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窗戶紙

窗戶紙

趙豫渾身僵硬，他少有的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沒有，”他說：“但是暫時也不打算談戀愛。”

韓潇臉紅紅的，歪着頭看他：“我只是問你有沒有女朋友，你告訴我不打算談戀愛做什麽？”

她眯着眼，像一條絲絲吐着信子的蛇：“不會是在拒絕我吧？”

“不是。”趙豫嘆了一口氣，他這才意識到韓潇喝多了，在說渾話。

他松開手：“你醒醒酒。”

韓潇沒了借力，感覺眼前路的高低不平，好像一座小山，她彎腰狼狽地撈了一會兒，趴在了地上。

趙豫簡直無語了。

好在四下無人，他極不情願地把對方架起來。韓潇得寸進尺，往他後背上湊。

兩個人鬥智鬥勇好久，趙豫只好蹲下來：“上來。”

韓潇笑嘻嘻地：“你為什麽不想談戀愛，因為家裏窮嗎？你以後會有錢的。”

趙豫好久沒說話。

韓潇沒多久就發出了輕輕的鼾聲。

趙豫慢慢地說：“我很小媽媽就死了，爸爸不知道去哪兒了。我是小姨媽養大的。小姨媽有好幾個孩子，我比他們年紀都大。”

“對你們來說，還在上學。對我來說，已經要開始養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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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潇沒有動，假裝什麽都沒聽到。

今晚遇見初中班長，雖然知道不可能，但她第一反竟然是，對方會不會知道，她爸爸已經下崗了。

下崗了，并沒有拿到買斷工齡的錢，工人們在鬧事，鬧得沸沸揚揚的，縣城裏沒人不知道，班長媽媽肯定也聽說了。江館不讓韓爸爸去，怕影響自己的工作。

但是在趙豫面前，這好像也不算很慘。

——

上了大學之後，韓潇和趙豫的學校盡管都在河市，但是不在一個區，所以幾乎沒有見面的機會。趙豫好像很忙，韓潇偶爾主動給他發消息，他都會等到很晚才回。

韓潇在學校裏演出的機會很多，屬于是風雲人物，追求者多到數不過來。但她不太看得上自己學校的同學，也不想随便談一個玩玩，覺得浪費時間。韓潇一直記得班長媽媽說她學歷低的事，大一過去之後，她打算先準備考研，等讀了研再說。

有一次韓潇的學校承辦比賽，她和同學表演暖場節目，候場的時候趙豫一眼就認出來她。

兩個人一年多沒見，韓潇愣了好長時間：“趙豫？你也是來參加比賽的啊？”

趙豫穿着白襯衣，松散地打了領帶，肩骨舒展，有一種介于青年與少年之間的青澀的成熟。

計算機的比賽，參賽學校也有河大，她都沒往這方向想過。

趙豫咧了咧嘴，輕笑了一下。

韓潇等到比賽結束，也沒看到趙豫出場。等報到頒獎嘉賓的時候，她才恍然大悟那個笑是什麽意思。

“可以啊你，”韓潇豎起大拇指：“都有社會職務了，怎麽做到的？”

趙豫有點不好意思：“就是個打工的社畜，聽着好聽而已。”

回去之後室友都在起哄：“那個趙總好帥啊，潇潇，你們怎麽認識的啊？”

韓潇神秘莫測：“本女明星背後的金主爸爸，行了吧？”

後面趙豫好幾次主動來找韓潇，都是借口順便路過，給韓潇送點禮物。有時候是蛋糕店的點心，有時候是很精致的小文創。

韓潇的同學大部分早就把趙豫當成她的男朋友了，韓潇有時候也在想，趙豫要是表白，自己會拒絕嗎？可能也很難直接答應，畢竟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間太短了，長時間都是網友的關系。

好在趙豫像一個好心的外賣員，只是送些沒有負擔的小禮物，并沒有向她索取的意思。

大三的時候，趙豫忽然來告訴她，自己跳槽了，公司就在韓潇的學校附近。

韓潇這時候正在準備考研，學校課很少，她常接演出，算是個小富婆，為了更好的備考，直接在學校附近和同學合租了房子。

這樣一來，二人見面的機會就多了，韓潇也慢慢接觸到了趙豫的工作。

剛上大學的時候，有個家裏挺有錢的學長，創業辦了一個獨立游戲工作室，拉了幾個學計算機和美術的同學一起做。

說是獨立工作室，實際上做的就是換皮游戲。

拿現有游戲的數據和機制，換上新的美術資源和背景，就成了一款新的游戲。

游戲預期壽命是很短的，開服即巅峰，沒多久就開始割韭菜，接着就會有新的游戲接班。

趙豫在裏面幹了兩年，學到了不少東西，錢也賺了一些，但還是想去外面看看，于是來了現在的這家公司。

這家公司規模中等，主要做的是對海外市場的手游，對英語要求高，并且需要先做幾個月客服。

韓潇對他從原來的趙總，搖身一變成了客服小趙，收入也是驟降，還挺不理解的。而且這家公司工作時間特別長，因為有時差，經常要值夜班。

趙豫也沒有多解釋，工作比之前繁瑣枯燥，壓力也會更大。

不過韓潇通過趙豫當這幾個月客服，倒是了解了不少游戲公司的趣事。

韓潇本身是不玩游戲的，最多也就是候場的時候消消樂。她以為客服就是戴着耳機接電話，或者像淘寶客服一樣打字回答玩家的問題。問題和答案應該都是準備好的，他們機械複制粘貼就行。

但是趙豫和她說，除了接電話和回複問題，自己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玩游戲，少部分時間是在研究別的競品游戲。

韓潇很驚訝：“你們也要玩？像奶茶店假裝排隊一樣，假裝游戲裏人很多嗎？”

“不是，”趙豫耐着性子解釋：“游戲有自己的殺豬盤。一群人一起養肥一頭豬，然後在恰當的時候宰了，把肉分吃了。”

原來他們需要在游戲裏假扮玩家，到處挑事，刺激玩家充值人民幣提升裝備，也會在游戲裏充當大佬的小弟，為大佬提供情緒價值，讓他們心甘情願的充錢。

還有些人會在玩家交流的論壇裏發帖子，當狗托，炫耀自己花很少的錢，就抽到了很好的東西。引導玩家抽獎上頭。

趙豫指着手機上排名第二的幫會，給韓潇看：“這個幫會裏面大部分都是我們公司的人，一方面是為了給大佬壓力，讓他源源不斷的充值，另一方面也是麻痹玩家的數值概念，覺得別人都花了這麽多錢，我花一點也不算什麽。”

韓潇英文不是特別好，看得有點吃力。但是數字她看得懂，按趙豫說的，這個幫會少說也花了大幾十萬，那排名第一的幫會得有多恐怖？

韓潇像見了大世面：“我還一直挺看不起這行業，感覺有點不務正業……這錢比賣那啥來的還快啊？”

趙豫說：“這個游戲算少的，國內的游戲，月流水幾億到幾十億都是很正常的。”

韓潇看了看趙豫的表情，他沒有太多感情，像是在賣一件普通的貨物。

她嘴上沒說，心裏是覺得趙豫幹的活，有點傷天害理。

雖然他評價那些一個人能養活服務的玩家“錢多的沒處花”。

“那些國內的游戲，也是這樣賺錢的嗎？”韓潇忍不住問。

趙豫看了她一眼：“沒待過別的公司，不知道。”

後來有一天，韓潇在電視上看到一個新聞。有個中年女性玩游戲花了幾千萬，大部分錢都是銀行借貸來的，最後還不上，就跳樓了。

之前看到這種新聞，她只會感慨怎麽會有這種颠婆？現在稍微有了0.1%的同情。

趙豫說的對，這不就是殺豬盤嗎。被騙當然蠢得讓人無語，但錯誤的源頭不是騙子嗎。

和趙豫吃飯的時候聊到這個，韓潇問他：“這個游戲的運作模式你了解嗎？不會也是殺豬盤吧。”

趙豫搖頭：“不了解。不過肯定是這女的太貪了。三四十歲的人了，一群人圍着她喊女神，不是圖她的錢圖什麽。她就是不玩游戲，也會被緬北騙。”

說的倒是很有道理，韓潇啞口無言。

她半天才說：“那你們在游戲裏陪白男白女玩游戲，也是嘴上叫大佬，心裏說人家人傻錢多嗎？”

趙豫實話實說：“沒空想這些。我只花時間想怎麽合法賺錢。”

韓潇啞口無言，她知道趙豫說的對，但現在的她沒法這麽思考問題。

一連好幾次，韓潇都找借口拒絕了趙豫見面的邀約。

那是她第一次疏遠趙豫，但是沒想到，卻促成他們關系的進一步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