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奪旗斬将

101 奪旗斬将

曲曼荷弗一跌出井口, 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卻顧不得多休息,轉頭四手并用地爬回去,拽着繩梯往上拉, 一寸、兩寸, 方才力竭之人哪能憑空變出那麽多氣力來, 不過是咬着牙, 把麻繩往小臂上一圈圈纏過去,憑着這身皮肉尚算結實,忍着疼硬抗罷了。

直到水面忽得湧出兩個人頭來,扒着繩梯, 大口地呼吸着來之不易的空氣, 她這才臉色蒼白地松了手, 倚着井床坐下去。

庚夙稍稍緩過來些, 便一鼓作氣爬了出來, 只是邁出井沿,才發現腳上徹底沒了力氣, 一頭栽了下去, 所幸尚來得及把自己墊在下面。他伸手割斷将二人捆死在一處的披帛, 正要把人扶起, 眼瞳猛然一縮。

借着月色, 他能看清那人衣料上大朵大朵紅色的花, 像是那園中盛放的石榴,随着水流, 一路追逐而來, 可——他們三人穿的,都是月白色的羅裙。

“……玉娘?”他呆愣了一瞬間, 怔怔地出聲,突然反應過來,着急忙慌地将她放平,俯身給她渡氣。

方才還同他說笑的人,眼下卻躺在青石板的地面上,一動不動,連與他貼在一塊兒的唇瓣都是冰冰涼涼的,許是被井水浸的,許是失血過多虛弱的,許是……他不願去想最差的那種可能,只是一遍遍,把溫熱的氣息渡過去,為她驅散那點寒意。

濕漉漉的頭發垂下來,水珠從他的發尾落在她的鬓間,他卻沒工夫顧及此刻有多狼狽,她眉心輕動,似是要醒,庚夙心頭一喜,卻見她忽然偏過頭,嘔出被嗆進的水,而後緊随而來,是一灘豔色的血。

“玉娘?你、你再撐一會兒,馬車上有傷藥,我——”

庚夙正欲起身,衣袖卻被死死地攥住,他低眉看去,地上那個虛弱的人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渾然不顧腰間還在往外滲血的傷口,從衣襟裏摸出了一個小小的荷包,扯出一抹蒼白的笑。

唇瓣幾度開合,他湊得極近,才終于聽清那用幾不可聞的聲音。

“我、我立功了……”

“你要、要給我封官……大官……”

*

尚是夤夜,街頭巷尾都被墨一樣的濃黑籠罩着,活像是整個幽雲都被人用麻袋給收攏起來,袋口上被緊緊地纏上幾圈,剩下丁點兒縫隙,露進來些許光亮,正湊齊頭頂的一輪月亮與三四星子。

“邦——”

“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宵禁未解,四野便只該有打更人一慢三快的號子,與打折扣哈欠的口令,偏不知從哪冒出輛馬車,車轱辘碾着青石板的地面,一路飛馳,卻在兵丁攔道時,亮出一塊符牌。

“耽擱了要務,你們可擔待得起?”

駕車人長鞭一甩,在石板上留下一道清晰的鞭痕,只要他想,這鞭痕還可以留在攔路的任意一人身上,不過領着些微薄的薪水度日,誰又願硬着頭皮去觸這黴頭?

士卒連忙拱手退開,将城門拉開了一道口子,把這不好惹的貴人送走。

只是這頭送走,打更人口令才換了個新的,正把來時路倒回去重走,卻猛地沖來一隊兵甲,接連的火把,把深沉的夜幕提前燒亮。

“今夜可有人出城?”

*

于官道走太過招搖,且柳玉蘭的傷勢也再禁不起颠簸,索性尋了處破廟落腳。

荒郊野外,無處尋醫,便是馬車裏各種傷藥齊全,可耐不住受傷的是三人中唯一懂醫術的,那就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硬着頭皮上。

庚夙在廟門外守着,曲曼荷則是用剪子将患處周圍的衣料小心剪開,望見那道猙獰的傷口時,不由得心上發顫,那是一道寸餘的傷口,因浸了水的緣故,邊緣處有些腫脹得泛白,雖在初受傷時,柳玉蘭便自行做了些簡單處理,但也不過杯水車薪。

“先清理傷口,然後撒藥粉,再包紮,能行麽?”曲曼荷用蘸了熱水的巾帕小心地擦去邊上的污垢,正要去取藥瓶,卻見那人毫無血色的臉朝她輕搖了下。

“傷口太深了,那樣沒用,”柳玉蘭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往下說,“用針,縫起來。”

曲曼荷手上一頓,“我、我沒做過,萬一……要不還是再去附近找找,有沒有大夫吧!”

“很簡單的,就像,繡花一樣。 ”

饒是曲曼荷在布匹上穿針引線千萬次,可在人的皮肉上刺繡,委實是第一回,将針在火堆上炙烤,穿上桑白皮線,可弗一紮進肉裏,就見殷紅的血珠往外冒,她那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設頃刻間便崩塌了,慌忙地把針拔出來,“柳姐姐,我……”

“別怕,我不會死的,我還要留着命,當大官,要是,現在死了,我豈不是白來了這一趟?”柳玉蘭握住她發顫的手,安慰道,“刀子都沒能要了我的命,還能死在這幾個針眼上不成?”

曲曼荷閉上眼睛,深呼吸,強逼自己冷靜下來。

是了,又不是往人身上捅刀子,她的手再笨,至多多幾個芝麻大的孔,再撒些傷藥,三兩日便能好,但她要是怕了,就真的只能眼睜睜看着一條人命沒在自己面前。

她睜開眼,撚起針,刺下去。

半個時辰後,曲曼荷渾身冷汗地推開門,對上外頭人殷切的目光,長舒了一口氣,“應當,是沒事了,血止住了。”

庚夙往裏頭匆匆掃過一眼,克制住進門的沖動,轉而安排起接下來的行事,“她的傷重,沒法兒趕路,得回去報信,叫人過來接應。”

“去常宜嗎?我認得路,現在就能出發。”

“不行,”庚夙搖搖頭,“我們來時便是走的常宜,幽雲那頭定會對去常宜的路嚴防死守,你闖不過去。”

“改道,去樊川。”

曲曼荷驚愕地擡頭,“那不是狄戎的地盤嗎?”

“現在是,但你到時就不一定是了,”庚夙眸色微沉,“賭一把,半月內,我們的人能将樊川打下來。”

*

遠處的天尚只露出一線光,預警的號角聲已響徹四野,在那半黑半白的晦暗間,羊角狼頭的怪物亮出利爪獠牙,于風中獵獵。

傳信的斥候策馬四處奔走,揮着小旗高聲呼喊:“狄戎突襲!狄戎突襲!”

楚火落一早便披了甲胄,領着五百騎已經就位。與烏日圖小打小鬧了許久,總算逼得他耐不住性子出兵。

司鴻朗帶着大部隊與其正面交鋒,司光霁則是領着一小隊人直奔着奪旗而去,随着天光大亮,雙方交戰情形盡皆入她眼。

接連不斷的破空聲響起,而後是密密麻麻的箭雨,刀與劍相撞,戈與戟同鳴,馬蹄踐踏着,士卒奔逐着,皮肉被刺穿,筋骨被斬斷,馬的嘶叫與人的哀嚎交雜在一起,無有退路,若要求生,唯有先送對方去死。

前鋒部隊的陣型已經不再明晰,血與汗模糊了眼前的視野,任一個士卒,不過是握緊手中的武器,不顧一切地往前劈砍。

楚火落握在刀柄上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現在不是上場的最佳時機,還需再等。

日頭一直從山尖踱步到天的正中,于一片湛藍中俯瞰灰黃的塵煙,正當此時,那羊角狼頭的怪物被一刀砍斷,再沒了張牙舞爪的氣勢,狼狽地跌下去,與無數具溫熱或僵硬的屍體枕在一處。

額上汗珠倏忽墜落,楚火落高舉起長刀,朗聲道:“狄戎旗毀,與我側翼突襲!”

司光霁既已立下奪旗之功,那她,便去斬将。

此番鏖戰已久,皆是人困馬乏,現有五百騎猛然沖出,有如神兵天降,銳不可當,僅是轉瞬之間,就從側翼殺入中軍,直奔着主将而去。

楚火落低伏着身子,讓自己與馬背緊貼一處,避過空中掠來的流矢,手腕翻轉,斬倒邊上攔路的小卒,兩個、三個,或是更多個,馬蹄自屍體碾過或躍過,刺目的紅自上了刀刃,便滴滴答答淌個沒完。

她不識得這群狄戎蠻子裏,哪個名諱叫烏日圖,但中軍最前,連□□的馬都要用豔麗的寶石裝扮的,若非主将,誰還敢如此招搖?

她雙腿一夾馬腹,馬蹄t再度加速,直朝那沖刺過去,長刀于這烈日下泛起光亮,鮮紅的刀刃,有如灼灼的烈火,勢要将目标燃成同樣豔麗的紅色。

“铮”的一聲,刀刃被另一把環首刀倉皇抵住,楚火落眉目一凜,轉而向下,朝馬背豎砍而去,卻被那人急勒缰繩,半個馬身高躍而起,再次躲過。

烏日圖被這一突襲驚出一身冷汗,将刀橫在身前,用一口腔調古怪的漢話出聲,“背後偷襲,非君子所為。”

楚火落眉頭輕挑,只覺這狄戎人蠢得令人發笑,“你哪只眼睛瞧見我是君子了?再說——”

她眸光微閃,流露出些許狠戾,“什麽時候規定,宰狗還要打招呼?”

足尖一蹬,自馬背上躍起,長刀似有千鈞之力,縱他橫刀相碰,亦是被砍落馬背,狼狽地滾上幾圈,這才撐刀立起。

“你的招式很眼熟。”烏日圖往邊上啐了一口唾沫,若有所思。

楚火落并沒有心思與他閑話家常,腳步一穩,立時向前攻去,但烏日圖畢竟不是草包,先前被她偷襲,才稍稍落在下風,眼下有了準備,便難分勝負地纏鬥起來。

“大邺容不得你這般優秀的武将,不若投奔我這,你想要什麽,我都能許你!”

“我要的,我自會去取,”楚火落冷笑一聲,揮刀砍去,“再說,我要你的命,你給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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