你懲治了駱歲寧?”

漾漾連忙糾正他:“不是為了我,是為了學宮的規矩。”

塗山清笑了笑:“那你當真答應他了?”

漾漾點頭:“本來也沒什麽深仇大恨,不過是一些錯誤的過往罷了,為了姐姐的商業王國,那些過往算什麽,而且你沒瞧見,當時那些小姐們的臉色一個個都成豬肝色。”

“再說了,若是我扭扭捏捏的,反倒叫別人誤會我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塗山清笑道:“也好,我也在宮裏當差,有什麽麻煩就來找我。”

漾漾點頭。

**

學宮發生的事很快傳遍了朝野上下。

彧安世子為了三小姐抛棄了頤谙小郡主,彧安世子為了替三小姐出頭,狠狠懲治了駱家的嫡女,絲毫沒有顧及駱尚書的顏面!

這種傳聞往往傳的是最快的,入夜時,街頭巷尾幾乎都知曉了。

徐馳冉和祁仲景等人坐在花廳中,個個臉色凝重,岳浔州冷笑了一聲,又輕嘆了一聲,端起酒杯将杯中酒飲盡:“我以為立鶴私奔已經夠荒唐的了,景珩這是要為了唐漾漾鬧得天翻地覆啊!”

“唐漾漾是什麽身份,他不知道嗎!”

祁仲景道:“鬧到這一步,頂多皇上妥協讓他将唐漾漾收房。”

徐馳冉擰眉:“只怕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祁仲景看向他:“什麽意思?”

“正如浔州所言,唐漾漾是什麽身份,景珩若是悄無聲息地納她為妾倒也罷了,如今掃了小郡主的顏面,就是掃了昌邑府和老太君的顏面,又是為了她讓駱家顏面掃地,如此明目張膽的偏袒,已經不單純是景珩的感情問題了。”

祁仲景愣怔住了。

徐馳冉的擔憂是正确的,皇上連夜收到了一大摞彈劾霍景珩的折子。

言他色欲熏心,言他年少輕狂,言他踐踏貴族的尊嚴,言他要提高商戶的地位和貴族抗衡,言他.....有謀反之心。

皇上看着奏折又氣又怒,看到謀反時怒極反笑。

他連夜宣霍景珩進宮,指着書案上的一大摞奏本,怒瞪着他:“瞧見沒有,全是彈劾你的奏本,駱嚴便是頭一份!”

霍景珩長身玉立,面色平靜,山雨欲來風滿樓了,他還能這樣從容沉着,皇上竟還有幾分自豪,意識到這一點,皇上更怒了,正是他這樣寵愛器重的孫兒,如今竟然因為一個小小商女,被重臣彈劾,他簡直氣得五髒六腑都要冒煙了。

“你現在打算怎麽做?明日早朝,你要如何應對?”

霍景珩捧上一份奏本:“巧了,孫兒也要彈劾吏部尚書駱嚴,以職務之便,貪污腐敗,買賣官職,草菅人命。”

他慢條斯理,皇上卻怔住了,他凝視着霍景珩,眼底的怒火轉化成了不可思議和沉着審視:“人證物證可具在?”

霍景珩應道:“具在。”

皇上松弛了一瞬,靠在了龍椅背上,太監總管将奏本呈上,皇上拿在手裏,單看一眼,已經觸目驚心,立即坐直了身子。

“你要傾覆駱家?”

霍景珩只道:“罪證具在。”

皇上細究着他,半晌,忽然問道:“那位唐漾漾究竟是什麽人?”

**

原是要鬧得轟轟烈烈幾乎要将霍景珩鬧得下臺的架勢,早朝上當皇上問罪駱嚴時,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地看向了站在首位的霍景珩。

霍景珩垂眸神色淡漠冷峻的幾乎不近人情。

一夜之間,他們甚至來不及反應,簪纓世家的駱家被抄家,流放的流放,賣去官署的被賣去官署。

一場還未開始的政鬥已然結束。

所有人再也不敢提彈劾霍景珩袒護商女讓貴族蒙羞一事。

之前他們雖也知霍景珩年少有為,手段淩厲,但這次他卻是因摻和了私人恩怨展現出的雷霆手段,他們不得不重新審視起霍景珩,并且真真切切不是因為他的身份,而開始忌憚起他來。

下了朝,霍景珩快步走出大殿,出宮而去,身邊的管事太監周坊恭敬道:“世子爺可是要去辦什麽事?”

“接人。”

周坊笑道:“世子爺不必親自前去,奴才去接了來。”

霍景珩淡淡道:“此人我親自去接。”

周坊呆愣在原地,什麽人能讓世子纡尊降貴?

**

彧安世子的馬車停在第二山莊門前時,門房們都目瞪口呆了。漾漾被蘇璃推着走出來,一邊走一邊打着哈欠,看到霍景珩時,她的眼角還挂着打哈欠擠出來的眼淚。

霍景珩眼底浮起一絲不露痕跡的笑意,等漾漾走到馬車前時,又恢複了一貫的清冷。

漾漾行了禮:“見過世子。”

既然往事如煙了,那日後就公事公辦了。

霍景珩仿佛也贊成,淡淡應了一聲。

漾漾坐上車,馬車一路駛回皇宮,一路上二人無話,像是陌生人一般。

馬車方駛進宣武門,忽然停了下來。

外頭傳來塗山清的聲音:“見過彧安世子。”

漾漾眼前一亮,立刻掀開窗簾,與方才的沉默判若兩人:“山清。”

塗山清微微笑着,給她遞了個紅彤彤的蘋果:“你今日第一天入宮,寓意平平安安。”

漾漾滿心歡喜正要接過。

霍景珩冷冽的聲音道:“進宮。”

馬車忽然行駛,漾漾為了拿住蘋果不禁探出半個身子去,猛地被身後一只手拽了回來。

漾漾跌坐回來,就觸及霍景珩的怒容:“危險你不知道!”

漾漾愣了愣,手裏抓着那個蘋果。

霍景珩睨了眼冷冷掣回了手,正襟危坐,不再看漾漾一眼。

忽然被訓了一句,作為下屬,漾漾也是敢怒不敢言,默默把玩着手裏的蘋果。

霍景珩剛看過去,就見她端着蘋果左看右看,臉色一沉又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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