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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林疏家是一棟蘇南風格的二層小別墅。

不算是很高檔的小區,別墅與別墅間也就兩米間隔。不像是大明星的家,倒更像是書本裏描寫的那種,左鄰右舍雞犬相聞的小桃源。

林閑來接機。

一路上,顧慎言的大舅哥并沒跟他說幾句話,光顧着關心自己的弟弟了。

顧慎言倒也不在意。

他跟在林疏身後,手裏提着幾箱托他的團隊所提前準備的禮物,在進門之前,最後練習了一遍微笑。

他勾起唇角,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八顆牙齒,然後擡腳邁進了門。

林疏父母家的色調很明亮。

不是很刺眼的那種蒼白,而是一種介于牛奶與陽光之間的溫暖色調,像是被仔細打磨之後,摸起來手感極好的原木。

林疏的母親正在看書。

老太太六十多歲了,精神卻很好,看起來像個中年人。戴着副金絲眼鏡,擡頭聽見門外的動靜,喜悅地站了起來。

“媽媽!”林疏甩開鞋,把外套随手一丢,就朝着女人跑了過去,“你想我了嗎媽媽?”

林母抱住了撲進自己懷裏的小兒子。

三十多歲的人了,像個小孩。

“能不想你嗎?你爸在做飯,一大早就去海鮮市場買螃蟹了,說是做你最喜歡的水蒸蟹。去看看你爸爸。”

林疏與林閑先與母親打過了招呼,而後去了廚房。

顧慎言彎腰把三人的鞋一一擺好。

林家看起來不是那種非常嚴謹刻板的家庭。

家裏雖然很幹淨,但東西的擺放偏向舒适與随意,茶幾上的書本們被随手摞着,有一種令人放松的美感。

顧慎言換上一雙灰色拖鞋,提着東西走進了客廳。

“阿姨,您好。”

“小顧吧。”林母笑吟吟地對他招了招手,“來,咱們聊聊天。”

顧慎言随後意識到,林母是那種實褒名也褒的家長。

別墅的一樓客廳靠牆做了一排開放式的展示櫃,櫃中放着這一家人拿到的種種獎項,按年份排列。

老夫人拉着他,從林疏在幼兒園拿到的第一朵小紅花開始,一一看了過去。

顧慎言必須承認,林疏從小就是一個很優秀的小朋友。

這樣優秀的人,日後無論做哪一個行業,都會成功的。

顧慎言的腳步停在了一張十級證書之前。

他看向林母,似乎有點意外,“林疏會彈鋼琴嗎?”

他與林疏認識這麽多年,從來都沒有見這個人,表達過任何一點對于音樂的關心與才能。

按理講,林疏那麽自戀的人,多少是會炫耀的吧。

“他只是學過。”

林母笑了笑,撫摸着那張少年小林疏站在鋼琴前的合影,道。

“我喜歡音樂,生了小閑之後,就趁産假買了鋼琴學習。小閑可能是一出生就在聽鋼琴,他從小就很有音樂天賦,三歲學琴,九歲已經談得很棒了。”

“至于小疏……”

“小疏其實不喜歡,但是他那孩子好勝心特別強,總覺得別人能做到的事,他就也要做到。他看到我和他哥哥都會彈琴,就也要學,也不是因為享受音樂,就是想考級。考到最頂級之後,就再也沒碰過琴了。”

林母講完,笑着搖了搖頭,無奈道:“他說啊,他就是想證明他不必我們任何一個人差。但你說說,誰說他差了呢?”

顧慎言垂眸,視線落在那只少年人的身影上,就笑了。

林母看見他終于露出了一枚除了假笑之外的笑容,問:“是不是很傻?”

顧慎言搖了搖頭:“很可愛。”

“小疏不喜歡彈琴,是因為他覺得練琴擠占了他和朋友們出去玩的時間。”

林母邊繼續往前走,邊道,“小疏從小就受歡迎,好朋友一大堆。那時候他練琴,往往彈一首曲子,要遇上三撥找他玩的人。他啊,就坐不住了。”

顧慎言微微點頭。

原來,林疏小時候,是這樣一個孩子王的性格。

“不過……”林母說完,回頭看向他,“你是他帶回家的第一個男朋友。”

顧慎言一怔。

“你別聽媒體亂說。”林母似是很嫌棄地擺了擺手,“我的孩子我知道,他才看不上別人呢。”

“小時候他就說,說以後一定找一個跟他一樣好看的人結婚。我當時想,那完了,我兒子要單身一輩子了。”

林母看向從進門起,就沉靜乖順、而難掩緊張地跟在她身後的所謂總裁,道。

“沒想到,還真讓他給找到了。”

顧慎言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緊。

這是……認可他的意思嗎?

“那是當然。”

顧慎言還沒有想出一個完美的回答,就感到有人從後面抱住了他。林疏勾住他的脖子,竟然就當着母親的面,在他側臉上親了一口。

“媽媽,美貌只是我男朋友最不值一提的優點了,我的眼光你還不相信嗎?”

林母并沒有因為兒子如此不害臊的行為而生氣,反倒是笑眯眯的,似乎是在因為自己孩子的幸福而感到開心。

*

這頓飯是林父下廚。

老爺子也六十多歲了,身子骨特好,可能是想着今天兒子回來姑爺登門,給保姆放了一天假,一個人利利索索地做了一大桌子菜。

林父看着是一個很溫和,很有書生氣的人,和林閑倆人把盤子一個個端出來。

“開飯咯!”

林母帶着他倆走到餐廳。

老夫人先坐下來,擡眸看向正解圍裙的老爺子,笑眯眯的眼睛一彎。

“謝謝爸爸做飯。”

老爺子擦了擦手,跟着嘿嘿一笑。

“謝謝媽媽吃飯。”

倆六十多歲的人了,相處起來,竟然奇異地殘留着些許年輕人的溫情影子。而林疏與林閑各盛各的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顧慎言移開視線。

他知道林疏這個喜歡管他叫爸爸的習慣,是從哪學來的了。

他以前覺得這是什麽娛樂圈玩咖們的肮髒口癖,一上了床,就怎麽刺激怎麽來。

原來是他想髒了啊……

那林疏那麽叫他,是把他當成丈夫了嗎?

顧慎言順着想起林疏腰下墊着枕頭躺倒在自己面前的樣子……

“小顧,小顧?”林母叫他,“想什麽呢?耳朵都紅了。”

顧慎言一愣。

這才回神。

而後耳朵更紅了。

他怎麽能在飯桌上想那些事呢!

顧慎言一下子坐直了身體,滿臉通紅地,對着其餘四人道:“對不起。”

林父笑起來:“哈哈,小顧這麽老實啊。以後我兒子要是欺負你了,你跟我說。千萬別跟他哥說,他哥淨慣着他。”

林閑悠悠擡了擡眉:“那要是顧先生欺負我弟弟呢?”

“所以啊,應該跟我說。”

林母放下筷子,道,“他爸誰弱可憐誰,耳根子太軟了,你們有矛盾了應該先找我。只有我,才能做到摒棄立場與偏見,給出一個公正的裁決。”

顧慎言也跟着放下筷子,腰板還是坐得很直,道:“請阿姨和叔叔放心,我們不會有矛盾的。”

“就是。”林疏一邊剝螃蟹,一邊說,“媽媽,你哪是想為我們主持公道啊,你就是法官瘾又上來了,想判案吧。”

林母是學法律的,以前做過當地的大法官,剛剛退休。

她不得不承認,小兒子說對了,比起主持公道,她确實更懷念在法庭上一錘定江山的感覺。

但她決定稍稍任性了一下,并不打算在公開承認自己的小私心。

林母重新看向顧慎言,換了個話題:“小顧,什麽時候叫上你的家人,我們一起吃頓飯吧。”

“嗯。”林父點了點頭。

顧慎言拿筷子的手指一頓。

“……我的家人不是很方便。”

片刻後,他拉開椅子,略有些慌忙地站了起來,抄起桌上那瓶才喝了四分之一的飲料,“抱歉,我去加點橙汁。”

*

林父與林母都很錯愕。

林疏也是第一次看見顧慎言這麽慌的樣子,微微蹙眉,似乎是在想些什麽。

倒是林閑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他淡定地又剝了一只蟹腿,把裏面的白肉放進林疏碗裏,淡淡道。

“情緒不穩定,大雷。”

林疏皺眉:“哥。”

顧慎言是一個情緒多麽穩定的人,這個世界上不會有誰,比他更清楚了。

至于顧慎言家裏的事……

他除了知道顧家像個精神病院之外,了解并不多,顧慎言不是喜歡訴苦的人,他也不覺得那些事與他有關。

林疏原本想說不要再談這個話題,卻見顧慎言端着一瓶被重新灌滿的橙汁,又走回來了。

他看起來要鎮定了很多。

臉上不再戴着那副刻意訓練的微笑,将橙汁放在桌上,雙手自然垂落,道。

“我想我應該坦白。”

其實,這是顧慎言第一次去別人家做客。

這裏的別人家,是指除了顧家老宅和他的小公寓之外的,任何一處家宅。

他從小就沒有朋友,長大之後,哪怕是導師在每個期末準備的居家聚會,他也從來不會參加。

顧慎言甚至連虛拟的別人家都不清楚。

他不看動畫片、不看虛構性質的小說,除了林疏飾演過的電視劇,他沒有看過任何一部虛拟作品。

而那幾年觀看林疏的作品時,他也只是為了多看一眼屏幕裏的愛人,至于劇情與背景,他根本沒有關注過。

所以,他不知道,原來他家很奇怪。

公共場所是公平的,所有人都共享同一片藍天、同一棟建築、同一套桌椅。

所有人都穿着體面的衣服,做着經由社會化的,正常的人。

但關上門,千差萬別。

林家與顧家很不一樣,而他猜測,也許林家是更正常的。

原來一個正常的家庭,有開放而明亮的客廳,有主人親自買菜親自做飯的廚房,有把所有家庭成員的獎章擺在一起的書櫃。

原來一個正常的家庭,丈夫與妻子會對彼此微笑,父母會誇獎和保護自己的小孩,而小孩會當着長輩的面表露不理智也不正确的感情。

原來一個正常的家庭,大家可以圍着一張桌子邊吃飯邊講話。

原來一個正常的家庭,人與人之間,可以有互動。

顧慎言認為,既然自己已經了解了別人的家庭,那麽對方,也應有對他家庭背景享有相等的知情權。

“我母親已經過世了,十五年前,她在家中自盡。”

“我的生父不久後就确診了多項重度精神疾病,一直被關在顧家老宅。”

“我母親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外公……自去年中風後,失去了最後的行動能力。”

他想起當年林疏說顧家是一座精神病院。

也許那個判斷是正确的。

“所以,我沒有可以吃飯的家人,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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