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公主發癫中

公主發癫中

文/乃兮

整個皇宮沒有幾個人看得懂姜晏喬想要做什麽。

又或者說整個皇宮裏沒有幾個人真正在意永樂公主想要做什麽。

她逃了, 沒有逃多遠,還在皇宮中,在登天塔上。她鬧了, 又沒有提出具體想鬧的是什麽。

不想成婚了?

天底下不想成婚的人多了去。家庭窮苦的人家,還可見稱斤賣兒賣女。

皇帝還能讓自己的女兒受委屈不成?多大點事情, 不可以私底下說麽。

大好的日子鬧這麽一出。

公主大鬧, 不想成婚, 找了女官替自己坐婚轎。謝家謝南川身為驸馬,不管站到哪裏都可以迎接到四處詭異莫名的眼神。

恥辱幾乎将他整個人淹沒, 而他在皇宮內, 在天子腳下, 不敢發洩一點怒火。

他仿佛回到那一日宅院內, 見證了血腥和廢墟。那些陰暗的憤怒、恐懼将他整個人扭曲。

知潼坐在轎子裏一言不發。謝南川走在轎子外,也是一句話沒有說。

不遠處陶公公得了宮中消息。他忙小跑着穿過隊伍,來到轎子邊上告知:“知潼大人。殿下找到了,可要讓驸馬爺過去瞧瞧?”

轎內的知潼掀開簾子, 冷眼望向陶公公:“陶公公, 您可要好好記得。您t是永樂殿下的人。殿下沒有發話,萬萬不能自作主張。”

陶公公一愣, 忙低頭躬身:“是。”

謝南川擰眉:“為什麽不讓我去見她?她總該聽聽我的解釋。那女子已經死了。事已經過去。”

知潼語氣沒有變化, 一點不為謝南川的話而動搖:“驸馬爺,我要是當衆莫名扇了您一個巴掌。這事能算過去麽?”

謝南川:“這不一樣!”

“哪裏不同。”知潼沒有反問謝南川的意思,“您在京城所有權貴面前, 在帝王皇後面前,在謝家列祖列宗面前, 給了永樂殿下一個耳光。”

知潼看謝南川的眼神如同看一個死人。

別說雲嬷嬷被處理了。

太監裏的吳二小也被她處理了。

驸馬密謀刺殺的事,公主仁德, 沒有說穿。這才讓謝南川有命在這裏說。

“您真當您想做的那些事,殿下一無所知麽。如今是殿下讓您站在這兒,讓您好好出宮入公主府。要是您這步子錯了一點。”

知潼不像公主那麽心善。

她經歷過太多,見識過太多醜陋。人是有善。而人之惡,若無酷刑重罰威脅,必亂天下。

“恐怕需要謝公重新活過來,到禦前給您求情了。”

這話聽得謝南川臉色難看。他祖父過世多年。如今謝家在朝中做官的,并非他這嫡系一族。他至少做過伴讀,而他爹只個京商。

如果他刺殺公主的事暴露,殿前還真只能求神拜佛,讓祖父複活替他求情。

真是諷刺。

邊上不少人并不知道驸馬要做什麽。他們只聽說了驸馬在外有人一事。大家尋思是這麽個道理。驸馬爺的事做得不地道。

好處驸馬和謝家全享了,這落公主殿下面子的事,怎麽還能也做了呢?

有幾個家境不錯的侍衛,心裏頭嫉妒得直嘀咕。驸馬不想要,他們想啊。

這滿滿一條道的嫁妝,擱誰不想要?這京住京城偌大一府邸,天天有人伺候着,吃喝玩樂不用愁,擱誰不想要?

這出去一趟,人人都羨慕死了!

知潼把簾子放下。衆人當驸馬存在,又當驸馬的難看臉色不存在。

知潼大人說得對。他們是去公主府,一切都該聽從永樂殿下的吩咐。

送嫁的隊伍按着規矩走,登天塔那兒兩位皇子本已經分頭行動,沒想到再次得到消息,竟同時到了登天塔下。

姜晏喬遠遠就看見了兩隊人馬。

兩隊人馬過來時,下方已有太監、宮女以及侍衛。這些人一個個極為不安,你一嘴我一嘴勸說着:“殿下,上面危險,快下來吧。”

“季将軍,您快勸勸殿下!”

姜晏喬起身在塔檐上踩着,這群人差些要昏厥,情緒激動起來:“殿下,殿下!您不要亂走。”

“這琉璃瓦可承受不住啊。”

琉璃瓦脆得很,要是落在地上,能一下子四分五裂。和人命相比,大差不差。

兩位皇兄都到了下面。他們仰起頭望她。姜晏喬感受着高處的風,低頭俯視衆生。

登高原來是這樣的滋味。

她小時候記得,後來要做一位合格的公主,将這些忘了太久。

姜升順見永樂如此,當場挽起了袖子,高聲:“你在上面做什麽?怎麽還把季将軍帶上了?這宮裏為你的事,亂成一團。”

他提醒:“別怪我沒把醜話說在前面。父皇母後肯定知道你在這裏了。你現在去知潼那兒還來得及。要是等他們過來,少不了一頓責罵。你知道母後的性子。”

姜晏喬見人挽袖子,探了探頭。

她一動身子,琉璃瓦發出擠壓難受的聲音。惹得下面姜升順趕緊喊:“你在上面別亂動。季将軍,你看着點她啊!”

萬一摔下來,人肯定出事。

“順哥哥想上來?”姜晏喬問,“你上來做什麽?”

姜升順不說擔心,也不說想帶姜晏喬下來。他只說:“陪你待一會兒。”

等過了這一會兒,他繼續好好做他的皇子,她則要繼續她的婚事。

姜升順的很多道理,沒有辦法和姜晏喬說太深。他不想讓她去憂慮那些:“一個人……哦,兩個人在上面多無聊。人多熱鬧。”

季将軍險些沒被當人。

姜晏喬當場舉報給季将軍:“季将軍,順哥哥看不起你。”

季靖雲聽着人睜眼說瞎話。

姜升順氣笑:“你今天可真是能折騰。鬧那麽大仗勢,都不想怎麽收場。”

姜晏喬聽着這話,笑了起來。

“想着今天反正怎麽都沒法收場。”姜晏喬又踩了兩腳瓦,“忘了原來我也能做收場的事。”

姜升順沒注意姜晏喬的話。他被弄出的瓦碎聲攪和得恨不得叫禦醫。他繃緊着身,生怕人摔了惹出點好歹。

偏偏姜晏喬還在那兒和二哥也聊上了:“茂哥哥,你要上來嗎?”

聲音自上而下,帶着一絲蠱惑:“塔頂上放着的是小龍椅呢。”

姜頌茂仰視着:“小時候見過。這些年确實沒有再見過。”

他們很早就不會來這座高塔。就像他們的過往,如尋常畫卷,很容易一點點褪色。

“塔頂人不能多啊。”姜頌茂這般說,“人一多,總有人容易摔下來。”

想上塔的人,有所有的皇子皇女。坐椅子的人,到最後只有一個。

姜升順袖子已挽好,褲子也塞緊。長袍怕拖地,幹脆撩起塞在腰間。

他頂着頭冠,衣服穿得仿佛街頭渾不懔的纨绔。

往前邁了一步,他正準備爬梯子,一支箭從高處射下,落在姜升順腳前。

剎那,無數侍衛拔出刀劍,而有幾個佩弓的,舉起弓箭對準上方季靖雲。

姜升順盯着箭看了片刻,往後退兩步,再次仰頭:“永樂,你想做什麽?”

姜晏喬也怕站着摔下去。她蹲了下來,雙手托腮看着下方。

高處的眩暈令她有些上瘾。

她很認真和兩人說:“想要登高,當然要經歷千難萬阻。要是輕易得到了,就不會珍惜。就像謝南川,他一點不珍惜我。”

姜升順臉上神情收斂,有了皇子威嚴:“但你不應該帶着季将軍。我是皇子,他是武将。他對我射箭,我可以讓人當場誅殺他。”

姜晏喬被季将軍救過不止一次。

他們兩人都死過很多很多次。

她不以為意:“你要殺他,就先殺我呗。我死,他也死。他死我,我也死。”

季靖雲的手沒有一絲動搖。

他的眼眸則是挪了一瞬,落在了蹲在那兒的公主身上。

她很是自信。她相信他可以為她去死,正如她相信她也可以為他去死。

他一無所知的過往裏,他們已是可以交付生命的關系?

如此一鬧,本來不打算上去的姜頌茂開始挽袖子:“三弟不想上去的話,我上去就行。”

他很肯定說着:“我會将她帶下來。”

越是難得到,越是不屬于自己。茂哥哥越是想要。他渴求的是自己所沒有。

順哥哥,他能得到的太簡單。他反而會躊躇,會遲疑,會後退。

性格如此好懂,她以前是從未在意。

姜晏喬看向茂哥哥:“茂哥哥很相信自己。不相信季将軍的弓箭麽?”

姜頌茂開口:“我信的是你。你不會殺我們。”

姜晏喬喊了一聲:“季将軍。”

一支長箭從高處落下,擦過姜頌茂的頭冠,落到他身後地上。

姜頌茂身子一頓,發現自己毫發無傷。他嗤笑了一聲,帶着一絲兇狠:“你有本事讓他對準了我。我死不了,肯定能帶你下來。到時候季将軍領罰,不會死。你也不用死。”

姜晏喬:“聽起來是會和我秋後算賬。”

季靖雲短促在旁應了聲:“嗯。”

姜晏喬側頭,輕描淡寫說着:“你猜錯了。他不會等到秋後。他今天就會算賬。”

他們兩人一起說不定生不如死。

季靖雲略一想:“嗯。”

他問:“還要射?”

姜升順眼見着上面兩人說上了話,低頭一個猛沖,到梯子下一陣爬,幹脆爬入入口。

季靖雲低頭望下面:“他們進來了。”

“哎。”姜晏喬又轉回腦袋。

順哥哥已經不見了蹤影。他雖躊躇,被逼一逼又會往前。

茂哥哥跟在其後,也快速入內。

姜晏喬怕自己蹲久了腿麻,再度起身,驚起下方惶恐一片。

她調轉身子對上窗口:“等他們上來了。季将軍做好準備,等下跳下去可要抱緊我。”

跑路而已,她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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