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誤會(一)
誤會(一)
正是方朔。
實則二人剛抵達磚房大門口時,就已經步入了他設好的陷阱。
方朔早就察覺到此地有人闖入,也察覺到來者非人,裏面有善類,也有惡類。
他本以為是好壞相鬥,恰好打到了他的地盤,還想着自己得去幫那善類一把手。
他正整裝上陣,卻在窗口看見了驚世駭俗的一幕:那惡類現在……正被善類背着?!
方朔瞬間轉變思路,連帶着覺得那個“善類”應該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決心施法将二人一網打盡。
可眼下他這一看,才發現來者竟是一名神仙,周身彌漫着尊貴聖潔的氣息,令人望而生畏。
方朔作為驅魔人,對神仙抱有極高的敬意,若是換作其他時候,早已上前跪拜以示虔誠。
可他現在還把人家困在陷阱裏呢,哪裏好意思去拜人家?但他同樣也沒法忽視她正背着一個不人不鬼的東西的的事實,便也不好直接把她放了。
這就讓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暫時假裝沒看見她,決定先處理掉半鬼再說。
方朔掏出長劍,以極快的速度就朝她刺去。
南向生早就聽聞方朔是個直腸子,卻沒想到他當真一句話都不讓自己說,就要直接掏劍把她捅回去。
南向生當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當即就像閃身避開,卻忘了自己還被宋時霁背着。
就在劍快要刺到南向生那一刻,宋時霁抽出劍,快速背過了身去,擋下了方朔的一擊。
她将南向生放了下來,手上的力道從來沒有減小過。
“你……”方朔咬牙,看向宋時霁。出于敬重,他本是不打算跟宋時霁多作糾纏,可如今宋時霁竟然這樣護着那只半鬼。如果不說她兩句,方朔心裏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便咬着牙道:“……你不該包庇這種東西。”
宋時霁立即回擊:“她不是東西。”
……
南向生扶了扶額,皺眉思索:這方朔現在是肉身,看來是那只鬼把他的肉身扔在了這裏。
這邊還在思索,那邊方朔已經把矛頭對向了南向生:“它确實不是東西,連東西都算不上!”
南向生聽見這話,頓時有點想笑,但宋時霁沉聲道:“不許這麽說她。”
提劍上陣,當即就與方朔打了起來,眼看他節節敗退,南向生見勢不妙,便喊道:“宋時霁,你悠着點,別忘了,我們是來找他幫忙的啊。”
宋時霁聞言,終于停了手。
南向生走到方朔跟前,開口:“我們來這兒,是找你問一件事。”
方朔看也沒看南向生一眼:“無可奉告。”
南向生道:“你倒不如先聽聽是什麽事。”
“不用,”方朔說完,又看了宋時霁一眼,起身走向她,破壞了她腳下的布陣:“布陣已解,請回吧。”
南向生道:“你為什麽這麽固執,為什麽不能再多了解一下情況——”
方朔不由分說地道:“不用,請回。”
“如果你肯再多了解一下情況——”
“我說了,不要!”
南向生眼含悲憫,鐵了心要把這句話說完:“——謝秋遲先知或許也不會白白蒙冤。”
“……”
在此刻,方朔終于看向了南向生。
二人落座後,方朔消失了一陣,再次出現時,一手端着一只白瓷茶杯。
茶杯應當是塵封已久了,雖看得出已經費力清洗,還是染了些許頑固的塵垢。
方朔将其中一杯茶遞給宋時霁,手這麽一輕輕晃悠,茶杯裏便逸出幾縷宜人的清香。
南向生正想着從這茶的品質來看,方朔這人還挺有生活情趣,就聽見另一個茶杯砰的一聲落在自己面前。
“謝——”這一開口,南向生才發現自己這杯裏根本沒茶葉。
不帶這麽偏心的!一句“謝謝”說了一半就偃旗息鼓,變成了一聲悶哼。
宋時霁聞聲,低頭看了一眼,默默把二人面前的茶杯調了個個兒,端起那杯沒茶葉的茶,不動聲色地抿了一口。
南向生喜出望外,扭頭對宋時霁笑得眉眼彎彎。
“你的情況,與韓致遠相似,”宋時霁一邊放下茶杯,一邊對方朔道,“我們正在為他研究解法,到時也可以給你一治,你不用被困在這裏了。”
當初方朔在地獄門口,魂魄被拽進了地獄,肉身則被扔在了這裏。
他從地獄逃出,雖然最終歸于肉身,但那只鬼竟設了結節,把他永遠困在這裏。
想來那只鬼當真是心狠手辣,即便千裏跋涉,也要把方朔的屍體扔到這種死地,縱使他歸了魂,也會因為食物不夠而活活餓死,當真不給他留一點兒活路。
然而方朔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方朔瞟了南向生一眼,幹巴巴地道:“那倒也不錯,我看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人間的東西是越發不知天高地厚了。”
南向生剛把茶杯端起來,就聽見這話,頓時不知道是該喝不該喝。
“方朔,”宋時霁警告道,“注意言辭。”
方朔吸了口氣,不說話了。其實南向生挺理解方朔的,他畢竟做了那麽多年驅魔人,自然是對鬼類恨之入骨,更別說他先是讓鬼類給陷害得不仁不義,現在又給作弄得不生不死,換成誰都不可能再對鬼這個群體懷有半分信任和友好。
他這還算是講道理的,自從跟他講明了來意,他雖是言語上帶刺,可行動上除了沒給南向生放茶葉,還真沒再刁難過她。倒是宋時霁,今天就跟吃了火藥似的,動不動就擺臉色。
咋滴了?
南向生怕她又沖動,便握了握她的手,趕緊切入正題:“那只鬼,你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方朔緩緩搖頭。随後,他扶額,道:“我當初,受人蒙騙,冤枉了謝秋遲先知。如果……如果我再多做調查,也不會,也不會……”
南向生小心翼翼地開口:“方朔,你……願不願意同我們講講謝秋遲一事的來龍去脈?”
一陣漫長的沉默後,方朔終于點了頭。
那時方朔是一位廣受贊譽的驅魔人。
有一天,他收到了一紙邀約,說是有一起疑似魔鬼附身案件,請他去一探究竟。
令他喜出望外的是,這邀約竟是來自聖地。方朔作為信徒,也與全世間所有信徒一般,對聖地懷抱着崇高的敬意,一聽到是聖地邀約,一刻都不曾耽誤,連夜就趕了過去。
到了聖地,他才知道,委托他這起案子的,竟是聖地的教會。
而當事的,竟是先知謝秋遲。
方朔平日活動的地方離聖地較遠,有關聖地的消息,便只能道聽途說。他記得前陣子聽人說過,今年先知的三個預言是假。
先知預言本就時真時假,若是真的就早做打算,若是假的便不必過多在意,他聽完了,便将此事抛之腦後。
現在聽教會的人一詳說,才知道今年三個預言具體都是什麽。
一聽說聖人喬星河要下地獄,方朔的第一反應也與世間的信徒一樣,萬萬不敢相信。
他自小聽喬星河的講義長大,是因着喬星河才培養起虔誠而堅定的信仰,并立志做一名驅魔人。現在要跟他說,喬星河死後是要下地獄的,也就是說,與他平時降伏的那些魔鬼一樣壞,他情感上當然不能接受。
這時,教會的人給他看了一篇長文,上面列舉了謝秋遲最近的諸多異常。
教會說,這篇長文由聖地的居民聯合撰寫,又由人匿名上呈給教會。寫這篇文的人,有的是謝秋遲的左鄰右舍,有的禮拜時與他略有交集,有的只與他在路上有過幾面之緣。
不過,大家的感受卻是一致的:謝秋遲先知最近不對勁。具體怎麽個不對勁法,倒都是些小得不能再小的細節。
有人說,謝秋遲素來和藹可親,可近日有一次在路上與他打招呼,他竟跟沒看見似的,目不斜視地走了。
有人說,那日看見謝秋遲在路上逗留了很久,仔細一看,他竟低着頭,定定地凝視着一只黑貓,而那只黑貓亦是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畫面極為邪門。
教會覺得,這長文确有捕風捉影之嫌,但還是決定謹慎為上,請權威人士來細細看過再做定奪。一直聽聞方朔為人正直,做事利落,便特意不遠萬裏邀約方朔前往聖地探勘,也算是為疑心重重的居民們求個心安。
魔鬼附身的跡象時而明顯,時而隐蔽,這取決于附身的目的。如果魔鬼只是為了在人間立立威風,或是想折磨折磨宿主,再或者就是純粹無聊了想找個樂子,那自然要放肆地興風作浪,恨不得向全天下昭告自己的存在。
但如果是想藉由附身,暗中操控宿主去完成某件事情,那便要做到不留蛛絲馬跡,盡量隐藏起自己的習性。
可這并非易事,再聰敏的魔鬼,也沒法完全适應另一具陌生的身體,所以,或多或少都得露點馬腳,這種馬腳通常露于細微之處,比如眨眼睛、撩頭發的次數比平常多了些,平日走路慣常先邁左腳、現在卻成了先邁右腳。
那篇長文列舉的,雖都是些瑣碎細節,但并非就是捕風捉影。
方朔決定,立刻着手調查。教會特意在聖殿給他找了個大房間,讓他住下,以至高的禮遇款待他。
方朔做事當真利落,幾天不到,便找到了前陣子附身謝秋遲的那只鬼,如今還潛伏在聖地伺機而動。
當着聖地衆人,方朔一絲不茍地操辦了驅魔儀式,将那鬼遣送回地獄。
可那鬼明明受着酷刑,臉上卻不見分毫痛苦,倒還癫狂地大笑起來。
衆人問它為何笑,鬼卻笑得更狂了,血紅的眼珠裏透出猙獰的光,對着衆人大聲宣告:晚了!先知的那雙引以為傲的眼睛,現在已經永久地歸屬于魔鬼了!
話音剛落,它便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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