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章

第 23 章

五星電影院于幾年前翻新, 如今早已不是蘇念過去記憶中的模樣。

白漆打底，牆壁下半部分刷上一層紅漆，畫了一枚金光閃閃的五星, 旁邊紅底白漆書寫着電影院三個正楷大字, 很符合電影院名字的特色。

就在蘇念錯身打量電影院招牌時, 突然聽到有人叫住了趙和平。

“和平哥！你來看電影？”沈雅欣見到熟人挺高興，在趙和平轉身的剎那, 看見他身邊還有個好友，“哎, 念念姐也在！”

今天一早, 宋晴着急忙慌把幾個好友聚起來, 說要去看電影，沈雅欣還疑惑怎麽沒去叫趙和平，宋晴就道他有約會了。轉頭，沈雅欣想叫上蘇念一起, 畢竟蘇念回城不久，大家得多聚聚。

這回，宋晴又是拒絕, 讓她想找蘇念看電影，下回單獨去。

無法, 沈雅欣只能作罷。

只是誰能料到，兩撥人正好在電影院門口碰見了。

“雅欣。”趙和平看着這個小妹妹笑了笑, 目光又掃向她旁邊的幾人。宋晴和于曼麗前天在家屬院門口碰見自己, 提議周日騎自行車去郊外玩兒，趙和平早有和蘇念的約會, 自然是拒絕。

因為這事兒，宋晴還不大高興。

“宋晴, 你們也來看電影？不是說想去郊外玩兒嗎？”

宋晴知道趙和平圍着蘇念打轉就不大高興：“人也不齊，去了也沒意思啊，還不如來看電影。”

于曼麗莞爾：“我們也想看電影，既然都碰上了就一起吧？念念，你覺得呢？”

蘇念自然無所謂，畢竟大家都是熟人。

趙和平眉心微蹙，為兩人約會突然變成了一大幫人的聚會郁悶，就連蘇念身邊的位置都被沈雅欣搶了去，年紀最小的她親熱地和蘇念說着話，直接就跟着坐下，趙和平無法，只能發揚紳士風度，讓其他人入座，最後自己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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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超，你換個位置坐我旁邊來吧，我有些關于這部電影的事兒問你。”宋晴見趙和平旁邊坐着孟超，而孟超旁邊依次是于曼麗和自己，她自然得為好朋友創造機會。

孟超對坐哪兒看電影無所謂，這電影他看過一次，比宋晴知道得多些也正常。

于是，孟超起身和于曼麗換了位置，他挨着宋晴坐下，于曼麗則和趙和平相鄰。

趙和平微微向後仰，穿過人群朝一排座位的裏面看，只見蘇念和沈雅欣說着話，眉眼笑意盈盈，倒是絲毫沒關心自己在哪兒，他眼裏閃過一絲氣餒神色，心裏總歸不爽利。

距離電影開始放映還有十多分鐘，陸續有人買票入場，尋找位置坐下，放映廳裏鬧哄哄一片，各種聲響層出不窮。

于曼麗瞥一眼身旁的趙和平，溫溫柔柔道：“和平哥，你最近工作是不是很忙？都挺少跟我們一塊兒玩兒。”

趙和平高中畢業後便聽從父親安排進了市政單位工作，如今也是個科員，工作十分體面。于曼麗則是在松城大學附屬小學教書，是一名思想政治課老師。

“還好。”趙和平工作還算清閑，他覺得現在的日子挺好，便沒有特意掙表現的想法，只是蘇念回城後，他分了許多空閑時間去蘇家，自然和以前的玩伴少了些接觸機會。

于曼麗嘴角溢出一抹苦笑：“我還以為是蘇念回來了，你忙着找她，就忘了我們這群朋t友。”

“怎麽會。”趙和平自然不會承認，他是要面子的，“大家都是好朋友！”

宋晴随意問了孟超幾個關于電影的問題，餘光瞥見于曼麗正不停和趙和平說話，心頭不由得一喜。在她看來，蘇念下鄉那麽多年，一回來就把她們這個玩得好的小群體搞得分散，連聚都聚不齊，宋晴因此不大看得順眼蘇念。更別提，蘇念哪裏配得上和平哥，明明只有曼麗和他般配，何況，曼麗喜歡和平哥許久，蘇念怎麽能突然橫刀奪愛，橫插一腳呢！

“蘇念。”宋晴心情大好，探頭看向另一側正和沈雅欣話家常的蘇念，“你在鄉下這麽多年，肯定沒進過電影院吧？我們五星電影院可是翻新過的，面積寬敞了很多，熒幕也大，你待會兒得好好看看，可別太驚訝。”

話裏話外，宋晴都在埋汰這個鄉下七年沾染上鄉巴佬氣息的人，肯定沒見過世面。

蘇念聽着宋晴的話，倒是不急不惱：“鄉下确實沒有電影院，那都是放露天電影，就找個比這個放映廳還大的曬谷場，請電影放映員以天為幕布，倒是比這裏更寬敞，也沒這麽悶。”

“你！”宋晴聽出來她一字一句都在回怼自己，當心就心氣不順，輕聲嘀咕一句，“哼，你現在倒是土裏土氣了。”

沈雅欣沒在鄉下看過露天電影，當即就有些好奇：“聽起來很好玩哎，在外面看，多熱鬧啊！”

“雅欣，怎麽，你腦子進水了？難不成想去鄉下？”宋晴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

沈雅欣撇撇嘴：“我就是覺得有意思嘛。”

蘇念知道宋晴脾氣一向不好，小時候如此，沒想到長大了還學會了尖酸刻薄的一套，竟然是變本加厲了，她當即回一句：“看電影看的是電影，地方環境不是最重要的。”

“說得對！”沈雅欣聽得歡喜，輕聲附和一句。

宋晴剛要回嘴，就聽見工作人員突然出聲，接着前方的黑色幕布亮起，電影放映開始了。

放映廳裏突然安靜下來，雅雀無聲，她只能把話咽回肚子裏。

一個多小時的電影令人沉醉，是這個年代最受歡迎的娛樂活動之一，等走出電影院，衆人仍激情地讨論着電影情節。

趙和平一向是朋友中的主心骨，哪怕自己精心籌劃的兩人約會變成了多人聚會，這會兒也擔起話語權：“去國營飯店吃飯吧，我請客。”

衆人自然是說好。

蘇念同幾個兒時的朋友多年不見，此刻坐在飯桌前，其實不大能插得進去話題，小時候大家彼此了解熟悉，什麽都能聊，如今中間橫亘七年的時光，錯過了彼此太多成長瞬間，一旦有心，是很容易被排除在外的。

宋晴有意無意地同大家聊起當年複課後大夥兒重新去讀高中的事，再談到高中畢業後各自工作的話題，最後再互相數落着工作的難處...每一樁每一件都是蘇念不知道，沒有參與過的。

因為這些時候，她還在勝利農場改造幹活呢。

孟超和沈雅欣時不時會将蘇念拉進來聊兩句，不過一會兒就被熱鬧的趣事吸引了注意力，自顧自笑鬧去，于曼麗聽着宋晴談到高二畢業那年考試下大雨差點遲到的事，也笑了笑，轉頭問蘇念：“念念，你後面讀高中沒有？”

蘇念搖了搖頭，坦然道：“沒有。”

那種時候，她父親頭上的帽子死死扣着，這樣的成分，子女也是不能繼續讀書的。

“那真是可惜了。”于曼麗幽幽地嘆口氣，“我記得你以前讀書成績很好，是我們中最好的。”

“曼麗，蘇念肯定天天在鄉下幹活呢，哪有時間讀書啊。”宋晴聽到這個話題來了興趣，探着頭，眼裏閃着精光，“蘇念，鄉下幹活是不是特別累？聽說可糟踐人了，我瞧着你...”

宋晴原本想順嘴埋汰她兩句，一般在田裏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都面黃肌瘦的，比同齡人得老出不少，可她一擡眸，目光落在蘇念臉上，口中話語就頓住了。

蘇念剛回城那會兒，一張臉就漂亮得不像話，雖說不如以前白皙，可嬌俏靈動的五官在那兒，能差到哪裏去？尤其是一雙杏眼似是汪着一池春水。可回城兩個月左右，宋晴驚訝地發現，這人像是變白了一些，這就顯得她姣好的容貌更加明麗。

本來想埋汰她一句樣子也變粗糙了，卻是怎麽都說不出口，只得目光下移，視線落到了她的手上。

幹慣了農活的手沒那麽容易養回來，總歸是不如一直生活在城裏的姑娘的。

“我瞧着你的手怎麽就變糙了？哎呀哎呀，你小時候可是細皮嫩肉的，還很會彈鋼琴，現在這手還能彈鋼琴不？”

蘇念低眉凝視自己的雙手，卻是比不上養尊處優的姑娘們，本也纖細柔軟，可到底幹多了活，不似從前細嫩，也沒有太白皙。

她擡眸對着宋晴，揚起一抹略微冰寒的笑：“彈鋼琴？你還想過小資生活？這思想覺悟可不行啊。”

宋晴原本因為埋汰了蘇念一句而洋洋得意，聽到這話瞬間緊閉雙唇，她自然知道這種話不該說，自己剛剛真是大意了！

點完菜回來的趙和平敏銳察覺到飯桌上氣氛有些奇怪，宋晴一張臉憋得緋紅，看向蘇念的目光不太友善，相反，蘇念則是一派悠閑神色，舉杯喝着茶水。

“宋晴，你不會欺負人了吧？”趙和平知道宋晴性子倒是不壞，就是嘴挺毒，經常埋汰人，對誰都這樣，唯一區別對待的就是于曼麗。

“趙和平！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負人了？”

“我就是随口一說，你還着急了。”

蘇念沒搭理這兩人的對話，總歸，她不太在意。

只是在飯菜上來後，吃着飯，聽着其他幾人熱情聊着天的蘇念總有些恍惚，似乎回城只是一個起點，并非終點，回城後的新生活還得慢慢開始。

對于過去的人或者事，只能順其自然，不能強求，要是一味追求和過去的朋友們變得和小時候一樣親密無間，那無異于是庸人自擾。

是以，吃完飯，蘇念便不準備參與接下來的滑冰活動了。

“那我們一塊兒走。”趙和平正想找機會進行表白計劃，轉頭對着其他人道，“你們去滑冰吧，我和念念先回去了。”

“不用，你們去玩吧。”蘇念哪裏看不出來趙和平說出要和自己一塊兒回去時，其他幾人的遺憾，“我家裏還有事，你不用管我。”

“我也有點事，走吧。”趙和平此刻異常堅定。

“哎，和平哥，你就這麽走啦？”宋晴心氣難順，這蘇念真是的，一回城就搞特殊，還把趙和平勾走了！

五星電影院距離松城大學家屬院不算太遠，這會兒又是四月天，早春晴朗，空氣怡然，蘇念拒絕了趙和平坐公交車的提議，準備慢慢走回去。

能夠在松城散步，曾經也是她遙不可及的夢。

“對了，和平哥，剛剛吃飯的錢給你。”蘇念突然想起什麽，從單肩小包裏找出兩塊錢遞過去。

“念念。”趙和平眉頭高高蹙着，只覺得這錢是對自己的侮辱，“你就這麽跟我見外？”

“這和見外沒有關系，哪能這麽多人吃飯讓你一個人出錢？”蘇念早就養成了在金錢上算清楚的習慣，什麽交易什麽來往，最好明明白白，“你收着吧。”

趙和平自然不願意收，是大男子主義作祟也好，還是面對喜歡的姑娘需要撐住的面子也罷，這錢他絕對不可能收。

趙和平停下腳步，深深地看着蘇念，用視線描摹着她彎彎的柳葉眉，水盈盈的杏眼，翹挺的鼻尖以及泛着春桃嬌色的唇。

無可否認的是，他小時候就喜歡這個小妹妹，最愛帶着她玩兒，兩人還曾經扮家家酒，當過兩口子，現在再次重逢，蘇念的面貌，一言一行，甚至是有別于小時候的俏皮可愛，轉而變得成熟、帶着幾分疏離的氣質都深深吸引着自己。

“念念。”趙和平終于開口，“你覺得我們是什麽關系？”

蘇念疑惑，倒也認真回答：“鄰居哥哥啊，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嗯...關系挺好的鄰居，比其他鄰居好。”

這是實話，蘇念一直很珍惜這段友誼，也感謝趙和平如今依舊沒什麽變化地對待自己，至少在他身上，蘇念感受不到明晃晃的疏離。

“只是鄰居？”趙和平這會兒也顧不得之前打草稿準備的羅曼蒂克的表白，在他原本的計劃裏，是t準備了一首詩歌的，用詩歌表達自己的感情，再層層推進，吐露自己的心聲。可現在聽到一句鄰居，他着急開口，“可是我不止把你當鄰居妹妹。”

蘇念聽出些什麽意味，心裏咯噔一下，可還是沒開口。

“念念。”趙和平目光堅定，深深吸了一口早春沁涼的空氣，吐露心聲，“念念，我不止把你當鄰居妹子，我還喜歡你，想和你好，成為你的對象。”

蘇念睫毛輕顫，秋水剪似的眸子轉而蘊出幾分疑惑與驚訝，別的情緒倒是沒有什麽。

“和平哥...你...”

蘇念沒有經歷過如此正式的表白，小時候不少小男娃見她漂亮可愛，說長大了要娶她做媳婦兒，小蘇念會擰着漂亮的眉頭，雙手叉腰生氣說她才不嫁人呢。後來下放勝利農場，因為家中成分太差，也沒人敢接近，後來遇到垂涎她美貌的也全是些大膽的二流子，小流氓。

這會兒聽到心目中青梅竹馬的鄰居哥哥說喜歡自己，蘇念實在是驚訝。

“念念，你不喜歡我嗎？”趙和平一股腦說出了心中所想，終于暢快，此刻也乘勝追擊，“你不想和我好？不想和我處對象，結婚？我們兩家是世家，父母彼此熟識了解，我們結婚的話，我會對你好，讓你一輩子開心的。”

年輕英俊男人的話語動人，像是在春風吹拂中許下的承諾，随風四散，可惜蘇念不是個一路順遂，天真爛漫的小姑娘，這春風沒有吹進她的心裏。

“和平哥，我一直把你當鄰家哥哥，當好朋友，當同學。”

什麽都當，就是沒有愛慕。

趙和平閃着光的眼神黯淡下來，一時挫敗。他家世好，人又俊，工作還體面，沒想到在求愛路上竟然是這樣不順利。

可是，他不甘心！

“那你是有喜歡的人了？”趙和平急需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喜歡的人？

蘇念腦子中似是炸開一道白光，有什麽模糊的影子一閃而過。喜歡這個詞對她來說太奢侈，在最應該情窦初開，暢想愛情的美好年紀，她壓根不敢想，也沒有精力去想。

“沒有，我沒有考慮這件事。”蘇念顫着羽睫，輕輕搖了搖頭，“不過，我真的很珍惜我們的友情，也很感謝你，和平哥，我想你會找到一個和你互相喜歡的伴侶。”

蘇念一番話說得冷靜又體面，趙和平甚至不能從她的眼眸中看到一絲猶豫或者遲疑。

很顯然，蘇念真的不喜歡自己，對自己沒有成為對象的沖動。

趙和平很挫敗。

天之驕子的自尊心令他瞬間僵硬的神色舒展開來，用一副沒事人的松弛表情看着蘇念：“念念，你再好好考慮考慮。”

這一次，趙和平難得的先走了，并沒有留下來看蘇念的表情。

回到家，父親趙華良在研究所加班，母親衛英正在屋裏看電視，見兒子回來，難免要暗搓搓打聽一句：“和平，你又跟蘇念出去了？我說你有時間多找其他姑娘玩，像曼麗就挺不錯的。”

“媽。”趙和平這會兒聽到蘇念兩個字都燙耳朵，他還是無法接受，從鄉下回來的蘇念竟然會拒絕自己。

扪心自問，自己家世好，長相不錯，在松城大學家屬院裏也是一表人才，有體面的工作，她怎麽會不喜歡自己？

依照蘇念回城後的境況，就算蘇明德恢複原職，可他們一家人下鄉七年是鐵铮铮的事實，不論從哪方面來說，始終是要矮其他院裏的人一頭。

趙和平深邃的眼中蕩出幾分受傷神色，到底是被傷了自尊。

晚飯沒吃，趙和平躺在屋裏床上，回想着自己打小就是院裏的孩子王，長大後也有不少姑娘喜歡自己，現在被蘇念拒絕，他确實難受，總覺得心口抽抽地疼。

宋晴和于曼麗上趙家來找趙和平，衛英臉上挂着和藹的笑容，忙招呼兩個姑娘進門坐着，對着于曼麗噓寒問暖：“曼麗，最近怎麽挺少來這兒，不找和平玩了？”

于曼麗對着和藹可親的衛英露出個腼腆笑容：“和平哥最近忙，我擔心打擾他。”

“他有什麽可忙的。”衛英給兒子物色的對象裏，于曼麗便是排第一的，“這會兒就在屋裏沒下來吃飯呢，也不知道遇到什麽事兒了。曼麗，你幫着問一問，勸一勸。”

于曼麗家世不錯，父親是松城大學副校長，母親是松城大學語文系教授，她呢，長得好，性子也溫柔，衛英覺得這樣的姑娘最配自己兒子，是她心中最佳的兒媳婦人選。

“好，那我去找和平哥。”

宋晴和于曼麗手挽手，剛要一起往二樓去，就聽衛英阿姨叫住自己：“晴晴啊，你來幫阿姨一個忙，調調電視機，我總覺得這天線接收的信號不大好。”

宋晴被留在客廳，于曼麗一個人上了二樓，輕輕敲響了趙和平的房間門。

正在屋裏百思不得其解的趙和平打開門一看，對着于曼麗又是一副正常模樣，不見半分傷心：“曼麗，你怎麽來了？沒去滑冰嗎？”

“沒什麽意思，大家都想回來了。”于曼麗走進趙和平房間，在書桌前的木椅上，看着趙和平。

她和趙和平認識十多年，從小一起長大，對于他的喜怒哀樂自然清楚，這會兒別看他故作輕松，可唇角那略顯勉強的笑容令她猜到了什麽。

“你和念念吵架了嗎？”

趙和平聽到這話，心裏不由得一驚，他自認為将情緒掩飾得很好：“怎麽這麽說？”

“總覺得你悶悶不樂的。”于曼麗抿了抿唇，見趙和平眼中的驚訝，彎了彎眉眼接着道，“你們剛剛一起回來的，我就猜是不是吵架了？”

趙和平此刻滿腹郁悶裹着一腔疑惑無處發洩，他看向于曼麗：“曼麗，你覺得我怎麽樣？”

于曼麗被這話問得怔住，卷翹的睫毛顫了顫，像是被問到了心口上：“你很好啊，是家屬院裏最好的男同志。”

“哎。”趙和平沒什麽勁兒似的靠在椅背，一臉惆悵，“你倒是會安慰我，我哪有那麽好，我要是那麽好，念念怎麽會不願意跟我處對象。”

于曼麗心口重重一跳，雖然早有預感，可此刻聽到趙和平直白地說出口，悲傷的情緒到底還是蔓延開來。

她聽着沮喪的趙和平抱怨，不解，不明白蘇念為什麽不喜歡自己，從家世、容貌、工作等各方面條件分析，最後死活找不到原因。

“和平哥。”于曼麗輕聲喚他，幫他分析起來，“會不會是你在念念下鄉七年的時間裏從來沒有打聽過她？她心裏不高興了。”

趙和平聽到這話，猛地支起身子，往前傾斜，拉近了和于曼麗的關系，臉上焦急地為自己解釋道：“念念下鄉第一年，我本來準備給她寄東西的，不過我媽不答應，擔心我給她們家寄東西會連累我爸。我也是沒法。”

于曼麗扯了扯嘴角：“我理解你，不過蘇念不一定會。”

仿佛找到了一個可能的理由，趙和平在天色黯淡下來之際，去了蘇家一趟，用于曼麗分析出來的緣由開口，問蘇念：“念念，你不願意和我處對象，是不是因為我這七年沒有去看過你？我是有苦衷的...”

蘇念原本以為和趙和平說清楚了，誰料他會去而複返，甚至還提起這樣奇怪的話：“和平哥，這是兩碼事。我确實沒有想處對象的想法，至于那七年，你不來看我們是對的，要是因為我們家連累了親朋好友，我和父母都會內疚的。”

蘇念分得清楚，自己一家三口共渡難關，如果真的熬不過去，也是一家人的事情，至于其他人，不要受自家牽連才好。

尤其是趙和平這樣的鄰居，他避開七年是無比正确的選擇，自己怎麽會因此心有隔閡。

“不是，念念，你聽我解釋...”趙和平見蘇念神情自然，沒有半分勉強，心頭反而是更加難受，他急着解釋，也急于證明蘇念真的是因為自己這七年沒去看她，沒給她寄東西寫信才和自己別扭生氣，這樣的話，一切是自己的錯，那他可以彌補可以改正，他們還是般配的。

“那幾年，我們家情況也不太好，不敢和你們有太多牽扯，我其實是想給你寄東西的，可惜被我媽阻止了，後來我也想給你寫信，問候你好不好，又擔心連累父母...直到今年，我聽我爸說，你爸平反有望，就立刻給你寫信t了，還親自開車來接你們，我的心意，你應該能明白吧？”

蘇念看着神色焦急的趙和平，仍舊回得不急不緩：“和平哥，我從來不會因為誰在那七年沒有聯系我而不舒服，我們家當時情況就是泥沼，我們不想害了其他人，你不用有心理負擔。至于其他的，我還是那句話，你會找到志同道合的愛人的。”

這一晚，趙和平接二連三受到打擊，頗為沮喪，輾轉難眠，可仔細琢磨，仍是覺得于曼麗說得有道理，蘇念肯定是因為自己過去七年沒有和她聯系，嘴上說不是，可心裏到底不爽快，在生自己的氣。

他以後一定得好好補償，好好表現，讓蘇念消氣，一切都得慢慢來，他一個大老爺們，等得起。

蘇念和趙和平說開後，只覺得卸下負擔，尤其是第二日，趙和平一臉輕松地告訴自己，希望兩人還能做朋友，蘇念自然答應。

等事件解決後沒多久，松城的炎炎夏日如期而至，六月的天，空氣中似乎彌漫着燥熱，自行車滾過柏油路面，蒸騰起滾滾熱浪。

蘇念騎着新買的二八杠在家屬院門口便停了車，一路推着往家去。

今天正值休息日，父親和趙伯伯下了象棋後回到家中，蘇念便同父母談起了工作的問題。

“爸，媽，我手傷徹底好了，也在家裏養了幾個月，身體挺好的，準備去找個工作。”

蘇明德打量閨女一眼，自己的閨女自己清楚，念念是個打小就有主意的，她說身體挺好，那自然适合去工作：“有什麽想做的工作？爸爸也認識些人，到時候能幫你張羅張羅。”

如今城裏找工作不容易，本來就是人多工作少，加上知青陸續回城，更是難搶。

蘇念沖父親笑了笑：“爸，不用您操心，我已經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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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半後，1976年12月。

大運動結束，全國迸發出別樣的生機。

一大早，寒風凜冽，蘇念起床梳洗後，穿上保暖又時髦的淺藍色羊絨大衣，從前編成麻花辮的烏發用發繩綁成低馬尾，松松地墜在腦後。

今年年底，城裏百貨大樓上新了一批衣裳，全是時髦款式，不少還是從港城來的，郝秀紅一心給閨女最好的，上貨第一天就去大姐大媽人堆裏搶到了一件羊絨大衣。

相比臃腫的棉襖，羊絨大衣版型利落，保暖之餘又不顯臃腫，反倒是能突出幾分苗條身材，一躍成為松城年輕女同志們的冬日心頭好。

“媽，我去上班了。”蘇念吃過早飯，拎上黑色小包挂在右肩，這才準備出門。

“行，外頭冷，路上小心些啊。”

“知道了。”

蘇念于一年半以前通過了松城大學的小學老師招工，現在擔任數學老師。

因為家中父母的關系，蘇念從小聰明伶俐，啓蒙早，各個學科成績優異，其中數學更是佼佼者。

以她的水平，在小學擔任數學老師自然游刃有餘。

今天星期一，她的課不多，一共兩節，第二節數學課結束後，蘇念批改完作業，便提前些時間走了。

昨日沈雅欣約自己中午吃飯，下午陪她去百貨大樓逛逛，買衣裳。

不過一到地方，蘇念卻發現飯桌前還有熟人——趙和平也在。

“念念姐，快來快來，菜上齊了，就等你！”

趙和平替她拉開凳子，劍眉微挑：“不介意我突然跟過來湊個伴吃飯吧？”

“當然不會。”蘇念自打一年多以前和趙和平說開了，兩人見面也沒什麽別扭，仍舊是朋友般相處。不過她隐約能感受到趙和平對自己的照顧，那份分寸又拿捏得很好，似乎有些不一樣，可也沒明說，讓人無從拒絕。

吃完飯，趙和平當起紳士，主動提出陪兩位女同志去百貨大樓，他負責拎東西。

沈雅欣和蘇念走在前面，趙和平綴在身後，手上的東西逐漸多了起來。

蘇念這一年多和沈雅欣走得比較近，這個年紀小些的妹子活潑開朗，倒是絲毫沒有大家分隔多年的生疏。

只是有個小毛病，買起東西來真是沒個消停。

等沈雅欣買完所有東西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三人這才大包小包地離開，走出百貨大樓。

“和平哥，念念姐，我剛發工資了，為了感謝你們陪我逛了這麽久，我請你們吃晚飯！”沈雅欣買到了好幾件港城的衣裳，心情大好。

趙和平自然不願意錯過和蘇念吃飯的機會：“好啊，你請客，不過我來付錢，我不可能讓女同志付錢。”

“哇，和平哥，這要是外頭的女同志聽到了，準被你迷住，真是太有男子氣概了！”沈雅欣故意打趣他，趙和平倒是絲毫不怯。

他只轉頭看向蘇念：“念念，一起去吧，吃個晚飯再回去。”

蘇念見兩人興致勃勃，自個兒也就沒有掃興的道理，她扭頭看向趙和平：“好啊...”

蘇念一句話還沒說完，随着扭頭的動作，餘光卻是突然瞥到在百貨大樓出來幾百米外的牆角處，一個高大的男人背靠牆壁，身體微曲，手中夾着一根未點燃的香煙轉動。

那男人身形高大，面容英俊，偏偏又是破舊衣衫，黑色褂子和長褲上沾滿塵土，有些狼狽，這樣靠在牆角也十分吸睛。

蘇念震驚地将視線落在他臉上，杏眼中蕩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那個應該在勝利農場的謝晖，怎麽會出現在松城。

“念念，念念...怎麽了？”趙和平見蘇念突然停下腳步，面上神色不對勁，眼神更是直勾勾盯着不遠處，他順着蘇念的視線看去，一眼看見了個高大的年輕男人。

那年輕男人似乎也注意到這邊，鳳眼斜睨過來，帶着幾分鋒銳，雖說穿得破破爛爛，可渾身上下都流露出一股不好惹的氣勢。

趙和平眉頭微皺，見到他突然站直身體，徑直朝自己三人這邊走來，越發覺得是碰上了二流子小混混。

蘇念呆愣地看着謝晖突然大步流星向自己走來，眼神仍在空中緊緊箍着自己，帶着幾分令人心悸的深邃。

她倏地想起一年多以前在勝利農場和謝晖打交道，兩人一塊兒對付了陳志剛，可後來，他又變了臉，對着自己低下頭...

蘇念猛地醒神，蔥白的指尖掐進掌心，只覺一顆心跳得怦怦作響，謝晖穿着破爛般脫線的膠鞋，因為兩條長腿的關系，每一步都邁得很大，像是震在自己心上。

“你誰啊？幹嗎的？”趙和平見他停在了蘇念跟前，鋒銳的眼神像是釘在她臉上，心頭突然就升起了無名火，“你什麽意思？念念，你到我身後來，這丫準是個小流氓！”

就在蘇念微微仰頭，呆愣地看着停下腳步的謝晖時，手臂上忽然傳來一陣力道，趙和平猛地将她拽到了身後，用同樣高大的身軀保護着她，分隔開了她與謝晖。

“怎麽？想鬧事是不？快點滾！”趙和平是個男人，還是個喜歡蘇念的男人，他清楚地看見了這個陌生男人眼中對蘇念的惦記，甚至還有隐隐燃起的瘋狂，他自然不允許。

謝晖盯着蘇念看了許久，記憶中的女人換上了漂亮的衣裳，換了發型，似乎變白了些，可那雙眼睛沒變，總是水盈盈一片，每次看向自己，都像能望進自己心裏。

在一片死寂的心湖撩起漣漪。

直到蘇念被一個趾高氣揚的男人抓着手臂拉到身後，謝晖這才掀起眼皮瞥向那男人。

只是他一口一個念念，聽着莫名讓人不爽。

謝晖比趙和平高了幾公分，這會兒稍稍側頭，便又與蘇念的視線對上，他漫不經心道：“蘇念，我們的交易結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