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不肯落于下風

不肯落于下風

小小的圓桌, 坐下五人正好是舒适的距離,霍景珩和荊望堰分別坐在了漾漾的左右兩邊,等漾漾坐定, 她才感覺到氣氛有點奇怪。

室內安靜極了, 安靜的漾漾都不敢大聲喘氣似的,她餘光瞟了瞟霍景珩又瞟了瞟荊望堰,他二人都冷冷盯着對方, 漾漾又看向前方,正是塗山清的位置, 他倒是沒有表現出對任何人的敵意, 朝她淡淡一笑, 漾漾心情一時放松, 也笑了下, 擡手去拿酒壺。

這一桌上, 不是世子就是王爺,不是禁軍參将就是遠道來客, 那只能讓她來為大家斟酒緩解一下氣氛。

可她剛拿起酒壺, 兩只大掌同時附上的手。

“我來。”

“我來。”

霍景珩和荊望堰異口同聲,大概也驚訝于對方的速度, 又冷冷掃向對方。

漾漾尴尬地倒是想收回手, 可是手被他們緊緊握着, 也不敢妄動。

到底是王公子善解人意,他優雅起身, 伸出手來抓住壺身, 各自朝霍景珩和荊望堰微微一笑:“在座的各位身份貴重, 不若讓在下代勞,為各位斟酒, 也好感謝三小姐今晚的盛情款待。”

霍景珩和荊望堰的手微松了松,漾漾趕緊掣手,王公子從容拿過酒壺,一一斟酒。

漾漾聽到王公子的話,想起今日霍景珩救了自己,便端起酒杯朝霍景珩道:“世子,今日多謝你。”

霍景珩目光溫和,唇角微揚。

荊望堰立刻問道:“漾漾謝他什麽?”

學宮的那件事,雖然已經傳揚出來,但的确沒有牽扯到漾漾,漾漾也不會自己出賣出賣自己,沉吟一瞬道:“多謝今日五射歲試彧安世子的幫忙。”

她沒有說那件事,就好像和霍景珩有了一件別人都不知的秘密,霍景珩笑意漸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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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望堰挑眉:“是嘛,如此看來我也需得敬彧安世子一杯,多謝今日世子對漾漾的關照。”

霍景珩臉色微沉,嗓音微涼:“王爺以何種身份謝我?又以何種立場謝我?又何以能替代漾漾言謝?”

一連三問簡直不給荊望堰一點面子,直接提醒他和漾漾并無半點關系,荊望堰眸色驟沉,氣氛再度陷入冰點,誰知霍景珩突然輕笑一聲,轉而執起酒杯朝荊望堰擡了下手,高貴而慢條斯理:“如此說來,我才該多謝王爺,這半年對漾漾的照顧。”

這般反客為主,荊望堰嘴角噙了一絲冷意。

漾漾默默放下了酒杯,塗山清沒有摻和他們,而是夾了一塊糕點放到漾漾的玉碟中:“漾漾,上回你說他家的姜絲梅餅好吃,這次我又特意點了。”

荊望堰将目光看向塗山清,有種大意了地看向塗山清,說道:“漾漾,上回你不是說想去領略一番樊國的風土人情,那兒的點心與這的很不一樣,我想你一定會喜歡,而且樊國氣候宜人,冬天不會像大曌這樣冷,夏天也不會有溽暑時節,很适合居住,那兒的百姓很是純善,不會像這的人忽冷忽熱。”他眼眸深深地看着漾漾,意味深長,意有所指。

他竟有了要帶走漾漾的想法,霍景珩瞳孔驟緊,掀眼看向他:“如此,那日後我與漾漾同去,感受一番也好。”

漾漾震驚地看向他,她何時說要和他一起去樊國了?

荊望堰笑了一聲:“将來世子來國,自然是有我國國主親自接待。”

“我以其他身份前去,倒是不必驚擾國主。”霍景珩眼眸幽深,也暗含着深意。

荊望堰凝視着他,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身份”是何種身份,半晌笑出了聲:“世子總是這樣自信嗎?卻知過時不候。”

霍景珩目色瞬間冷冽,伸手去拿王公子身前的酒壺,手腕上一絲紅線在他白皙的肌膚間尤其晃眼,尤其違和,很難讓人不注意到。

他從容拿起酒壺,移到漾漾跟前,緩緩倒了酒,不疾不徐道:“卻也是事在人為,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過時是否相候,也看人為,我從來相信,人定勝天。”

漾漾怔怔盯着他手腕上的紅線,那是......

看着漾漾的神色,在座所有人都清楚這根紅線有特別的含義。

霍景珩垂眸看向漾漾,柔和下來:“這是當日你誠心求來的,落在了惠明寺,我回去找你時,你已經離開,我便收了起來。”

漾漾震動地擡眼,一眼不錯地看着霍景珩,當時她多麽希望他能戴上這根結緣線,可如今他戴上了,她心裏卻是亂的。

蘭歡在見到霍景珩戴上那根結緣線時又是震驚又是歡喜又是羨慕,然後期待地看向了徐馳冉,徐馳冉只是意外霍景珩竟然留着那根結緣線,沒有分一點眼神給蘭歡,蘭歡眼中的光亮黯然,低下頭去。

荊望堰聽過許多霍景珩和漾漾從前的事,但他來時,霍景珩已經離開,并且這半年來,漾漾從來沒有提起過霍景珩,他便從來沒有将過去的那些和霍景珩放在心上,只是有時聽到別人提起時,會有些介意。

此時當看到那根結緣線,和漾漾的神色時,他才想起這半年漾漾雖然沒有提起過霍景珩,但每每聽到別人談起時,漾漾總是會有一時走神,再看到霍景珩平靜目光下的占有欲和對他的敵意時,他第一次生了嫉妒心和悔恨,漾漾的那些年華他從未參與。

殊不知他和漾漾,也有霍景珩取代不了的過往,那些連漾漾都不知道的過往,那些一旦漾漾得知他就能輕而易舉帶走漾漾的過往。

塗山清默默喝着酒,在漾漾面前,不論是霍景珩還是荊望堰,他都沒有資格争什麽,因為他沒有資格給漾漾未來。

王公子作為一個局外人,看着他們四人神色各異,心思各異,卻又都繞着一個漾漾,慶幸自己沒有跳入這個漩渦。

**

塗山清回去的時候,已經有了醉意,步履蹒跚地走了進屋,看到塗父坐在屋裏,他苦笑了一聲,走了過去,想要行禮,卻栽倒在塗父膝旁,垂首雙肩止不住顫抖起來,塗父冷眼看着,安靜的屋裏聽到了塗山清凄怆的低泣聲,良久,塗山清撫上塗父的膝蓋:“父親,您疼孩兒嗎?您疼過孩兒嗎?”

塗父沒有像父親一下去輕撫他的頭安撫他,只是淡淡道:“你喝醉了。”

塗山清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哭,語聲乞求:“父親,我想娶漾漾,我從未求過您什麽,只是這一件事......”

塗父忽然冷笑了一聲:“娶她?你什麽身份你自己不清楚嗎?除了霍景珩,如今還有樊國來的江澄王,別想那些不屬于你的東西,唐漾漾你要不起,我要讓她和江澄王在一起。他輕嘆一聲,“霍景珩這人實在不錯,身世被揭穿,他沒有想過壓制流言,弄真成假,被彈劾欺君也沒有利用身份和狗皇帝的寵愛去打壓,竟然借着流放,打敗夜闌國,以實力讓那些人連一個字都不敢再說,他們不服,就打到他們服,實在讓我喜歡,我要讓他被朝廷唾棄,将他收歸我用,唐漾漾就是最關鍵的一環。”

塗山清一震,終于清醒大半,赫然擡頭看向塗父,塗父眼底全是勝券在握的銳利。

**

老太君被頤谙氣得病倒了,太醫接連上門,等到病情穩定下來,已經月上中天之時,霍凜才離開房間,守夜的媽媽正去小廚房看着炖藥的火候,不想這時老太君昏昏沉沉醒了過來,察覺到房間有一抹身影,她年輕時到底是上過戰場殺過敵的,即便年邁又病中還是一眼就瞧出不似素日裏照顧自己的下人,立即警惕冷喝:“是誰!鬼鬼祟祟!還不過來!”

昏暗中來人身形微頓,半晌才朝她的床邊走來,身子颀長,肅肅如松下風。

老太君心頭一震,撐着床榻坐了起來,床前的燈燭光影由下而上,照在霍景珩那張如畫的眉眼上,老太君的臉色有一瞬僵硬,繼而冷笑一聲:“原來是彧安世子,怎麽來了也沒人通報?”

言下之意極為諷刺,霍景珩平靜道:“晚輩想,老太君恐怕不想見到我光明正大遞上拜帖。”

老太君哼道:“彧安世子既如此有自知之明,何以深夜不請自來。”

霍景珩從袖襕中摸出一個盒子:“這是徐馳冉親自研制的藥丸,對症老太君。”他輕輕将藥盒放在床邊的春凳上。

“不勞世子費心了。”

霍景珩看着她強撐着坐着筆直,也不再多言,亦不再多留:“晚輩告辭。”

等霍景珩疾步離開,老太君才終于重重吐出一口氣來,無力地靠在了床榻上,這時守夜的媽媽走了進來,驚喜道:“老太君,您醒了!”

她正要将茶壺放在春凳上,卻看到春凳上多出來的盒子,奇怪道:“這是什麽?”

老太君無力道:“拿來。”

她遞了過去,老太君拿在手裏,冰冷的眉眼逐漸消融,她輕輕撫摸着盒子上的刻紋,沉默不語。

**

隔了幾日漾漾和蘭歡在西畔畫樓看書,二人坐在二樓的圍欄邊,各自捧着一本話本,蘭歡盯着那一頁已經很久了,漾漾轉眼去喝茶時發現了,手指點上她的書頁,取笑她:“這是要把書上的字瞧出黃金來嗎?”

蘭歡嘆了口氣,換了個坐姿,懶羊羊的:“你是高興了,世子那樣的人天天把你的結緣線戴在手腕上,毫不避人,同僚取笑他‘是不是心上人送的啊’,他笑了笑,說‘是’,別人又問‘可是第二山莊的漾漾小姐’,他道‘不錯’,你瞧你瞧,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中意你,跟從前還真是判若兩人啊!”

漾漾愣了愣,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的紅暈,小聲道:“我和他沒關系。”

蘭歡暼眼看她:“可是他現在非常想和你有關系。”她突然轉過身來拉住漾漾的手,漾漾手裏的書都掉在了地上,“漾漾,你教教我,你是怎麽做到的?”

漾漾呆住了,還不等她回答,蘭歡就自顧自答了起來:“我知道了,一定是嫉妒心!”

“嗯?”

“你讓他生了嫉妒心,讓他意識到自己有多麽愛你,多麽離不開你,所以開始拼命地挽回你,所以,重點在嫉妒心!”蘭歡煞有介事,“我也不能一直追在馳冉身邊,要讓他也意識到我随時會離開,讓他嫉妒,讓他在意!”

“......”

忽然蘭歡又問:“今日平王給我下了帖子,邀請我明日去他府中欣賞畫作,聽說也給你下了帖子,明日我接上你一起去吧?”

漾漾的确在今日一早收到了平王府的帖子,其實不止平王,自從半年前荊望堰當衆揚言富商的身份和貴族的身份是一樣的,貴妃娘娘又當衆賞了她一個镯子,而皇上竟然沒有惱,這一點仿佛成了一種暗示,所以那些察言觀色的貴族小姐再有什麽花會茶會都會邀請她,但是漾漾去不去倒是不一定。

所以她遲疑道:“我還沒有決定好要不要去。”

“平王的邀請你也敢拒絕啊!你真是大膽!”蘭歡捏了捏她的臉,柔膩軟軟的,手感好極了,她又捏了捏,“你不會是怕世子也去吧?”

漾漾沒有說話。

蘭歡笑道:“你放心,過兩天就是除夕了,宮裏大小宴會一大堆,各地呈上來的折子堆得跟個小山似的,他忙得不可開交,聽祁仲景說,他這幾天一直宿在宮裏,都沒有回将軍府。”

漾漾悄悄松了一口氣:“那好吧,明日你過來把我帶上。”

蘭歡笑嘻嘻地應了,轉頭看到樓下徐馳冉和祁仲景正巧走進畫樓,蘭歡眼前一亮:“我這就證明我剛剛的說法!”

“蘭歡!”漾漾驚愣一瞬,追了上去,就見蘭歡風風火火跑下樓在徐馳冉身邊晃悠了一圈,徐馳冉擡眼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繼續翻書架上的書。

蘭歡一個折返繞到了祁仲景身邊,輕快地拍他的肩,吓得祁仲景一跳,轉頭看到蘭歡沖他擠眉弄眼地笑着,祁仲景扯了扯嘴角:“你眼睛抽筋了?”

漾漾沒忍住了掩唇笑出了聲。

蘭歡定力好,心裏把祁仲景這個笨蛋罵了個遍,臉上卻是一臉洋溢的笑:“今晚我們去踏雪尋梅怎麽樣?”

祁仲景愣住了。

聽到這話的徐馳冉難得将目光從書上挪開朝他們看去,漾漾意外地睜大了眼睛,難不成這招真有效嗎?男人當真嫉妒心這樣強烈嗎?

蘭歡心中亦是這樣想的,鉚足了勁再接再厲:“聽說梅園的紅梅開得極好,要去嗎?”

祁仲景終于從愣怔中回過神來,意外的結巴了:“你,你是,說,說我......”

他磕磕巴巴還沒說完,突然徐馳冉沖出了畫樓,蘭歡心念一喜,立刻追了出去,漾漾也緊随其後。

今日的京都下了好大的雪,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路過的馬車都行的緩慢,徐馳冉怔怔站在畫樓門口的臺階上,白雪飛花間,寒風拂起了路過馬車的窗簾,露出車廂內一張清麗的側顏,徐馳冉驀地神色一痛,疾步走下臺階去,卻因地上鋪雪甚厚,一腳踩空陷了進去真個人差點摔倒單膝撲跪在地。

蘭歡大驚失色,連忙跑來扶他:“馳冉你怎麽樣?你別生氣,我只是......”

“是她!”徐馳冉卻好像沒有聽到蘭歡的話,擡起頭盯着那遠離的馬車,站起身來一把推開了蘭歡還要去追,腳踝處傳來刺骨的疼,他驀地站住了腳,眉心緊擰,眸色沉痛閃過一抹恨意,良久,又喃喃道:“不是她......”

漾漾扶着被推開的蘭歡,見她臉色煞白,像是僵住了一般,眼睜睜看着徐馳冉離開,滿天的雪花飄在他的身後,好像他與這天地間格格不入一般。

祁仲景走了過來,面向蘭歡,一臉凝重地盯着她,眼中愠色明顯,漾漾愣住了,就聽祁仲景從齒縫間迸出幾個字:“你利用我在試探馳冉?”

蘭歡卻突然回頭握住漾漾的手,她像是在害怕握着的手瑟瑟發抖:“漾漾,我,我......”

她卻沒再說下去,其實她不用說什麽,漾漾也猜到她想問什麽,漾漾也看出了徐馳冉的不尋常之處,他向來安閑,遇事難有失态之時,可這次他不僅失态了,還亂了方寸......

**

漾漾以為昨日發生那件莫名其妙的事,蘭歡今天的心情定然差極了,未必有心情再去平王府,但她已經錯過了回絕平王府的最佳時機,只能硬着頭皮自己去了,誰知正要上馬車,就聽到一陣車轱辘的聲音,她轉頭望去,蘭歡正探着腦袋朝她招手:“說好的,怎的不等我,要撇下我嗎?”

“你......”漾漾坐上了蘭歡的馬車,一起出發平王府,她觀察了好幾眼蘭歡的臉色,雖然有幾分憔悴,但眼底毫無不快之意。

蘭歡在她問出口之前,就搶先爽朗道:“就憑他模棱兩可的幾個字,本小姐就打退堂鼓嗎?斷然沒有這樣的事的。”

其實有時候漾漾覺得,蘭歡比她還要開朗,見她如此,她也放下心,到了平王府,府門前已經停了幾輛馬車,她們相繼下車,走進府門。

今日平王沒有請多少人,聽說是他新得了一個頂了不得的畫師,畫工出神入化,只是年歲年輕些,所以這次請的都是京都年輕的郎君小姐。

其實,手指數過去,也就請了徐馳冉、祁仲景、岳浔州和孟玄,小姐就只有漾漾和蘭歡。

平王年紀和霍景珩他們相仿,自然是也是自小和他們一起玩大的,所以請了蘭歡不稀奇,至于漾漾,漾漾以為會有許多小姐,沒想到只有她和蘭歡,卻是奇怪了。

平王素日裏不拘小節,今日給他們每個人都準備了各自愛喝的茶,還親自端到了他們跟前,到漾漾這裏時,漾漾正要起身,卻被平王按下:“诶,不必拘禮,不必拘禮,今日來者是客,都是我的朋友,何況你将來......”他打住話頭笑得暧昧,“這幾日沒見過我的小侄子?”

他說的小侄子,自然是霍景珩了,漾漾見他神色,連忙解釋:“沒有,世子日理萬機......”

她本想撇清關系,平王卻打斷了他的話:“小侄子也是的,再忙也該陪你不是,改日我說說他......”

漾漾又打斷他的話:“王爺,您誤會了......”

“诶,喝茶,喝茶。”平王又打斷了她的話。

主打一個不讓對方把話說完。

漾漾聽話地喝了口茶,又擡起頭準備解釋,平王又送上點心:“別光顧着喝茶,嘗嘗我府裏的糕點。”

漾漾又聽話地拿了個糕點,正打算說話,平王卻已經離開:“來人,将畫呈上來。”

漾漾氣餒的只得作罷,祁仲景“噗嗤”笑出了聲,漾漾放下糕點瞪了他一眼,跟着衆人起身。

那畫需要四個下人兩人一遍扶着走了出來,那絹布足有丈寬丈長,撲啦啦橫呈過來,是一幅水墨畫,像是霧裏雪松,層巒疊嶂,又像是雪中山巒,飄飄渺渺。

很有意境,但是漾漾實在瞧不出這幅畫好在哪裏,似乎西畔畫樓每一幅畫都比它好。

“就這畫?特別在什麽地方?”祁仲景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平王神秘一笑:“別心急,往後退。”

幾人照做了,往後退去,漾漾退了三四步,還是沒瞧出來,又往後退去,卻不知再後就是正廳的臺階處,雪花飄了進來,濕了地磚,她後退一腳踩上了濕滑的地磚,才一個打晃,被身後突然出現的人牢牢扶住了手,強而有力的臂膀碰上了漾漾的手臂,漾漾恍然回頭,對上霍景珩沉靜的目光。

“地上濕滑,當心摔跤。”他轉而握住她的手牽着她往前走了幾步,轉身時卻皺了眉,“手怎麽這麽涼?”

漾漾局促地抽回了手,快速道:“我忘帶手爐了。”

這時平王走了過來,促狹道:“喲,這不是日理萬機的彧安世子嘛!昨日還說沒空來我這賞畫,這怎麽又來了?是又有空了?”

他邊說着一雙暧昧的眼睛瞄過漾漾,漾漾機靈地避開了。

霍景珩涼聲道:“皇叔府裏如今連個手爐也沒有了?”

平王朗聲一笑:“如何沒有?要個十個八個都有,将漾漾圍起來不見一絲寒風都可,來人,拿手爐來!”

被這樣明擺着取笑,漾漾顯見的臉紅了,連忙快走幾步上前,拉住蘭歡問她:“看出畫的玄機了嗎?”卻聽不到蘭歡的回答,漾漾轉頭看去,只見蘭歡哪裏是在看畫,而是盯着一處目不轉睛。

漾漾随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是徐馳冉,他正盯着那幅畫,白了臉色,突然他轉過身沖向了平王,扣住了平王的手:“畫師呢!”

平王大概被他這種神情吓到了,沒反應過來:“什麽?”

“畫師呢!畫這幅畫的畫師呢!”徐馳冉失了儀态,沖着平王吼着,所有人都愣住了,饒是祁仲景也沒見過這樣的徐馳冉。

“在花園作畫呢。”平王也不計較,如實告訴他。

話音剛落,他就沖了出去,蘭歡也顧不得急忙跟了去,漾漾驀地回頭看向那幅畫:“他看到什麽了?”

霍景珩已經走到她的身邊,告訴她:“盯着中間一處細看。”

漾漾照做了,不一會,恍然大驚,露出意外之喜:“這不是王爺嘛!”那表面是一幅山水景色水墨畫,其實卻畫出了平王這個人。

好巧的心思。她看得笑了起來,霍景珩垂眸看着她,眼底也浮上一絲笑意。

這時祁仲景等人都跟着追了去,漾漾也跟着去了。

花園的八角亭中,焚香袅袅,只見一抹倩影微微傾身,那只素白的手像是拂過水面的絲綢,柔軟絲滑,在宣紙上所過之處便是一景。

徐馳冉沖過來時,停下了腳步,他的心像是停止跳動了緩緩繞前,當那張清麗的臉完全曝露在徐馳冉的眼前,他英挺的身姿猛地一震,肝膽俱裂。

此時蘭歡等人已經陸續跟了過來,看到徐馳冉這不知是痛還是恨,就看到他天崩地裂似的沖進了八角亭,一把扯落了畫紙,變生倉促間,畫師來不及收回毛筆,在那畫紙上落下長長的一條黑影,她驚惶擡眼,狠狠一怔,像是要破碎一般。

徐馳冉目眦欲裂,卻還在拼命克制,艱澀開口:“你去了哪?”

畫師沒有應答。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度張開又問了一遍:“這三年,你去了哪?”

畫師依舊抿緊了唇沒有應答。

徐馳冉終于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憤怒,将手中的畫紙狠狠甩開,雙手重重撐在畫桌上,狂怒地喊着:“告訴我!三年前為何不辭而別!”

他死死盯着畫師,畫師的眼中盈滿了眼淚,懸在睫羽上,硬是不肯讓眼淚落下。

蘭歡卻已經淚流滿面,漾漾沖上前抱住了蘭歡。

就連祁仲景等人都是又震驚又意外地面面相觑,顯然根本不知這是怎麽一回事。

只有霍景珩,擰眉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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