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自桑淮枝有記憶起，他就一直居住在這座高塔裏，有點像古老的童話《長發公主》或者叫《莴苣姑娘》裏的主人公一樣。不過不同的是，桑淮枝既沒有長發，也沒有遇到女巫和王子，他只有一個很好的哥哥，還有高塔下一扇小小的門。

小小的門和小小的窗沒有限制他的外出，困住他的往往是外面白茫的一片，風雪在這片土地上萬年不變地肆虐着，沒有人會想要離開溫暖的室內，去貿然踏入嚴寒的領土。

好在桑淮枝算不上人類——哪怕他擁有足以以假亂真的心跳和體溫，但這也無法改變他皮膚下，胸腔裏是一團團機械的事實。

桑淮枝是一個近幾乎完美的仿生人，他擁有過目不忘和能夠舉一反三的學習能力，體內超前的能量轉換系統讓他能夠通過食物攝入的方式獲取所需能量，盡管他個人認為直接充能會更加方便。

但桑淮枝的創造者，他的“哥哥”桑靈總是拒絕他的類似請求，就像所有天才會擁有的怪癖一樣，桑靈總是堅持自己教導桑淮枝生活所需的知識與技能，堅持在自己身體還算健康的時候帶桑淮枝出塔，在冰封的河面上鑽洞捕魚煎魚吃，再堅持讓桑淮枝稱呼他為：哥哥——哪怕他們沒有任何生物學上的共通性。

就算桑靈後來身體已經到了不能長時間打起精神給桑淮枝講課的地步，他也仍然堅持讓桑淮枝通過閱讀高塔中那些堆積如山的書籍來獲取知識而不是使用所謂的數據傳輸系統。

桑靈對待桑淮枝不像在對待一個科技工具，更像是對待一個需要長輩照顧教育的真正的年幼人類一樣。

所以說，人類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存在呢？自己和真正的人類，仿生人和所謂人類，到底有着什麽樣的區別？

桑淮枝首次提出了這樣一個疑問。

或許是第一次聽見桑淮枝發問，桑靈愣了半響，眼眶有些發紅，他咳嗽着，神情溫和。他望着桑淮枝，黑色的眼眸中閃着純粹的光，像是在灰暗深淵中苦苦掙紮的人，終于窺見了一絲晨曦的光。

桑靈問他：“淮枝，你自己的想法是什麽呢？”

“人類……一種碳基生命體，構成的基本單位是細胞，是靈長目人科人屬人種的東西，仿生人就是由人類所制造的，用機械電子元件組建出來的物品，對嗎？”

桑淮枝回憶着自己在百科全書裏看到的兩者定義，但又感覺哪裏不對，可是他也說不上來。

桑靈很輕的笑出了聲，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沒說對還是不對，只是用着溫柔寵溺的眼神望着桑淮枝。

“所以，哥哥的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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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嗎？”桑靈想了想：“哥哥的答案可能比較感性，我認為人類的組成，亦或者是說兩者最大的區別，應該是在于他們的思想，還有情感，特別是愛。”

桑淮枝知道，他曾經在一本古老的小說裏看到一句話：“地面上的生靈先學會了思想，才知道自己擁有的是情感，才學會了如何去愛。”*

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桑靈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淮枝如果想不明白，可以去看看标着哲學、人類社會學與心理學的書噢。”

于是桑淮枝又開始閱讀，他開始通過這些文字，嘗試觸碰在過去的久遠時代中，所謂人類，以及人性。

什麽是自私，什麽是謊言，什麽是欲望，什麽是虛與委蛇，人類擁有劣根性，難以控制自己，也妄想着控制他人。

可是人類有很矛盾，他們在末世将臨時變得無私，普通的人又變得偉大，費力去探尋也許并不那麽重要的真相，苦苦掙紮與等待只為了渺茫的可能與希望。

這或許是一種愛。

“以前社會裏部分人類會将相見時大腦産生的某種名為多巴胺的激素視為浪漫的象征，兩者因此進行某種宣誓，與具有親緣關系的人類共同吃飯，最後進行□□的結合，有或沒有，有一個或多個孩子作為基因與情感的傳承，這種聚合被稱為家庭，這種行為被稱作結婚。而至少一半的統計認為他們進行這種行為是出于喜歡與愛。”桑淮枝頓了頓，“也有人類将自己的思想進行總結，彙編創作出書籍或其他作品，并将其稱為結晶，他們一般喜愛自己的結晶。”

桑淮枝語出驚人：“所以，哥哥有或者有過類似的行為嗎？或是說什麽特別喜愛的東西？”

“咳咳……咳……”坐在取暖器旁的桑靈原本躺在搖椅上閉目養神在聽桑淮枝的“例行報告”，聽到某個問題時卻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睜開眼睛，笑了笑：“嗯？婚姻這種東西，哥哥連戀愛都沒談過呢，更別說婚姻了，不過關于喜愛的東西——”

桑靈扶着搖椅把手站起身，把身上柔軟的毛毯披在桑淮枝身上，裹起來，桑淮枝感受着織物上殘餘的，來自桑靈的溫度，這是和機器不一樣的溫度。他的腦袋從毯子裏露出來，像是一只毛茸茸的花栗鼠。

存放标本的櫃子很多，但絕大部分已經空了，脆弱的軀體就算再努力保存，最後終究抵不過時間，風化成一堆小小的粉末。可是很幸運，桑靈要找的東西還在——那是一只蝴蝶标本。

桑靈小心翼翼地取出标本匣，端着它坐在桑懷枝身旁，把這只“小花栗鼠”摟進懷裏。

那是一只大藍閃蝶，保存算得上是完好，它被它的主人珍藏着，即使過去多年，或許它的家園早已被摧毀，但它的時間被停滞在這只玻璃匣中，振翅欲飛。

“這種蝴蝶叫藍閃蝶，蝴蝶的壽命和人類相比很短。”

“就像人類相比仿生人嗎？”

桑靈很輕很輕的笑了，吻了吻桑淮枝的發旋。

“對，就像人類相比仿生人。”人類的□□太過脆弱了，就像是百年後玻璃匣子裏的蝴蝶标本，一旦離開安全的匣子，甚至不用用力，就會碎成粉末。

“我曾經試過喂他花蜜，或者蝴蝶會吃的東西，想讓它活的再久一點，可最後我發現我能做到的不過是讓它壽終正寝。”

“不對。”桑淮枝擡起頭：“你還把它制成标本了。”他伸手想要摸一摸那只蝴蝶，卻只觸碰到冰冷堅硬的玻璃。

“噢，對，我還錄下了一段它生前飛舞的錄像，做成了虛拟立體的畫面。”桑靈的思緒逐漸飄遠，像是在緬懷什麽，或許是他的童年：“可惜我忘了我把那支很喜歡的儲存條放哪裏了，好像是一個我當時覺得一定很安全的地方，記不清了。不然還能給我們淮枝看看。”

桑淮枝點點頭：“也許我下次大掃除就能找到它。”

“那哥哥就先提前謝謝淮枝喽。”

桑靈沒有把那只标本放回櫃子，而是将他塞進了桑淮枝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