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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林疏走出別墅。

夜涼如水，小區裏很安靜，顧慎言坐在別墅前院的一架小秋千上，平視前方，不知道正在想些什麽。

他走過去，用膝蓋推了推顧慎言的腿，示意人家給他讓給位置。

“扔完炸彈就跑啊，小可憐。”

顧慎言擡眸看見他。

夜色裏，顧總的模樣不是很清晰，只有黑乎乎一團陰影。陰影似乎是微微張了張嘴，但最後什麽都沒說。

林疏抱臂挨着顧慎言坐下來：“來之前不是說不要不選你嗎？”

“這是我的私心，但……”

顧慎言停頓片刻，道，“那個時候你掌握的信息不全面，所以，承諾也可以不用做數。”

林疏勾唇一笑。

他一向知道顧慎言很講道理。

他只是想不到，最理性最講理的顧總裁，見家長時竟然會如此抓馬。

“那你告訴我不就行了。”他瞥了眼顧慎言視線微垂的側臉，“哪有第一次去丈母娘家，就把自己的黑歷史全都交代了。”

顧慎言自然地搭在膝蓋上的雙手微微握緊，似乎有點緊張。正常人家應該不會願意把孩子送進這麽變态而危險的家庭吧。

“那……叔叔阿姨，還有你哥哥……”

“你叔叔正哭呢。”林疏雙臂抱胸，靠在了秋千上，幽幽嘆了一口氣，“你阿姨正在努力地安慰他。”

“嗯？”顧慎言微微擡眉，顯得有些驚訝。

“我爸是兒科醫生，他最受不了看小孩受苦。而你……”

林疏回眸，視線直直看向了自己的男朋友，道，“顧慎言，你就是他心中最可憐的小孩。你現在可以在我爸面前橫着走了。”

這很出乎顧慎言的預料。

那年林疏出事，他回到顧家之後，有暗中調查過林疏的背景。

其實也不用調查，林疏的母親是法官，父親是醫生，這是粉絲們衆所周知的事實。

在他的想象裏，這應該是一對極其嚴肅理性的組合。

沒想到……

這樣一想，也很合理。難怪會養出林疏這樣自我又自戀的小孩。

林疏說完，看着他的眼睛，眉梢微挑：“至于我哥……他讓我代他跟你道個歉。你們還有交流呢？”

顧慎言略有驚訝。

他跟林閑也就見過那麽一次。

林閑想保護弟弟，見他的理由和對他說的話，在他看來都非常正常，沒什麽需要道歉的。

“也沒有。”

而且，比起林疏的哥哥，他還是更關心林疏本人的看法。

“那你……”

林疏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很傷心。”

顧慎言一愣。

看見漂亮的大明星擡起頭，惆悵地看着天邊的繁星，“傷心以後再也不能跟你吵架了。”

林疏轉回臉，再次看向他，似乎有一點小生氣，說：“你說你把你的背景故事講得這麽悲慘，我以後要是再欺負你，豈不是顯得我非常不是人。”

顧慎言當然沒有賣慘的意。他正打算說點什麽，就被林疏又一次打斷了。

“而且明明是你這根木頭先對不起我的！”

大明星似乎越說越氣，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顧慎言的胸膛處點了點。

“怎麽你這麽一回憶，就全都是苦衷呢？感情你的所有不好都是有理由的，對吧，小可憐？”

顧慎言握住他微微發涼的手腕，包裹進自己的掌心：“我沒覺得我可憐。”

“所以啊。”

林疏無力地靠在秋千上，作為一名演員，他太知道什麽樣子的角色最惹人憐愛了。

——慘，而不自知。

他用另一只沒有被握住的手，輕輕戳了戳顧慎言的臉。

“這誰寫的劇本，太狗血了。”

顧慎言伸手把林疏的兩只手都攥在了掌心。

他看着大明星那雙曾經魅惑了整個亞洲的眼眸，喃喃道：“很狗血嗎？”

怎麽辦呢？

明明剛剛才在義正嚴辭。

但是當林疏坐在他身邊，把雙手送進他掌心，他又忽然間不想放開了。

他想起當年顧老爺子跟他說過的話。

“那就讓林疏變成第二個你父親。”

當時，江見日來學校找他，請他去林疏新電影的點映禮。

他很不想去。

除了對這種虛構藝術的固有偏見之外，他也有一種彼時尚未查明的酸意。

他不是文藝圈的人，沒有那種把現實和虛拟所清楚地區分開的能力，他本能地抵觸着看見自己的男朋友在屏幕裏對着他人表演愛意。

他猜測林疏的演技應該很好。

他怕在熒幕裏看見現實中一樣的眼神。又或者說，他更害怕林疏注視着劇中愛人的神情要比看着他時更加多情。

不過，那天他掂量許久後，撿起江見日扔來的邀請函，還是決定去看看。

顧慎言走到禮堂門口，收到了一封郵件。

來自顧家。

郵件的第一個附件是他與林疏的偷拍照片，第二個附件是一段監控視頻。

顧慎言打開那個視頻。

九年了，母親去世九年之後，他第一回再次看見他的生父。

只能說瘋得很徹底。

在他的記憶裏，他的父親哪怕是在最令他厭惡的那段時日，也依舊是副衣冠楚楚的唬人模樣。

他爺爺能選中這人做自己的女婿，這人自然是有自己的過人之處。

但在監控錄像裏，他被診斷為擁有多項重度精神疾病的瘋子父親，已經毫無人樣。

若不是視頻裏标注了名字，他可能都認不出來。

顧慎言立刻想起林疏哥哥對他說過的話。

——不要讓小疏成為第二個被顧家吞噬的人。

林閑還是不夠了解顧家，被顧家所毀掉一生的人，何止一個兩個呢？

顧慎言聽話地回國。

這期間，林疏應該是因為他不肯去點映禮而生氣了，也沒有主動聯系他。

在之後他便得知林疏被邀請到老宅。

不知道是因為衰老，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強硬了一輩子的顧老爺子，竟然在他跪在地上撿戒指的時候妥協了。

“那就讓他像你父親一樣。待在顧家，別出去了。”

顧慎言一怔。

他從不心軟的爺爺給了他一個選項。

只要他肯聽話地繼承家業、結婚生子，那顧老爺子就能恩準他把林疏養在顧家，對他們之間的事視而不見。

當然，前提是林疏不可以再在外面抛頭露面。

顧慎言覺得非常可笑。

他第一次在這棟宅子裏放聲大笑。

笑完，顧慎言攥着那只斷成兩截的戒指從地上爬起來，走到坐在輪椅的顧老爺子面前。

“您誤會了。我沒有能力控制他。我不是他的金主，是他在包養我。”

“但現在，他不要我了。”

“等您過世之後，我會依照約定繼承顧家。但在此之前，我不想再看到顧家的任何一個人。”

“而且，也請您不要再打擾林疏，否則……”

他垂眸，看着這個從小在培養他這件事上花費了無數心血的老人，面無表情。

多可笑。

明明是外公，卻非讓他叫爺爺。

“我不是我母親，也不是我父親。我是您，爺爺。”

“您可以為顧家做一切您認為正确的事，我也可以為了他，做一切我認為必要的事情。”

雖然話是這樣說，但顧慎言一直認為他和顧老爺子是不同的。

不同在他尊重別人的意志、權力、和自由。

可他此刻攥着林疏的手，才發現，原來放棄真的好難好難。

他決定最後再問一次：“林疏，你想分手嗎？”

林疏眼底含笑，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合約上不是說三十天嗎？”

顧慎言問：“那三十天之後呢？”

林疏沉默了。

大明星其實很享受挑戰。

他享受挑戰更困難的任務、更不可實現的目标、更充滿競争與挫折的工作。

以前挑本子的時候，他就偏愛背景悲慘人性複雜的人物，每一次成功扮演完這樣的高難度角色，都會給他帶來很大的成就與滿足感。

但那只是一部戲，而坐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人。

林疏想了一下，問：“你覺得家是什麽樣子的？”

顧慎言一愣，擡頭看了眼身後這棟燈光明朗的小別墅。

他知道肯定不會是他熟悉的樣子，他其實很向往剛剛體會過的這種感覺，但照抄答案似乎也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他只能誠實地回答。

“我……不知道。”

林疏難得地感受到了年下。

平時他的小男朋友總裝出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他還以為是爹系男友呢。此時自揭傷疤，才讓他感受到藏在沉靜殼子下的不成熟。

“好，那你聽我說。”

他看着顧慎言波瀾不驚的眼睛。

“我們會結婚，我們會領養很多小貓小狗，我們會有自己的房子，我們會在一起。”

“我們在一起的樣子，就是你家的樣子。”

顧慎言嘴唇微動。

似乎有千言萬語，但最後只是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林疏看着自己的小男朋友，唇角微勾：“記住了嗎？”

顧慎言想起柏林的那間擺着king size大床的簡潔公寓，想起節目組的那間轉身都困難的小黑屋，又想起身後這棟還亮着光的兩層別墅。

好神奇，明明是完全不一樣的地方，卻給了他一樣的感覺。

原來，家不是地方，而是人嗎？

原來，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嗎？

顧慎言稍稍點頭，傾身過去，吻住了那只微涼的薄唇。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