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不願

不願

這公告出來都好幾天了，眼看着，再有一個多星期就要面試了。

韓潇趕緊在手機上查學校的相關信息。

學校所在的地級市，比起河市來是個小城市，校園在郊區，倒是很大很漂亮。網上的說法，待遇是跟着當地正常的教師編走。

要說有什麽缺點，有人說，高職院校裏學生不愛學習，韓潇考的崗位是藝術課老師，更加不受重視，估計工作本身不會有什麽成就感。

但是這都不是事。

這好像是一雙手，邀請韓潇離開如今的泥潭，開始新生活。

韓潇從小被媽媽塞進戲專的時候，就知道，她不過是一個腳踏實地的普通人，在同學裏，沒有表現出任何突出的天賦。

她不可能成為業內大拿，也沒有過硬的人脈。在這個上層吃肉，下層喝涼水的行業裏，想要做個普通打工人，比其他人都要難。

在行業人才嚴重飽和的河市，如果不是因為趙豫，她為什麽要留下來受苦？

捋清楚自己的位置，韓潇開始投入到面試準備中來。下周末的外出表演她沒有參加，這周天氣炎熱，只有周三和周五晚上有兩場演出，她的戲份不多，無需刻意準備什麽。其餘時間就是日常排練。

接着，她在網上研究這個學校的面試題，又仔細閱讀了面試公告。面試分為兩部分，一是結構化面試，會随機抽兩道有關教育學的應急處理題，二是專業加試，一般是根據崗位內容随機抽取表演類主題自由發揮。

韓潇火速從閑魚上買了幾套視頻課，準備抽空聽一聽，然後又從買視頻課的賣家那裏，付費咨詢了其他學校專業加試的內容。

忙完這些，已經八點半了。距離上班地兒步行只有五分鐘，韓潇精神抖擻地爬起來，正在洗漱的時候，一個陌生號碼打來。

韓潇歪頭一看，是她報考那個高職的IP地址。

趕緊接起來，那邊是個女孩子的聲音：“請問您是韓潇老師嗎？”

Advertisement

韓潇擦擦臉，清了清喉嚨：“是我。”

女孩子說：“啊，恭喜您報考XX衛生健康學院進入面試了，現在想和您确認一下，您會來參加面試吧？”

韓潇心裏激動起來：“我會來的。”

女孩又和她确認了一下學校地址，還有來面試之前資格複審需要攜帶的材料，最後還小心翼翼地補充說：“對了，這個崗位的話，不是完全的教師崗，可能需要坐班當三年兼任輔導員，提前和您溝通下。”

韓潇不是很懂：“坐班輔導員什麽意思？”

女孩子說：“如果只是教師崗的話，有課來上，沒課可以不用來的，一周最多不會超過四天有課。兼任輔導員的話，每周五天都得來上班，坐班時間是早八點半到晚五點，午休兩小時。周末有時候還有學生麻煩您。然後寒暑假，可能需要各耽誤您一周左右的時間，對學生進行家訪。”

韓潇聽得口水都要留下來了。她只聽到說早八點半到晚五點，午休兩個小時？周末還能休息兩天？還有寒暑假？

她沒聽錯吧。要知道，她在劇團周末從來沒有正常休息過兩天，每周末都是比周中還要忙，除非主動不參與演出，扣掉獎金。周中說是可以随機調休一天，實際上去找領導要調休，仿佛是要撅了他們的祖墳。

白天韓潇上班都有力量了，身體還在機械的排練，心裏已經在背面試題了。午飯也叫了外賣回賓館看視頻課。

這件事只有李雯雯知道。“潇潇你要好好努力啊，這真是神仙工作。”

她羨慕地說：“不過趙豫怎麽辦？”

韓潇給了她一個鄙視的眼神。

李雯雯自問自答：“撩騷的男人麽，下一個更乖。”

趙豫聯系不上韓潇，來劇團裏堵過人。

劇團裏安保十分完善，韓潇想躲他，是很容易的，她打算等那邊面試完了再現身，如果有戲，她不打算激怒趙豫，打算忍到政審完了，公示結束，直接卷鋪蓋跑路。

如果沒戲，她也不會和趙豫在一起了，心裏幻想過更美好的人生，就不願再待在泥潭中。

終于等到面試那天，韓潇穿着正裝，又無比認真的畫了個淡妝。她抽到比較靠後的位置，到了下午，剩的人不多，候場區老師們就和剩下的同學聊天。

有人問她們學校的住宿條件，有個老師說：“哈哈，估計沒有你們想象的好哦，就一戶式，很小的房間。不過租金很便宜，一個月兩百多塊。”

“吃飯的話，每個月會給你們教師卡裏沖三百塊，你們要是比較能吃，就得自己再充點了。”

韓潇心裏默念：我想來，神啊，給我這次機會吧。

抽到的都是應急處理題，一個是和學生相關，一個是和辦公相關，韓潇都提前準備過類似的。現場對話式表演，她比同崗位兩個舞蹈生經驗豐富多了。

韓潇筆試本來就是第一名，面試出來，崗二和崗三都等着她報分，一問，比他兩高出五分多。那兩個人都不想去參加第二天的加試了。

韓潇假惺惺地給他們加油鼓氣：“沒事的，說不定明天就翻盤了。”

三個人交流了一下現在的職業，韓潇故弄玄虛：“我是河市X劇團的昆曲演員，但是大城市太累了，我還是想來當老師。”

那兩個考生更洩氣了，第二天加試，果然只來了一個。另一個不想多浪費一天賓館錢，連夜逃了。

加試是學校自己出的題目。韓潇特意留意過這個學校的學科設置，一個衛校，藝術老師這種邊緣學科，需要的教師不是為了陶冶學生情操，就是鍛煉學生身體。

而這次崗位招聘的時候，專業限制的非常寬廣，從各個舞種到各類劇種的的專業都包含在內，如果這個崗位不是蘿蔔坑，顯然校方也沒有明确的目标，是打算等招進這個老師之後，再由老師的專業決定開什麽課。

所以她從這個方向做了不少準備。

進去翻開題目一看，是三選一。一是自選自由表演，并闡述表演內容。二是使用現場道具即興表演一段舞蹈，并闡述內容。三是即興表演一段健美操。

如果是放在原來，韓潇一定忍不住選一，現場來一段游園驚夢，讓考官為自己精湛的唱腔點個贊。但是現在，她沒有資格任性。

短暫的三分鐘準備時間裏，韓潇思考了很多，還好昨天舞蹈生被她吓跑一個。剩下那個，是跳民族舞的，他一定會選中間的那把扇子，自己沒有勝算。

她總分已經領先，要求穩，只能選健美操。

說起來有點搞笑，韓潇研究生時候的體育自選課就是健美操，所以她起碼是有熟練曲目的。

三分鐘結束，韓潇大方一笑，聲音洪亮：“各位考官上午好，我選擇的題目是三，健美操。”

考官一共八名，三名校內，五名校外随機抽取。

韓潇報完題目，明顯看見有幾個老頭老太的臉上露出一點滿意的神色。

肌肉記憶真是個神奇的東西，韓潇在三分鐘裏簡短的回憶過後，不需要動腦，就能快速到位的做出想要的動作。沒有音樂，她自己數着拍子，面帶微笑，好像自己真的是一位老師，在帶一群未來的小護士們鍛煉身體。

跳操的過程勾起了韓潇很多美好的回憶，她想起她的老師，研究生同學，還有那個時候的趙豫。

大汗淋漓的結束了，韓潇在門外等崗二出成績。

果然崗二選的是道具扇子舞。

術業有專攻，扇子舞的分數比她高出一丢丢，不過總分還是差她一大截。

舞蹈生挽尊：“唉，可能命裏無編，只能去賺錢吧，我帶一節課的錢，夠這邊吭哧吭哧幹幾天了。”

韓潇也安慰他：“那是啊，你這實力，哪裏不能發財。”

回去的高鐵上，韓潇覺得風都是香的，後面哇哇叫的小嬰兒都怪可愛的。

這兩天手機都是關機，她打開手機，彈出一堆消息。

趙豫的消息自不必說，可怕是的還有幾條她媽媽發來的消息。

她詢問女兒為什麽不接電話，為什麽和趙豫吵架，而不是哄着他這個金龜婿。絮絮叨叨說了一長串，韓潇還沒有看完，媽媽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我問了小姜，她說你這兩天沒有出差，你人呢？”

趙豫會找她媽媽，她是一點不意外的。

韓潇低聲說：“我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

江館氣女兒任性：“小年輕鬧鬧脾氣得了，你出去萬一有個好歹，你想急死我？”

韓潇頓時有點心軟：“對不起，但是我不會和趙豫和好的，你不知道，他真的太過分了。”

江館打斷她：“我都聽趙豫說了，他有個關系好的朋友，是個女的，你為這事吃醋對吧？”

韓潇一聽就來氣了：“怎麽？還成了我的錯？”

江館決定不激怒女兒：“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他當着我的面，給那女的發了微信消息，說之後不會再聯系了，還打了電話，那女的也道歉了。你不知道，趙豫都快急死了，就差沒報警。他一見到我就給我磕了幾個頭，說沒有你活不下去。”

韓潇捕捉着關鍵詞，發微信消息，敢情根本沒删好友做樣子給她看，還磕頭！

她給媽媽發了賓館地址，剛到樓下，就看見如喪考批的趙豫跟在江館後面。

韓潇低着頭不想說話。

江館說：“玩夠了？”

韓潇說：“沒。”

看到韓潇，趙豫似乎松懈下來：“江館，不要這樣，都是我的錯，看到潇潇平安就好，她想住酒店也可以，我給她換個好點的。”

江館說：“你今晚想住就住着吧，明天有驚喜，趙豫說他會給你個交代。”

韓潇offer到手，有了退路就有底氣，她已經不抱希望了，倒是想知道趙豫能整出什麽花頭。

第二天一早，韓潇去上班，迎面看到公司員工入口處的門外挂滿粉色氣球，趙豫捧着一束花站在那裏等她。

趙豫說：“韓潇，是個直男，做錯好多事，但我都不是故意的。我辭職了，我和金克斯不會再聯系，也不會見面，我想和你結婚，我賺的錢都屬于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韓潇擰着眉，看着保安師傅和保潔大姐大概是拿了什麽賄賂，幫着一起擺氣球，物業主管站在一邊袖手旁觀。時間裏上班還早，偶爾幾個同事路過，還有人和氣球合影。

韓潇低聲道：“趙豫，我說了分手，你是沒看見嗎？”

趙豫捧着花束的手緊了緊，眼圈有些紅：“我也是頭一次做人男朋友。我知道我做的很不好，但是人總有犯錯的時候，不能因為我一次犯錯，就一點機會都不給我了。”

這時候李雯雯路過，打了個呼哨。姜主任提着小包包，踩着高跟鞋，含笑搖搖頭，也走了。

韓潇也要走，趙豫拉着他：“潇潇，求求你，可憐可憐我。”

韓潇有點拉不下臉，她怕他做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事：“你先回去吧，晚上再說。”

趙豫求她允諾：“那你今晚別再亂跑了，在外面多不安全。”

晚上韓潇當然沒回趙豫的宿舍，不過她住的酒店已經被知道了，下班了江館就等在韓潇酒店樓下。

韓潇這次對媽媽失望至極，她冷眼看着媽媽跟進房間，只管自己換衣服，整理東西。

江館抱着手臂坐着：“你還要鬧脾氣到什麽時候？”

韓潇打開電視：“我沒有鬧脾氣。”

江館從包裏掏出一個檔案袋，丢在桌上：“人家趙豫為了你，可是連年薪百萬的工作都辭了，你還要怎麽樣？那個女的又沒和他上床，而且我看了照片，那女的矮胖身材，和你沒法比，你做人心眼這麽小，以後能成什麽大氣候？”

“你放心吧，他辭職肯定不全是因為我，”韓潇不和她置氣：“你指望我成什麽大氣候？我現在只想着找個穩定的工作，不容易失業的，好好幹，有緣分的話，也是找個踏實的人一起過日子。”

江館聽這話，氣得掉眼淚：“你這個胸無大志的，你這樣，你爸也這樣，我是什麽命，攤上你們這樣的人。”

韓潇說：“對啊，我就是沒用，你有用你自己發達去，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我不可能和趙豫結婚的，你對趙豫挺滿意，要結你自己結。”

江館指了指檔案袋：“你自己看看裏面是什麽，再說話。”

韓潇打開看，是一份商品房預售合同，上面寫的是江館的名字。

她難以置信：“你買房幹什麽？現在房價都在跌了……”

她看到金額，訝異萬分：“媽媽你哪來的錢？”

江館笑了笑：“女兒不中用，還有女婿呢。這是趙豫買的房，寫我名字，說是給你做個保障，要是有一天，他再有哪裏讓你不滿意了，這套房就算了補償你的。”

江館面露滿意：“這孩子，不枉我當年把他從蘆水村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