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

第 16 章

年輕的醫生吳雪梅這會兒稍微平靜下來, 仔細給受傷的漂亮女同志上藥,努力忽視站在另一邊,散發着發怵的面沉如水的男人。

吳雪梅是剛被分配到勝利農場衛生所的, 以前她是赤腳大夫, 後來被選拔去縣城醫院學習, 從非正規軍演變成正規軍,也穿上白大褂成了名醫生。

剛來衛生所的受傷女同志當真是她見過最漂亮的姑娘, 鵝蛋臉,柳葉眉, 杏眼盈盈, 鼻梁翹挺, 櫻唇因為受傷顯出幾分蒼白,可偏偏是添了幾分我見猶憐的模樣。

蘇念的傷勢不算太嚴重,吳雪梅細心給她上藥後,便用紗布包紮起來, 寫好病歷,再開了一星期的藥,最後不忘轉頭, 叮囑這位女同志那脾氣很大,但是模樣很俊的愛人:“同志, 你t媳婦兒的傷已經包好了,這是一星期的藥, 記得一天三次吃藥, 再有這個是塗抹傷口的,每天一次, 塗好後換一下新的紗布纏上去就行。”

蘇念見這位面生的年輕醫生執意這麽認為,只又低聲呢喃一句:“醫生, 我們不是那個關系,你真的誤會了。”

吳雪梅看一眼始終一言不發的男人,對着蘇念道:“我懂,你們吵架了吧?還是說,這手是被他砸的!”

吳雪梅醫生想象力豐富,瞬間就腦補出一個兇巴巴的男人打媳婦兒的畫面,對着蘇念鼓勵道:“要是真的,你也別怕,我陪你去找農場領導反映情況!”

“不是,不是。”蘇念不知道這位年輕醫生怎麽能如此聯想,當即也沒了法子,只趕快轉移話題,“真的不是他打的,這是我不小心受的傷,你放心,謝謝你啊。這醫藥費多少錢啊?”

“一共兩毛。”見蘇念神情自然地否認,吳雪梅便也放心了。

“好。”蘇念右手往兜裏一摸,壞了,她今天出門匆忙,身上一分錢沒有,兩個衣兜比今天的天空還要幹淨,她沖着醫生抱歉一笑,“醫生,我忘了帶錢,能不能記一下名字,先欠着啊?我一會兒回家就給你送來,我叫蘇...”

蘇念話還沒說完,就見男人修長的手指捏着兩張一毛錢的紙幣給放到了醫生面前的桌上,錢放下,那手便快速收了回去。

“行了。”吳雪梅收好謝晖遞來的錢,給記好賬,心頭又有些滿意,好在這男人不是那麽沒良心的,脾氣大是大了點,好歹知道給錢。

蘇念沒敢往謝晖那頭瞧,兩人的關系一直被素不相識的醫生誤會,令人面熱。

更何況,謝晖冒着被陳廣發針對的風險幫了自己,自己承諾的五十塊錢報酬還一分沒給他呢。現在倒好,他先為自己墊付了兩毛錢醫藥費。

想到剛剛看見放錢的那手掌上虎口處的抓痕,蘇念又迅速擡頭掃了一眼謝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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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直沉着臉,一看就不好惹,确實是兇巴巴的模樣,眼尾和唇角的傷痕這會兒都泛着烏青。

她對着醫生開口:“醫生,能幫他也開點藥嗎?他那臉上...”

“行。”吳雪梅見謝晖臉上傷勢更輕,直接拿了一瓶紅藥水出來,“每天擦三次紅藥水就行,一毛錢。”

“好。”蘇念沒帶錢,有些窘迫地等着謝晖付錢。

可謝晖壓根不管這事兒,紅藥水不拿,一毛錢也不付,徑直就往外走去。

“哎,謝晖!”蘇念看着他大步流星離開的背影,又喚了兩聲,男人走得匆忙又堅定,轉瞬便消失在了視線中。

“哎呀,那位同志!”吳雪梅見那黑臉男人走了,這才敢開口說出心裏話,“你男人雖然說長得俊點兒,可是這脾氣也太大了,你得好好管管啊,不然有你受氣的。”

蘇念:“...”

蘇念登記了自己的姓名和住址,承諾晚上會将紅藥水的一毛錢送來,這才緊緊攥着紅藥水,小臉發燙地逃了。

再待下去,真是不知道這位醫生還要再說些什麽。

上過藥的傷口好多了,只是仍舊不能觸碰,以免情況嚴重,她特意找醫生要了一份病歷,帶着去了民兵連。

被押到民兵連先關着的陳志剛和楊富力幾人正在屋裏,陳志剛因為裆下受重創,一直昏昏沉沉,嘴裏發出痛苦地低吟,而一旁的楊富力和張強、王二柱都是挨了拳頭的傷,總歸比陳志剛好多了。

勝利農場民兵連上報流氓罪犯罪分子,縣城革委會派了人來了解情況,審問幾人一番,除了楊富力多掙紮了會兒,三人最終還是老老實實交待了所有計劃,至于陳志剛,這會兒正難受着,也沒心思多說什麽,只道自己爸是陳廣發。

現如今,對流氓罪嚴厲打擊,革委會的在縣城也是獨一份兒的位置,哪裏怕一個農場書記,當即嗤笑一聲:“讓你爸來革委會!”

轉頭,革委會的紅袖章對蘇念進行了詢問。

蘇念自然是有備而來,先是申明了身份,擺脫了被扣在頭上多年的臭老九稱號,由吳副書記背書,強調了平反情況。

接着講述了陳志剛幾人意圖耍流氓的行徑,以及自己的傷。

“同志,我這傷也是掙紮過程中遭的罪,醫生說傷得不輕,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留下病根。”蘇念本就長得漂亮,苗條纖細,說話也輕聲細語的,更別提還帶着幾分哽咽,任誰聽了都心軟,“這回,他們幾個想對我耍流氓,差點害我一輩子被毀了,還傷了我的手,要是就這麽廢了,也不知道還怎麽生活,多虧了我們農場的謝晖同志救了我。希望革委會各位同志一定幫我讨回個公道。”

對比叽叽歪歪,不是面目猙獰,就是罵罵咧咧揚言要找自己爸保人的那四個耍流氓分子,革委會的看着這個差點被欺負的女同志,心頭天平到底是傾斜了。

了解清楚情況,革委會同民兵連副隊長以及勝利農場副書記再交談幾句,這便押着四人離開,一切就要等後面的調查和判決。

流氓罪,可大可小,輕則蹲大牢,重則,直接槍斃的都有。

看着那四人被帶走,蘇念右手捏着左手手臂,終于是長舒了一口氣。

回身,蘇念向吳副書記和馮副隊長又表達了感謝,在民兵連碰見岳青,岳青也給她帶了些草藥,她一并收下。

“蘇念,今天這事兒,應當今晚就會傳到陳書記耳朵裏。”吳昌達在蘇念準備回家時提了一句。

蘇念心裏明白,“我知道的,吳副書記,後面再看看吧。”

陳廣發必然會知道,也一定會想方設法撈他的兒子,這時候,事情的主動權就在自己手裏了。

今天下午發生太多事,蘇念回到家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天邊殘雲濃墨,像是潑墨揮毫蕩開一筆又一筆。

蘇明德和郝秀紅震驚地看着閨女手上纏繞的紗布,頓時驚呼出聲:“念念,這是怎麽了!”

兩口子慌忙迎上去,眼裏是又心疼又擔憂:“這手怎麽了!誰欺負你?打你了?”

“沒有。”蘇念不願意讓父母一把年紀跟着提心吊膽,并不打算告訴他們實話,“是我今天出去工作不小心摔了,手給摔折了。爸,媽,你們放心,我已經去衛生所上了藥,醫生說不是太嚴重。”

閨女語氣輕松,口中說着不嚴重,可老兩口哪裏能放心,盯着閨女手臂看了又看,一個個愁眉苦臉。等看了閨女拿回來的藥,琢磨好怎麽吃怎麽塗抹,念叨幾遍給記在心裏。

郝秀紅眼裏的心疼溢出:“怎麽就這麽不小心,手給摔成這樣,多遭罪啊。痛不痛?”

“不痛了。”蘇念面上帶着笑意,她回家之前拜托岳青姐重新給自己梳了頭發,編了麻花辮,又理了衣裳,完全看不出下午遭遇了一場大磨難,“爸,媽,你們別擔心我,正好了,我這手傷了,讓我躲懶,在場辦也請假休息幾天,等着回城就好了。”

蘇明德想起閨女十三歲之前是個有什麽不舒服都要滿世界嚷嚷的,就是手臂上被蚊子咬了個包,也要到處說自己難受。可是下鄉後,閨女完全變了,報喜不報憂,有什麽難處都是自己一個人撐着,不會跟父母說。

蘇明德清楚閨女的想法,她不願意讓自己和愛人再憂心。

他深深看閨女一眼:“那好好歇着,一定得按時上藥。”

一輩子循規蹈矩的蘇明德還頭一回生出铤而走險的想法:“我明兒去劉老三家買幾個雞蛋給念念補補,要是能再弄只雞就好了,手傷了,得喝雞湯。”

“爸,劉三叔能挪幾個雞蛋給咱家就不容易了,哪有法子賣只雞啊。”蘇念揚眉笑了笑,農場裏誰家都沒有這麽奢侈的,頂多是過年吃上一次雞湯,不過那也是條件好些的人家。

蘇念,想想已經七年沒喝過雞湯了。

“回去!回去!咱們抓緊回城去!”郝秀紅待在這裏只覺得無力,“回了松城,帶念念去大醫院看看,再炖雞湯,炖骨頭湯,魚湯,都補補。”

“媽。”蘇念眉眼一彎,“你可別念叨這些,再說啊,聽着都要流口水了。”

蘇念一句話,倒是将滿面愁雲的父母逗笑了,舒緩了他們皺起的眉頭。

當夜,蘇念手傷睡得麻煩,可心裏卻是巨石落地,只覺得松快。

====

這天夜裏,卻有人不痛快。

勝利農場書記陳廣發同民兵連隊長楊樹山一同進縣t城,同縣城領導彙報了工作,當晚準備住在招待所,第二日再回去。

兩人臭味相投,汲汲營營都是盼着在縣城謀劃前程,下午彙報工作,晚上便要同兩個認識已久,打點已久的領導吃飯。

陳廣發準備的大前門以及特曲都備好了,酒局飯局上,同領導們吞雲吐霧,拍着馬屁,一副谄媚模樣,哪裏還有在勝利農場的蠻橫霸道。

只酒局中途,自己在勝利農場的親信找上門來,一身酒氣的陳廣發往外去,只聽到那人着急道。

“陳書記,您兒子鬧出大事兒了!”

夜色朦胧,陳廣發今晚喝了快一斤白酒,這會兒頭也暈乎,聽着自己那不争氣的兒子又鬧事,眉心一擰,可也不太在意:“行了,知道了,等我明天回去收拾他。”

左右,明天逮着人罵一頓就是。

“不是,陳書記,他...”

“陳廣發,擱外頭幹嘛呢?躲酒啊?”屋裏,縣城領導已經開始催促。

“你快回去,我這兒忙着大事兒呢!”陳廣發目露不悅,忙将人打發了,轉身帶上門,繼續給領導敬酒去。

......

等翌日,晨光熹微之際,勝利農場一切如初,除了昨日幾人,無人知曉發生了大事。

炊煙自各處竈房煙囪袅袅升起,青山綠水,牛羊成群,偌大的農場各處小道上,陸續有社員經過。

蘇明德一大早上劉老三家買了四個雞蛋回來。

老教授一輩子沒幹過這種不被允許的事情,私下偷摸買賣,可為了閨女,他也顧不得許多。

家中竈房上,郝秀紅給閨女蒸着雞蛋羹,家裏只有三道菜,白菜,紅薯和玉米。

樣樣看起來都不是能養傷的,今天蒸了兩個雞蛋,明天再蒸兩個,後面的日子又能吃什麽?

劉老三家不是随時都能買賣東西的,一旦賣得多了容易被盯上,風險也大。

郝秀紅發愁得看着鍋蓋縫中飄出的白煙,煙霧缭繞裹着雞蛋香味霸道地在竈房四散。

受傷了,自然是雞湯最好,可是現在,自家根本沒法買到一只雞。

蘇念昨日就由吳副書記批了假,這些日子在家好好養傷。不過她這幾年已經養成了早起的習慣,七點不到,已經費力地穿戴整齊進了竈房。

一進竈房,她深吸口雞蛋羹的香氣,又瞥見母親緊皺的眉頭,寬慰她:“媽,我這傷真的不要緊,最多一兩個月就好了,也不會留下病根的。”

“你就會說好聽話。”郝秀紅給閨女端上雞蛋羹,拒絕了她要喂自己一口的行動,“你自己吃,受傷了得好好補,就是可惜了,現在還沒回城,家裏只有白菜紅薯啥的,這哪能行。”

“沒事。”蘇念沖她笑笑,口中的雞蛋羹嫩滑,裹着兩滴醬油的鹹香味,誘人得很,“我吃白菜也能自個兒想成喝雞湯~”

咯咯咯——

蘇念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頭傳來一陣清晰的雞叫聲。

母女倆對視一眼,都疑心自己聽錯了,自己院子外頭怎麽會有雞叫了。

郝秀紅起身往外去,蘇念再送了一口雞蛋羹到嘴裏,也跟了出去,等剛走到堂屋門口,就聽見自己母親一聲驚呼。

“呀,咱家院子裏怎麽有只老母雞!”

蘇念定睛一看,自家空曠的院子靠近圍牆的地上,可不就是有一只母雞,正咯咯咯地叫着。

深棕色的毛發柔軟光滑,雞冠昂揚,眼珠子發亮,只是雞爪被人用繩子給綁了起來,撲騰不了,只得耷拉在地上。

“這哪兒來的母雞啊!”郝秀紅又驚又喜,自家正因為閨女的傷頭疼,盼着能熬碗雞湯呢,竟然就從天而降出現一只母雞,不過片刻後,她又疑惑,“總不能是別家的母雞飛到咱家了吧?不對啊,哪有這麽把雞綁着飛過來的。”

就在母親疑慮之際,蘇念敏銳地盯着綁着雞爪的繩索仔細看,發覺這綁法不太一樣,七拐八繞地像是綁成了一朵花。

電光火石間,她腦海中突然出現了昨天的一幕...

蘇念快步向前,用沒受傷的右手把上院門,一把拉開,走出到大道邊,駐足向前張望,只見着灰蒙蒙的清晨霧色中,有一道高大的人影正消失在拐角。

回到家,蘇念見母親還在琢磨這只雞怎麽辦,究竟能不能吃,畢竟擔心有人給找上門來,蘇念先開了口:“媽,放心吃吧。”

她就當再欠他一筆錢。

五十塊錢的報酬。

兩毛錢的醫藥費。

還有一只老母雞的價錢。

這麽一算,竟然是越欠越多了。

蘇念心裏亂糟糟的。

蘇明德一大早買了雞蛋後就去接受思想改造,家中只有郝秀紅和蘇念。

郝秀紅燒水殺雞,手上動作利落,擱以前那會,現在倒是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晌午,蘇明德回家來便聞到一陣雞湯的鮮香味兒,一問才知道竟然有人送了只老母雞來。

蘇念對父母解釋的,之前在農場認識的一個也在接受改造的人送的,具體是誰倒沒敢明說,不然後頭牽扯的事情解釋起來更麻煩。

竈火上,鍋中泛着金黃色油光的雞湯在湯勺攪動下靜靜流動,雞肉炖得軟爛,雞湯熬出油葷勁兒,喝上一口也是鮮。

郝秀紅單獨盛了一大碗雞湯出來,問起閨女:“送老母雞的是農場裏的誰啊?我給送去。”

受了這麽大人情,自然不能自家吃獨食。

“媽,我送去就是。”

“你這手都傷了,那哪行,我去就是。”

“別!”蘇念哪敢讓自己母親去給謝晖送東西,要是謝晖黑着臉,多吓人哪,“我送就是,那人不大喜歡有人上門去打擾了,再說了,我另外也有事找他。”

郝秀紅聽聞這話,倒也沒再強求,只給閨女裝好雞湯,再用稻草上下左右捆好固定,用舊布包袱給裹好,在打結口留下些微空間方便拎着。

蘇念午飯吃了好幾塊軟爛的雞肉,再喝了兩碗雞湯,這才收拾着出門。

她兜裏揣着五十一塊錢報酬和紅藥水,右手拎着雞湯,就這麽往謝晖家去了。

正是晌午時間,家家戶戶都在吃午飯,各處飄着煙火味道,只謝家屋前冷清寂寥,連一丁點兒味兒都沒聞到。

不是第一次過來,蘇念熟門熟路在院子外喚了兩聲,見無人回應,她便推開院門往裏去,站在堂屋門口又叫:“謝晖?”

雞湯包袱被她放在地上,右手食指彎曲,扣了扣門。

謝家似乎真的沒人。

蘇念等待片刻,确認了這一事實,只好将雞湯單獨留下,另外從兜裏掏出帶來的東西,将昨天在衛生所買的紅藥水一并放在旁邊。

五十一塊錢太過紮眼,她是不敢就這麽放在門外的,只能下回見到謝晖再給他。

蘇念自謝家院子離開,臨走時給他帶好院門,回身深深再看了一眼緊閉的堂屋大門,這才轉身,往自己家去。

就在蘇念離開後不久,謝家堂屋大門吱呀一聲被打開,男人露出半個身子,怔怔看着門前地上的一個黑布包袱以及上頭放着的一瓶紅藥水。

修長的手指拿起紅藥水,在手中握緊,謝晖面無表情,盯着細長的瓶身看了看,垂眸斂眉,到底沒有什麽情緒。

====

蘇念也是勉強完成任務,回到家中歇着。

這會兒,她能決定的事情不多,只需要等待陳廣發後續的動作。

等晌午一過,陳廣發怎麽也會從縣城回來,為親兒子進革委會的事情奔波。

下午四點,岳青急急忙忙敲響蘇念家大門。

“岳青姐。”

“蘇念。”岳青跑出了一腦門汗,進蘇家大門時還往後看了看,見沒人注意到,這才安心,“陳書記回來了!”

蘇念早有預料,可聽到這句話還是心頭咯噔一下。

才休息沒多久,又得打仗。

郝秀紅外出下地掙工分去了,負責刨土,這會兒不在家,而蘇明德也在牛棚那邊幹活,家中只有蘇念一人,倒是方便說話。

“他知道陳志剛犯的事兒,有動作了。”蘇念斬釘截鐵道。

“是。”岳青知道蘇念日子過得苦,都快回城了還遭這種罪,自然是心疼,當下也顧不得什麽,悄摸過來通風報信,“我聽說的啊,陳書記聽說了這事兒,氣得臉都青了,把吳副書記叫到了辦公室了解情況,那嗓門大得辦公室外頭都能聽見。”

岳青自然是委婉了,真實情況分明是陳廣發把吳昌達罵了一頓,怪他對自己兒子下狠手。

吳昌達也只硬挺着,說是大夥兒看着,沒法,必須按照規矩上報。

“吳副書記被刁難了?”蘇念心裏隐隐愧疚,又問,“還有你愛人,是不是也被t陳...陳書記為難了?”

“他們大老爺們挨頓罵就挨呗,管他的!”岳青原先還有些擔憂,現在也不太想管了,再難也沒有蘇念難,“反正他後來又找我們家富貴去問了情況,現在直接上革委會去了。你可得小心點兒!”

岳青頓了頓,突然覺得事情很是棘手。

昨天見陳志剛四人被送去革委會,只覺大快人心,今天見到發火的陳廣發,這才反應過來,事情不簡單。

陳廣安怎麽可能眼睜睜見着親兒子被批鬥或者判刑了。

岳青特意來提醒蘇念一句,也不能多待,只讓她好好歇着,這才離開了。

岳青走後,蘇念在家待着,反倒是漸漸放松下來,原先還會各種猜測陳廣發的動作,如今塵埃落定,總有種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的随性。

傍晚時分,蘇家将中午的雞湯熱了熱,再炒了個土豆絲,蒸了幾個紅薯吃了。

等天色暮沉下來,勝利農場書記身邊的秘書李建軍敲響了蘇家大門。

“蘇念同志,陳書記讓你去趟辦公室。”李建軍瞧着神色如常,只是眼神比平時多了幾分打量,似乎是在重新認識這個女同志。

“這個點兒了,還要去辦公室?”郝秀紅率先出聲,心裏多少是在打鼓的。

蘇念心知陳廣發是要找上自己談判,自然不怕。畢竟他兒子剛對自己耍流氓,這個節骨眼,他要是敢害自己,真是別想撈出陳志剛了。

“媽,應該是上回交上去的資料有問題,我過去一趟。”蘇念寬慰父母,便準備跟着李建軍過去。

蘇明德攔住閨女,總覺得不大放心:“我們一塊兒過去吧,你上陳書記辦公室,我們在樓下等着。”

李建軍自然不在意,這蘇家兩口子不放心簡直是多慮了,這個時間點,陳書記哪裏敢動蘇念一根頭發。

一路走到廠辦,天已經黑沉下來,蘇明德和郝秀紅在一樓大堂等着,蘇念則跟李建軍上了三樓書記辦公室。

這個時間,場辦各處黑沉沉一片,唯有書記辦公室亮着燈,一片明亮。

蘇念站定在陳廣發辦公室,偌大的辦公室明晃晃,只有兩人對峙,周遭安靜沉寂,無人打擾,只窗外風聲厲厲,無端呼嘯着沉沉氣勢。

勝利農場往日威嚴正盛的農場書記,臉上難得浮現出幾分焦急神色。

陳廣發正認真打量着眼前的女同志。

他過去對蘇念的印象不算太深,只記得有個臭老九家的閨女在農場辦了不少事兒,令吳昌達和劉老三以及其他一些社員幫着說話。

下放改造的人想鑽營,想花心思動腦子往外爬也正常,陳廣發沒放在心上。

後來自己兒子對蘇念有興趣,還想娶她進門,陳廣發自然不可能同意,這樣成分的人絕對不能進陳家的門,就算平反了,他也看不上。

可今天回到農場,聽說自己兒子帶着幾個跟班對蘇念因為耍流氓被關進了革委會,陳廣發怒火中燒。

等匆忙趕去革委會,見着自己兒子幾乎被廢了,陳廣發更是震怒,當即托縣城領導的關系,先把兒子給送了縣城醫院,雖說革委會的還派人跟着監視,到底是能好好檢查治療。

只是,檢查的結果不太樂觀,醫生委婉地提到,陳志剛以後怕是有些艱難。

陳廣發汲汲營營大半生,就得了這麽一個兒子,現在難不成陳家要絕後了?

他甚至來不及為這事苦惱,革委會已經又想将陳志剛帶走,說要繼續調查耍流氓的事,陳廣發還是靠着在縣城多年巴結出來的關系,在革委會走關系,讓兒子多住院幾天看看。

只是人沒有多餘的自由,無非是換個地方蹲大牢似的。

這年頭,耍流氓是被嚴厲打擊的,陳廣發心裏有數,多年上位經驗令他很快鎮定下來,不管如何,得先把人撈出來。

而其中的關鍵就是蘇念。

這一刻,陳廣發似乎重新認識了蘇念。

這個看着年輕柔弱的女同志,左手手臂用紗布吊着,卻是站得挺拔,昨天剛遭遇那樣的大事,現在确實一臉的鎮定自若。更別提,自己兒子是帶着三個大男人對付她,她竟然能就傷了一只手臂便逃脫。

陳廣發心裏疑窦叢生,在他們的供述裏,幾人都是被謝晖收拾的,那個地主家的狗崽子怎麽會這麽巧路過隐蔽的山洞,還熱心救下蘇念?

關于謝晖,陳廣發的印象就要深很多。這個地主家的狗崽子,兇狠陰沉,對任何人都冷血無情,在勝利農場是最刺頭的存在,一言不合就要動手打架,這些年被拉去批.鬥、勞改了好多回,只始終不見改變。

這樣的人居然會管閑事?受傷了自己兒子和楊富力三人,就為了救一個素不相識的蘇念?

太多的疑點,陳廣發全都壓在心底。

開口第一句話卻是:“蘇念,說說你的條件。”

蘇念清楚陳廣發眼裏的懷疑,不過這人倒是聰明,知道其他都白費力氣,不如直接談條件。

她笑了笑,一派輕松自然:“陳書記,我遭了罪,受了傷,現在只想和父母盡快回城,遠離這個是非地。”

陳廣發了然,蘇念提的要求和他設想得差不多。

“可以。”陳廣發權衡利弊,盡快讓蘇家離開是好事,等被耍流氓的女同志走了,他托上縣城領導的關系往革委會使力,自然能撈出兒子。

兩人的談判異常順利,陳廣發對于昨日的種種并沒有任何審問的意思,蘇念心裏清楚,他早就權衡利弊,只看結果。

“陳書記,我和父母要在明晚之前拿到回城審批文件。另外,我還有第二點要求。”蘇念接着開口。

陳廣發眉心皺攏,總覺得這個小年輕在耍自己,等自己答應了她盡快回城的要求,她倒是給自己限制起時間來。

他冷哼一聲,臉上現出幾分愠怒:“明晚之前?蘇念,你現在是在教我做事?回城文件得經過多少道審批,你不清楚?一星期之內能辦好已經不錯了。”

蘇念不急不緩道:“如果陳書記不急着把陳志剛撈出來,那我也不急着回城,大不了再去革委會反映反映情況。”

陳廣發已經數年沒有經歷過如此明晃晃的威脅,更何況還是被一個黃毛丫頭威脅,過去自己當真是小瞧了蘇念。

從前只以為這人為了一家人能搬出牛棚,費盡心裏讨好農場,讨好吳昌達幾人,一直以來伏低做小,沒想到,到今天竟然露出了獠牙。他臉色難看,卻又因為兒子無計可施。

“你回去等消息吧。”陳廣發沉吟片刻,最終憋出一句話。

“陳書記。”蘇念沒有挪步,又道,“剛剛說的是我第一個要求,我另外還有一個要求。”

陳廣發猛地自眼中射出利光,只覺得這黃毛丫頭膽子忒大,居然敢一而再二三地跟自己讨價還價,他語氣發狠:“蘇念!你真以為你能随便拿捏我了?想随便提些要求,得寸進尺!”

發火的陳廣發确實有些滲人,四十多歲的年紀,眉頭一皺,臉上細紋如溝壑縱橫,現出幾分兇狠,揚聲一句質問,更是聲色俱厲,震顫起浮沉飄絮。

蘇念不畏懼陳廣發的一身戾氣,仍舊面帶微笑,略微擡了擡受傷的左手手臂,意有所指道:“陳書記,耍流氓罪本就嚴重,更別提我還受傷了,要真是回松城還治不好,我們肯定得向上反映的,畢竟我是在平反文件下來後,被人算計受傷,很難不讓人懷疑是農場領導對上頭的平反決定有意見...”

陳廣發眸光漸冷,倏地緊緊盯着蘇念,只覺太陽穴突突得跳個不停。

她在說些什麽!蘇念竟然想給自己扣帽子,扣個質疑反對上面平反決定的帽子!

好,好得很!她真是膽大包天!

“蘇念!”陳廣發語氣狠厲,“這件事你籌劃了多久?就等着用我兒子來要挾我?我以前可真是小看了你。”

“陳書記,您這話可就沒有道理。”蘇念語氣平緩,娓娓道來時添了幾分悵然,“是您兒子帶着三個跟班算計我,我一個女同志怎麽對付得了四個大男人?只是我運氣好,被救了下來。這件事,差點被毀了一輩子的人是我,受傷的人是我,您現在倒打一耙,就是陳志剛聽到都沒臉認下吧?”

蘇念‘欣賞’着陳廣發的氣急敗壞,原本沒有成事的耍流氓罪容易被陳廣發翻盤,被他洗白成誤會打鬧,甚至是自己勾引陳志剛。

可自己受傷了就不一樣。

她見陳廣發沒再開t口,心裏勝券在握:“陳書記,我的第二個要求就是,您別為難謝晖。他這回意外路過救了我,我心裏感激,可要是陳書記在我們家回城後針對他,找茬,那我這傷帶到松城去,也能托我父親的舊友幫忙往上反映。”

陳廣發咬牙切齒般盯着蘇念,目眦欲裂,很好,這麽多年了,他還沒體會到被這麽威脅的滋味。

“蘇念!”陳廣發兇相畢露,步步逼視,聲音發狠道:“你就不怕我現在就解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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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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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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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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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

傳奇大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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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我有一個兜率宮》已發布,請大家多多支持!
身患怪病的城中村包租公李單,門口來了三個奇怪的租客。
“我叫汪岩,是孤兒,是重生者,重生前是億萬富翁!我會賺錢,我想租房。”
“我叫江塵,是孤兒,是重生者,世界末日就要來了!我會種田,我想租房。”
“我叫方宇,是孤兒,是重生者,地心世界就要入侵!我會修煉,我想租房。”
李單:滾!
我家又不是孤兒院!
一個個竟在鬼扯淡!
可沒想一轉眼,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李單的家,竟然成了傳說中的兜率宮,他則成為第三任宮主。
從此以後,他成了城中村的隐士高人。
時光如梭,歲月流轉。
李單發現,這個世界,并不是那麽簡單。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提前寫好了劇本。
仿佛冥冥中,一只無形大手,在操控着無數的提線木偶。
唯有住進兜率宮之人,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小說關鍵詞:傳奇大老板無彈窗,傳奇大老板,傳奇大老板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