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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大魚大肉宴席滿桌, 也沒有親朋好友歡聚一堂,除夕夜的晚飯依然是不知名的野菜和糙米混合在一起熬成的粥,甚至因為耽擱的時間太長,已經凍成了硬邦邦的冰碴子, 不得不回爐重新加熱。
藺師儀便貓在竈底下添柴加火, 楚火落則坐在小馬紮上, 繼續捧着那根小蠟燭。
“呼——”
楚火落愣愣地眨了下眼, 蠟燭,滅了?
她擰着眉望向罪魁禍首,準備興師問罪,那人絲毫沒有認識到自己的罪過, 一臉無辜地把她拉近了些, “坐過來, 這兒暖和。”
而後, 随手把她的蠟燭抽出來, 擱到一邊,帶着她的手湊到燒得正旺的柴火面前, “怎麽出去一趟就凍傻了?有火烤, 還抱着蠟燭幹什麽?”
她撇了撇嘴, 竟也說不出的一二三來反駁, 只眼巴巴地望着那只只剩食指長的蠟燭, 不自覺嘆了口氣, 再睜開眼睛,卻發現蠟燭被塞回了她的手裏。
“要不要我再給你點上?”藺師儀用手指輕點了下她的額頭, 聲音頗為無奈, “家裏還剩三根蠟燭,夠你燒一陣了, 不行就等開春了,再去買,嗯?”
楚火落搖搖頭,把蠟燭裝進自己的錢袋裏,和零散的幾個銅板住在一屋,“我就要這個。”
藺師儀漫不經心地點點頭,用木箸去攪和鍋裏的晚餐,小聲嘟囔:“果然是凍傻了……”
窮人的日子總是極其潦草的,拮據到他們這種地步就更是如此,各自捧着一碗冒着熱氣的粥下肚,這個年便算是過完了。
藺師儀收拾着碗筷清洗,順道催她快些去休息。
“對了!”楚火落轉身到一半,又硬生生地轉回來,眸中是散碎的欣喜,“我帶了酒回來,過年了,喝酒慶祝一下?”
“……行。”
于是藺師儀又把泡在水裏的碗撈出來,倒上楚火落急急忙忙從外面端進來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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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是一種渾濁的褐色,不時能看見一點谷穗在裏頭漂浮,許是擱在外頭淋了雪,端在手上沁人得很,索性連壇帶碗,一并放竈上烤烤。
“這個看起來好像不太好喝。”楚火落兩手撐着下巴,表情凝重地盯着正在加熱中的酒,早知道還不如帶豬下水回來算了。
藺師儀杵在邊上,往竈底添一根新柴,雖說他從前常喝酒,但長成這樣的酒,委實還是第一次見,“興許,喝起來味道還行呢?”
他摸了摸碗沿,确定溫度差不多,這才端出來遞給她,“嘗嘗?”
楚火落接過來,先試探性地用舌頭舔了一口,沒覺出什麽味兒來,這才又含了一口進嘴裏,登時一張臉皺成了苦瓜的模樣,勉強咽了下去,卻被嗆得直咳嗽,“這怎麽,又酸又辣的?”
“酸?”藺師儀俯身,順着她手中的碗沿淺嘗了一口,“發酵得有些過了,快成醋了。”
他猶豫着輕拍了下她的脊背,幫她順氣,“不好喝就別喝了,別勉強自己。”
“不行!”楚火落心痛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碗,“這可是我拿豬下水換來的,怎麽能浪費?”
說着,她便要懷着壯士斷腕的氣魄将面前難喝的汁水一口悶。
“等等,”藺師儀把竈上的另一碗酒端下來,坐在她旁邊,“說好一起喝的。”
碗沿與她的碗沿相碰,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祝楚火落,歲無虞,長安寧!”
楚火落想不出那麽複雜的祝酒辭,憑着她貧瘠的學識支吾了半天,“祝将軍……”
“不是将軍,是藺師儀。”他糾正道。
“那,祝藺師儀,無病無災、天天開心、長命百歲!”
分明是窩在簡陋的廚房,穿着單薄的衣衫,憑借竈下的柴火驅寒,喝着最低劣澀口的酒,但一切,好像也不是那麽糟糕。
藺師儀大概只能嘗到碗裏的酸澀,邊上的楚火落卻已是實打實的醉了,歪着腦袋靠在他的肩上,小臉紅彤彤的,許是被外頭的雪凍的,許是被柴火映襯的,許是被酒滋生出的醉意弄的,又或許是,他想看見的。
他喜歡的漂亮姑娘正倚在他懷裏,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那漂亮姑娘纏着他的手,蹙着眉頭,說着胡話,“等春天,我努力掙錢,把這買下來,我們一直、一直住在這裏,好不好,将軍?”
他擰起眉,想往她的腦袋瓜上敲兩下,到底還是沒舍得,輕嘆了口氣,把人抱起來,“你總是記不住,不是将軍,是藺師儀。”
末了,卻在為她關上房門的時候,補充上最後的回答。
“……好。”
……
大年初一,從給裏正交年貢開始。
将瓦罐翻倒,把所有的銅板湊在一起,這便是他們要交的年貢了。不等裏正挨家挨戶上門來催,藺師儀自覺地把錢送過去,待他回來時,還沒見着楚火落,大約是宿醉未醒。醒酒湯現在是沒那個條件了,姑且進廚房把粥煮上。
“阿楚,起來吃飯啦!”
藺師儀往門上敲了敲,只是裏面一點回應都沒有。
行吧,每天早出晚歸的,多睡會兒t也好。
磨蹭到午時,藺師儀幹脆把粥盛出來,預備送進她屋裏。
“阿楚,醒了沒?先吃了再睡?”
“阿楚?你再不說話我進來了?”
藺師儀擰着眉,猶豫地将門推開一條縫,“楚火落,我真進來了!”
他猶豫地走進屋子,把粥放下,一眼就瞧見了楚火落,還是昨天他把她塞進被子裏時的那副模樣,只是臉好像有些過于紅了,眉頭微微蹙着,較往日要憔悴許多。
用手背探了下額頭的溫度,果然發熱了。
楚火落只覺得昏昏沉沉的,耳邊似有什麽聲音,雖竭力想去看看,可怎麽也掀不開宛若千斤重的眼皮,嘴唇動了動,可喉嚨裏卻像有一團火在燒着,好半天也只發出了一點無意義的、破碎的音節。
她被圈在另一個溫熱的懷抱裏,唇齒間被喂進煮得軟糯的粥,但平日裏那條用來品嘗滋味的舌頭此刻卻礙事極了,每一次的呼吸都有些費勁,更別提是要越過舌頭将粥水吞咽下去。
她無法判斷這餐飯吃了多久,但入口的米粒卻一次比一次涼些,到後面,徹徹底底地冷了,那人才終止了這般收效甚微的行為,把她放回被子裏。
“冷……”
大抵是米湯将喉間的火壓熄了些,她勉強能說得出話了,卻也只能拎出這一個字來反複叫喚。
家裏可沒有多餘的禦寒裝備,藺師儀只能是把自己那床被褥抱過來,又拿了衣物将可能透風的肩頸空隙都給填上。
“好點沒有?”
“冷……”
被被褥包裹着的人仍是不住地打着寒戰,分明額頭滾燙,卻怎麽也感覺不到溫暖。
可他總不能把人搬到廚房去烤竈臺的火吧?
藺師儀盯着她良久,最後轉身出去,把院裏所有的門窗鎖死,确保絕不會有人闖進來,這才轉悠回來,把門合上,再用桌子抵住。
“我……”藺師儀挪開目光,耳根子紅得快要滴血,分明知道面前人意識模糊,大概率是聽不清他的話的,還是硬着頭皮開口,“暫時沒想到別的辦法,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抱着你。”
“……要是你介意的話,就,等你病好之後打我一頓,我保證不躲也不還手。”
他低眉,寬衣解帶。
只着一身單薄的裏衣鑽進被子裏,躺在她的旁邊,閉上眼睛,一邊平複着自己的呼吸,一邊做心理準備——和姑娘同床共枕,這還是第一次。
偏生,還是沒事先征得同意的同床共枕,他離平日學的聖賢之道愈發遠了。
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藺師儀深切覺得自己這般卑劣行徑完全需要去家門口一根麻繩吊死,可邊上人卻一點察覺不到他的輾轉糾結,本能地往溫暖的地方靠近,依偎進他的懷裏。
柔軟纖細的頭發就這樣探進他毫無防備的脖頸,分明驚起了一點癢意,他卻僵直着身子,絲毫不敢動彈,只是放緩了呼吸,垂眸,仔細地看着她的眉眼。
她的眉不是纖細而溫婉的,她也向來不是那般善解人意,她總是有些遲鈍,做起事來溫溫吞吞的;亦不是上翹而張揚的,她從未有跋扈之時,她只是內斂堅韌,固執地完成她想達成的目标。
她的眉只是平緩地向下彎去,像缺了角的上弦月,讓人想用指尖,将那一點缺憾補上。
他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但在即将落下時,食指又一點點地蜷回去,面前的姑娘比上弦月還要冷清,壓根兒沒瞧出他的衆多心思,是以,他不能逾矩。
雖說更過分的事情都已經做了,但固有的操守還是不能少。
他閉上眼,斷了滿腦子的旖念,動作輕柔地把人攬懷裏,當一個安分守己的火爐。
“你要快點好起來。”
“要是沒有楚火落,藺師儀會很難過、很難過。”
“因為,”他湊近她的耳邊,聲音低得幾乎沒有,“楚火落是藺師儀的心上人。”
“……唯一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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