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章當君相思夜

第 10 章當君相思夜

楚四娘守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确定再如何叫喊都不會有人進來。

推開門,今夜無月,夜黑風高,當真是個殺人放火的好時間。

筵席是擺在院子裏的,橫七豎八的酒壇子滾了一地,至于那些土匪,或歪頭枕在碗裏,或在凳子上滑了一半,将落未落,或桌上,或桌底,零零散散地躺着。她倒也不嫌麻煩,在心裏默數着,每割破一個喉嚨,便将屍體拽着擺在院子中央,一具一具整齊地排列着。

……八、九、十。

她站起身,把匕首換至左手,活動了下有些泛酸的右手指節,去尋覓剩下的幾條漏網之魚。

在寨門口站崗的一個,巡邏到堂屋的一個,還有一個,應當在,廚房?

楚四娘調轉方向,只是才進院子,便聽得一聲凄厲地吶喊。

“奎子哥、阿全、你們……怎麽會這樣?”

最後一條魚,出來了。

楚四娘緊了緊手中的匕首,沉默地走進去,她的腳步很輕,只有落地時擠壓到沙礫發出的細微的摩擦聲,可就是這點動靜,在這個只剩下兩個活人的院子裏也過于突兀了,宛若驚雷一般,激得那邊的男人警惕地望過來。

他的驚恐萬分在看見楚四娘時,頓時消解了大半,只是目光觸及那道刺眼的傷時,目光還是忍不住瑟縮一二,“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是阿年啊。

面對被她利用的棋子,楚四娘應當生出一點愧疚的,換成更良善些的人,說不定還會誠懇地道個歉,請求原諒,但她卻只把匕首微微往身後藏了些,“如你所見,t我殺的。”

她竟說得如此坦然,楚四娘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就是一個天生的惡胚,而男人的目光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你下了毒?下在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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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缸裏的水是他親自換的,竈臺到處都仔細洗過,甚至于她弄出來的四不像面糊,他想着倒了浪費,幹脆自己煮了當作晚飯,分明沒有任何可以下藥的機會啊!

楚四娘回答:“鹽罐裏。”

阿年怔愣地退了半步,沒想到竟真的是因為自己的一時疏忽,賠進去所有兄弟的性命,回過神來,望着她的目光滿是怨毒。

“就算,就算你不願意成親,也不該做到這個份上!”阿年的措辭起先還有些笨拙,可在這條的基礎上,卻是越說越順溜了,方方面面都能輕易尋出她的不對來,将她判定為十惡不赦的殺人犯。

“寨子裏的人和你又沒有什麽深仇大恨,還管吃管喝,專門收拾出屋子來讓你住,你怎麽能這樣不識好歹?反正都下了藥了,你大可以趁夜逃出去,為什麽要這樣趕盡殺絕?”

說到傷心處,阿年不由得紅了眼眶,“雖然大夥兒平常做的事是不地道,可,可那也是生計所迫……就算鬧到官府,也不至于都被斬首啊!”

“還有他們的一家老小……”

“所以,你要求我放過你嗎?”

确實可憐,楚四娘想,卻也只是想想,一步不退,甚至在腦子裏計劃着趁他下跪求饒時一擊斃命,也免得多受苦。

只是,她的計劃似乎總是無法實施。

“求饒?你還想殺我?”男人猩紅着眼眸瞪着她,竟從地上掄起一條板凳朝她砸來,又趁着她躲閃之時,提起屍首上的柴刀,瘋了似的沖過來對她劈砍。

“我要為寨裏的弟兄們報仇!”

但未有一擊得逞,他的手便握不住那麽重的柴刀了,刀柄從他手心脫落,刀尖不自量力地撞擊地面,“噌”的一聲被彈開,歪倒在腳邊。他緩緩地低下頭,匕首已捅進他的肚子,也不清楚到底是紮穿了腎還是弄破了胃,總之極深,他只來得及瞧見楚四娘握着刀柄的手。

“你……”

他費勁地支使着唇瓣,勉強吐出一個音節,匕首就被猛得拔出,而後利落地割斷他的喉嚨。

“你連這地上躺着的随便一個山匪都打不過,就見我是個女子,便覺得能贏過我了麽?”

楚四娘退後幾步,任他成為屍體隊伍中的最後一具,眸中映不出被烏雲掩蓋的月色,唯有仍在燃燒着的火光,把這個長夜點亮。

寨中土匪可憐,土匪的家人可憐,被劫掠的路人可憐,橫死的解差可憐……世上的可憐人比楚四娘兜裏的銀子還多,一個個同情去,哪裏夠分呢?

她無權無勢,靠的只有這條命,容不得半點失誤,一次也就只能可憐一個人。

忘記是從哪具屍首上薅下來的了,烏黑的粗繩上串着十來把鑰匙,随着她的動作,叮叮當當地奏樂,若無這滿地的猩紅,此情此景,真适合哼支小曲兒。

她微微勾起唇角,喃喃道:

“将軍,我來救你了。”

……

若早知要落到這般田地,藺師儀情願當初在獄中就一頭撞死。

山匪把他安置在一間逼仄的屋子,堆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積起了三寸灰的爛布頭,沒蓋也沒底的大木箱,邊刃卷得跟衣褶似的舊鋤頭,完完全全是個垃圾存放處。可這些都不是最關鍵的,重點是楚四娘沒與他關在一塊。

從她敢一個女子潛進押解隊伍中起,他就知道她膽子大了,可他再怎麽也想不到,她膽子大到這種程度——揚言要嫁給山匪!

這簡直是以身飼虎。

他有心想帶她跑,偏偏這些山匪都是老手了,一個個謹慎得跟地下的老鼠似的。眼見他戴着手拷腳鐐還不夠,還用浸過油的粗麻繩死死地捆住他的手腳,又在門上落了鎖,徹底絕了他逃脫的可能。

藺師儀氣憤地咬牙,當初他就不該一回京城就交了虎符,怎麽也得帶兵把這些烏七八糟的流寇都鏟除了再去領閑職才是。

可事到如今,再想那些也于事無補,他只能祈禱那些山匪動作慢些,能多寬裕幾天,讓他想辦法脫身。

大約是他殺孽造的多,求神求佛,觀音或是如來,竟沒一個肯顯靈的。藺師儀幾乎是聽到那聲慘叫的第一時間就意識到——那聲音來自楚四娘。

她出事了!

他來不及唾罵外頭的那群禽獸,只能奮力地掙紮着,試圖擺脫手腳上的桎梏,抛去十幾斤重的鐵鏈不提,光是那麻繩就不是能輕易斷開的。一股便有拇指那麽粗,麻繩又是四股擰成一根,加上提前泡了油,防止幹裂,別說他現在一身傷,就是全盛時期也不可能徒手掙斷。

這樣不行,那就只能尋求外物了。

目光匆忙地在屋內尋覓,在一堆爛布朽木中,唯一和鋒利能扯上關系的就只有那個舊鋤頭。

藺師儀緊盯着那根鋤頭,手腳并用,幾乎是像一條笨拙的爬蟲,忍着身上的傷痛,一點點挪動過去,僅僅是五步的距離,便已疼出了一頭冷汗,他壓抑着喘着粗氣,可這還只是個開始。

鋤頭被放在架子的高處,以目前的狀态,夠是夠不到的,那就只能撞下來。

藺師儀歪歪斜斜地坐起身,深吸一口氣,咬着牙用背朝木架撞去。

鋤頭似乎往外挪了寸餘,但他背上的傷口似乎又裂開了。是刀傷,鞭傷,是烙鐵,還是廷杖?他一貫蔑視的這些不痛不癢的傷口卻在此刻齊齊向他發難,遠勝他在獄中時遭遇的所有酷刑。背上似乎有些黏膩的液體慢慢滲出來,把衣料和身軀粘合在一起,他咽下喉間湧出的腥甜,再度撞過去。

兩下、三下,或是更多下。

木架搖搖擺擺,終于不情不願地把鋤頭交了出來,滾落在他腳邊。他擡眼,卻先嘔出了一灘血。

頭腦有些不清醒了,眼前的東西也越來越模糊,就連這屋子裏的空氣都在與他作對,裹挾着許久不見天光的灰塵,讓他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随着劇烈的咳嗽,而後使地上的紅色又增添許多。

可他卻沒時間休息了。

他勉力挪過去,将雙手湊到那條卷刃的鐵邊前,試圖将麻繩割開。

但鋤頭終非利器,何況還是卷了刃的鋤頭。藺師儀的動作近乎粗暴,不管不顧地來回磋磨,甚至切割處由繩結波及到他的手腕,也沒有半分停下來的意思。

該死!

解不開!

手腕上橫亘着數道擦傷,每一道似乎都在嘲笑他此刻的無用功。

不如幹脆把手砍斷了。

他自暴自棄地冒出新的念頭,忽又開始思考起這個方案的可行性。

把本就折斷了的右手斬了,闖出去,只要能搶到兵刃,他未必不能和那窩山匪較量——縱使打不過,起碼也能為她争取些逃跑時間。

可在他踐行之前,門外卻響起了新的動靜。

門鎖似乎被誰拿起,金屬制品碰撞的清脆聲不規律地出現,似乎是在尋找那把正确的鑰匙,而後,便有一聲細小的“咔噠”,鎖開了。

是誰?

隔着深沉的夜色,藺師儀眯起眼辨認。

撲面而來的腥味兒和戰場上如出一轍,紅得有些滲人的裙擺,銀色的刀刃上似還有什麽在流淌着,連臉頰上都爬滿猙獰的血色,該怎麽形容呢?這位厲鬼。

大約是燒糊塗了,明明是應該匆忙逃命的時候,他卻滿腦子都在想:

她可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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