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章
第 38 章
蘇念曾經聽母親回憶過當年與父親談對象的經歷。
那時候, 母親年芳十八,是名大學畢業後進入銀行工作的職員,與大學畢業後繼續留校深造的父親在銀行初見。
彼時父親蘇明德同大學教授來銀行收兌學術研究彙款, 正好與母親郝秀紅隔着櫃臺初見。
後來蘇念問母親, 是不是第一眼就看上了父親, 郝秀紅笑着回她,你爸年輕時候穿得破破舊舊的, 整個人清貧得不行,要是不說, 壓根看不出是個頗有前途的大學生, 不過那眼睛不一樣, 特別亮,是聰明人才有的眼睛。
蘇念總覺得,母親就是被父親一直清澈明亮的眼神吸引了,認定這人值得。
父母談戀愛時, 外界對男女關系的管控還不嚴,聽說那時候,還有許多男男女女敢在街頭摟摟抱抱, 言行親密。
蘇明德和郝秀紅确定關系後的約會多在大學校園以及銀行附近的街上,兩人克己守禮, 比許多戀愛中的男女保守,互相看上一眼都會羞澀。
蘇念以前難以想象這樣的情緒, 只知道父母很是相愛, 經歷過萬水千山,到老了, 也互相扶持。
而現在,她算是真切體會到了什麽是談戀愛。
一月底的松城風霜雨雪不斷, 蘇念同謝晖并肩漫步風雪中,準備坐公交車離開。
“冷不冷?”謝晖想擡手摸摸她的臉頰,試一下溫度,卻被蘇念一個眼神制止。
在外面不能動手動腳,那眼神很是堅定,謝晖只能動嘴。
“不冷,我穿得厚實,還有圍巾。”蘇念将半張小臉埋在白色圍巾中,只露出圓潤的杏眼望着他,水朦朦的,像小鹿似的,“倒是你,這樣不冷嗎?”
謝晖身上的棉襖是當初蘇念選的,偏夾克樣式,很是新潮,此刻他沒拉拉鏈,就這麽敞着,很有些帥氣勁頭。
“我不冷,不信你摸。”謝晖把手伸過去,一副讓蘇念檢查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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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計多端。”蘇念別開臉,堅決不上當。
今天天氣太冷,在外面走一遭還是有些受不住,謝晖安排的行程幾乎都是室內。
看電影,去國營飯店吃飯,逛百貨大樓。
公交車晃悠着老舊的車輪緩緩駛過,穿得臃腫厚重的人們奮力往上擠,生怕上不去這趟車。
蘇念力氣小些,完全不是大爺大媽們的對手,好在身後有個謝晖,他攬着自己的腰,手臂發力,自己上車的同時也将蘇念帶上了車。
只是一輛公交車滿滿當當,擁擠得幾乎快沒了下腳的地兒,所有人前胸貼後背的站着,像是百貨大樓裏最暢銷的金雞餅幹,一塊貼着一塊,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蘇念以往擠公交車也難受,她更多的是選擇自己騎自行車,不過如今天寒地凍,地面也滑,自行車不太安全。
一個轉彎,車廂裏的乘客集體随着公交車轉動的角度晃出波浪型弧線,蘇念身體輕盈,此刻更加容易晃得東倒西歪,還被身後同樣沒有站穩的乘客撞了幾下,只一雙有力的手臂攬上自己的肩膀,這才将身形穩住。
謝晖在人潮中攬着蘇念挪動位置,兩人由并排站着變為一前一後。
他伸手抓着半空中的橫杆,這樣高大修長的身軀便成了一座山,一堵牆,将蘇念籠在一方天地,免受外界打擾。
蘇念沒有回頭,可也能感受到身後緊貼着自己的胸膛,硬邦邦的,能給人十足的安全感。
公交車到站,蘇念跟在開天辟地般的謝晖身後擠下了車,這才能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真是太擠了,總覺得自己像砧板上的魚。”
謝晖被她一句話逗笑:“那中午吃魚?”
蘇念昵他一眼,沖他努努嘴,表達不滿。
這樣的天氣,電影院依舊火爆,謝晖在人群中排隊買票,蘇念在房檐下等着,遠遠地望着他買好票朝自己走來。
兩條筆直修長的長腿邁的步子大,三兩步便拉近了距離,像是一步步走在自己心上。
她想她真是出問題了,僅僅過了一夜,怎麽看着謝晖,心就跳得怦怦作響。
這部電影蘇念早就看過,可是謝晖沒有。
他五歲之前看過電t影,後來就再沒看過,哪怕是農場組織看露天電影,也沒他這個壞成分的份兒。
電影放映結束,蘇念就裝作是第一次看,激動地同他讨論着剛剛的情節:“是不是很好看?裏面打仗真激烈。等下次電影院放其他片子,我們再來看。”
謝晖輕聲應下,他其實壓根沒看進去,注意力都在身邊坐着的蘇念身上,一場電影的時間只捏着她的手指,像是玩着幾根手指和她溫熱的掌心比電影有趣多了。
中午,兩人在國營飯店吃的飯。
剛一走進國營飯店,謝晖掃一眼寫着今日供應菜品的小黑板,笑意瞬間爬上眼角眉梢,那是發自內心的歡喜,還帶着幾分打趣意味,看向蘇念。
蘇念疑惑地看向小黑板,當目光掃過各類炒肉絲,燒湯後,落在了清炖魚湯上。
她想起自己說擠公交像砧板上的魚無法呼吸時,這個可惡的男人就說要吃魚。
沒想到,今日國營飯店供應的菜品裏還真有魚。
這一次,謝晖掏出糧票和錢,點了魚湯,紅燒肉,蔥爆羊肉和炒白菜,他主動給蘇念添了一碗純白鮮美的魚湯,嘴角笑意不減:“喝魚湯。”
蘇念趁着四周的食客正專心吃飯,悄摸伸手往謝晖腰上掐了一把,再瞪了他一眼,這才捧着碗喝湯。
魚湯熬煮得清淡鮮美,魚肉更是鮮嫩緊實,蘇念吃了一碗飯配着菜,另外再喝了兩小碗魚湯,吃得肚子快撐起來,掃一眼分量十足,還點得有些多的菜,看向謝晖:“你能全部吃完嗎?”
“你吃飽了?”謝晖瞥蘇念一眼。
“嗯。”蘇念吃飽喝足,眼睛明亮,看着謝晖時漾開笑意,“你都解決了吧,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這個年紀的年輕男同志,飯量自然不小,謝晖以前是沒的吃,現在自然要多吃,吃飽,吃好。
謝晖如風卷殘雲般解決剩下的飯菜,蘇念就在一旁看着他,見他大口吃着菜時,心裏竟是有些滿足,一點點歡喜也冒頭。
真好。
她頓了頓,突然想起什麽,準備報他打趣自己吃魚的“仇”,便笑吟吟道:“我小時候撿到過一只大狗養,它餓了好久,我喂它吃的第一頓飯,它吃得可香可大口了,跟你現在差不多~”
謝晖手裏的筷子一頓,瞬間反應過來眼前的姑娘在報仇,聽着她呢喃軟語,心頭也跟着軟了下來,繼續大口吃着最後一點飯菜,漫不經心道:“那你得養一輩子。”
蘇念被他猝不及防一句話驚到,一輩子三個字多麽漫長,她此刻很想摸摸他的腦袋,說好。
可是外面人多,她自然得克制住手癢。
吃完飯,兩人慢悠悠散着步去百貨大樓,這回,謝晖像是個兒時沒滿足過買心愛東西,留下偏執念想的人,可他并不是給自己買,而且給蘇念買!
蘇念看着他手中多出的雪花膏,百雀羚,發夾,頭繩…甚至這人還準備去給自己挑衣服!
“你別以為現在…”蘇念今天正好要和他談談投機倒把的事情,她低聲道,“有錢了就這樣亂花錢!”
謝晖笑了笑,趁着兩人在二樓女裝區的角落,實在是手癢,沒忍住捏了捏蘇念微微氣鼓鼓的臉頰,又滑又膩,嫩得跟蜜桃似的:“給你買東西怎麽算亂花錢?不是正當用處?”
“那也不能這麽買,好多東西我都有,衣服我也有很多。”蘇念忙阻止他。
當初回城,母親就出于補償心理,愛給自己買衣服,總覺得孩子跟着下鄉受苦,如今好起來了,什麽好的都得備上,別家姑娘有的蘇念也得有,沒多久就塞滿了整個衣櫃,現在再來一個謝晖,她哪裏穿得過來。
兩人一番“争執”,最終謝晖妥協,乖乖聽蘇念的話放棄了繼續花錢的念頭。
不過他手中的東西已經不少,甚至臨走時還稱了兩斤雞蛋糕帶走,美其名曰你上我住的地方坐坐總得備點吃的。
這會兒天氣冷,兩人也有重要的話要說,去謝晖住處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蘇念跟在他身後,進屋後突然有些不自在,之前還不覺得,再次走進這房間,昨天傍晚的各種回憶便湧上心頭,尤其是瞥到牆角的五鬥櫃時,更是覺得腿腳都是軟的。
謝晖拎着暖水瓶給她倒水,陶瓷盅中盛了大半熱水,散發着幽幽霧氣,他推了搪瓷盅過去:“家裏就這一個,改天我再買一個放着。”
蘇念聽到這是他平時喝水的搪瓷盅,捧着把手的手握得更緊了些,只當沒聽到,小口小口地啜飲着滾燙的熱水,身體也漸漸暖和起來。
謝晖回家後也忙碌,給蘇念倒水,擺好雞蛋糕,擡手拿起一個喂到她嘴邊,見她接過後小口地咬着,心裏更是一陣滿足。
不過,蘇念吃着雞蛋糕,便惦記起他的工作。
“謝晖,你接下來準備做什麽?去軋鋼廠工作還是…”
後面四個字沒說,可蘇念像是有一些預感。
“我準備繼續幹這個。”謝晖心知蘇念對投機倒把的擔憂,她擔心自己出事,有一天被抓去,可是他已經沒法再走回那條老路,“我和你談對象,想要有本事有本錢和你在一起,軋鋼廠的工作不适合我。”
蘇念像是早有預料到他的決定,甚至在心裏隐隐覺得,這才是他。
她似乎真的很了解他,清楚他在每個階段的決定與想法。
可情感與理智是沖突的,蘇念慢慢收起笑容:“但是投機倒把很危險。”
“我知道,可是危險才有高回報,我和其他人不同,我一開始就落後很多,沒有機會和他們在一條起跑線上。”謝晖已經打定主意,饒是蘇念也無法改變,“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出事的。況且,現在對投機倒把抓得沒有前幾年嚴了,很多紅袖章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甚至他們當中也有人上黑市做交易。我總覺得,現在的這樣的情況維持不了太久,很多人有錢買不到東西,還有許多人有額外的生活物資沒法換成錢,遲早有一天,或許這一天也不遠,能光明正大地做這樣的買賣。”
蘇念看着他,看着他斬釘截鐵地說出一番話,是難得地對未來充滿了期待,是之前勝利農場的那個死氣沉沉的謝晖身上沒有出現過的光,可蘇念心頭倒底是有些掙紮。
“算了,我不管你了。”她低聲呢喃。
謝晖輕笑了聲,引得蘇念擡頭望向他,卻道:“你心最軟,不可能不管我。”
“你倒是想得美。”蘇念不願意搭理他,只別過臉,繼續吃雞蛋糕,想了想又道,“那你也不能亂花錢。”
“我把錢給你管着。”
“不行!”蘇念自然不願意要,要是真投機倒把,這些錢本就得來不易,她才不拿着,“你自己收好,但是別亂花錢,尤其是不準給我買東西。”
不然照他這個花錢的架勢,這麽冒着風險賺來的錢也太沒有價值了。
誰知道,謝晖卻是理直氣壯:“那我賺錢幹什麽?不給你買東西,賺錢有什麽意義?”
蘇念懶得聽他的歪理,拿起一塊雞蛋糕喂到他嘴邊,試圖堵住他的嘴,只是這人倒是厚臉皮,就着自己的手咬了一口雞蛋糕,吃得津津有味。
“我這事你別操心,安心享受你的寒假,不過,你最近在忙什麽,總得告訴我。”謝晖咽下雞蛋糕,問起正事。
“你怎麽知道?”蘇念還沒有機會告訴他自己的發現。
“不然你會連着幾日,天天見趙和平嗎?”
蘇念沒想到他是想到這一點:“你倒是看得明白。其實是我,就是我們約好去軋鋼廠談工作那天,我無意中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蘇念将過去一個星期的事和盤托出,同謝晖分析着自己的猜測,她和謝晖合作過兩次,十分默契,甚至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不需要明說就能互相理解的契合。
謝晖聽完蘇念的話,略一沉吟,迅速下了結論:“你爸爸的事十有八九是趙華良舉報的,他和你家關系親近,對你爸爸的社會關系也了如指掌,想做手腳太容易了。現在的關鍵,一是當年的物證,看看那個海外學生的信在哪裏,到底是不是…”
謝晖話還沒說完,與蘇念對視一眼,就聽她接上:“是不是本人寄的,會不會是僞造的。”
兩人猜到一處去了。
不過這事t要等蘇明德回家詳細詢問當年的情況。
謝晖繼續推測:“第二就是人證,你三叔那邊是一個突破口,還有就是趙華良和革委會的關系,這兩處我去查。”
蘇念一驚:“你怎麽查?”
謝晖劍眉微挑:“我在黑市還是認識了些人的,這種事情你去辦或者你找人辦都太顯眼,得黑市裏這樣東躲西藏又到處都是人脈的人去辦最方便。”
蘇念琢磨一番,确實是這個道理,自己是很難跟蹤調查的,太容易被發現。
謝晖找人去跟蹤調查蘇明強和趙華良的三天後,蘇明德也出差歸來,風塵仆仆地趕回家與家人團聚。
郝秀紅準備了豐盛的飯菜,一家團圓。
蘇念等吃過晚飯,這才單獨和父親在書房談話,她将一頁寫上各類信息線索的紙張遞過去,開門見山道:“爸,您看看這個,我懷疑當年是趙華良僞造證據,舉報的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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