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公主跳塔了

公主跳塔了

文/乃兮

頂層姜晏喬的話很輕, 沒能入任何人的耳。

兩位皇子對她的想法一無所t知，就此入了登天塔內。

登天塔的上塔路狹小。他們兩人前後腳走。姜升順走在前面，姜頌茂跟在他身後。

沒有任何的侍衛, 沒有任何的太監。他們身邊常常會跟着的伴讀或随從，現下也都沒在。

只有他們兩人。

姜頌茂望着前面踩着臺階上去的三弟, 視線落在他鞋後。塔內常年沒有大修過, 上去的欄杆扶手處松動。一旦用力, 扶木很容易轉個圈，讓人失手出個意外。

這點淡淡惡意, 并沒有顯露出來。

姜頌茂想, 他到底是天生如此, 要往惡處去想, 還是被這宮中生活一點點摩成如此。

他知道他會想，但不會如此做。要是姜升順真出了什麽事，不管是基于什麽樣的原因，宮中都會亂上一陣。史書上都會濃墨重彩給他記上一筆。

今日他要做的事很多, 永樂已經是一場意外, 不可再生事端。

姜升順走在前面：“江南有很多這樣的塔。京城繁華是繁華。我還是喜歡那兒。煙雨蒙蒙，傘下望塔。這輩子要是能再去, 可能就不想回來了。”

“京城有永樂。”姜頌茂這麽回了一句。

“……對。”姜升順失笑應答, “京城有永樂。她肯定也喜歡江南。我要是南下了，她更需要留在京城。”如同質子。

皇宮裏的人永遠是這樣。說話繞繞彎彎，一句話帶着幾個意思。兄弟間本該無間, 但皇家沒什麽正兒八經的兄弟。

“這裏沒人。”姜頌茂點破兩人之間的委婉。

姜升順不是很想和二哥劍拔弩張：“不管有人沒人，我對你的态度一向沒什麽變化。你也不用一直收着, 去在意父皇母後。”

他走在前方，沒有往後轉, 也沒有往後看。他将自己的後背對着二哥，像交付了所有信任。

“二皇子、三皇子都是皇子。沒什麽區別。”姜升順如此說。

他們兩個自小一起長大，實在太互相了解。性格這種事，常常決定了命運。

三弟是當真覺得沒什麽區別。

而他姜頌茂是知道，他永遠無法走出那些，哪怕從三弟來看是微不足道的差異對待。

“順。”姜頌茂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麽叫姜升順的名字，“我不喜歡江南。”

“當年我母妃的事傳開時，我以為我從此就要離開皇宮，前往江南。”

因為一切都是污蔑，盧妃能活一條命，恐要常伴青燈以證清白。

他身為盧妃之子，有三個選擇。一個，過繼到別的妃子名下；一個，前往邊塞征戰；最後一個，前往江南從此做一位遠離父皇母後的小王爺。

前兩個選擇，她母妃不同意。沒有母妃撐腰的未成年皇子，到別的妃子名下，只能毫無尊嚴活着。又或者去邊塞，随時可能死去。

唯有去江南，成了他擁有尊嚴活着的唯一出路。

他惶惶不可終日，終在姚将軍自證清白，皇後出手下，得以僥幸選擇了他未曾設想的路。

他留在了京城，依舊是二皇子。

“那一年下了一場大雪。我以為我要凍死在雪中。身邊人人都說江南暖和，安慰我，勸說我。我卻将江南那兒當冰窟。”

姜頌茂腳步停下，仰頭望着前方背影：“我不想去江南。”

他換了一個說法：“我不去江南。”

曾經是不想去，是只能想。現在是不去，是靠争。

“那就不去。”姜升順如此回答。他轉了個彎，要上另一層塔。

側身才能看到人，才能看清人。兩人再次對上眼。

姜升順看了片刻，又朝着塔上方望了望。他看不到上方的永樂，也看不到上方的龍椅。

一切争奪的東西，都在那兒。登高時，未必能确信自己真能到那兒。

姜升順低低笑了兩聲：“要是上面只有一張椅子，你想怎麽上去都成。可上面還有永樂啊。”

“謝南川的事，你不可能不知情。”姜升順悵然，知道他們兄弟之間，隔閡比情誼更多，“你既然知道，父皇必然也知道。”

父皇做了什麽？父皇想做什麽？

“父皇在拿着永樂，逼我呢。”姜升順很清楚。立不立太子，怎麽立太子，看百官的想法，更看帝王姿态。

父皇在讓他們争。

“整個局裏，本來誰都無辜。入了局，就誰都不無辜。”

姜升順能理解，但不想原諒。他不想原諒母後每時每刻都試圖控制他的行為，不想原諒父皇為了儲君而釀造出的計謀，不想原諒二哥自私中渴求權勢的動作。

他也不想原諒自己。

他的滿不在乎，他的優柔寡斷。他的一切憤怒不甘，又因看重親情而軟弱而逃避的過去，鑄就了現在的局面。

“我既然去了江南會不舍得走。那我就不去了。”

姜升順将自己的心攤開在了二哥面前：“京城到處都是我放不下的人啊，二哥。”

姜頌茂聞言，知道三弟打算和自己争。他不再居于人後，一手抓住欄杆，嘗試翻過欄杆，決定超到姜升順前面去。

姜升順沒有打算讓。他也一路從飛奔到翻躍樓梯。

本來一步步踏的登天塔樓梯，到他們這裏，在此時此刻，就如同那太子位一樣，成了他們争奪的目的。

直到頂層出現。

兩人之間的争鬥不再拘泥于搶速度。姜頌茂眼眸一狠，手伸向了姜升順，一把将人往下扯。

他沒有一點猶豫，沒有一點遲疑。全然都不去考慮如果姜升順摔下去會不會受傷，會不會死。

當他翻身到前方的臺階，先一步到達頂層時，捎帶上了喘氣聲。

他居高臨下，望着身後只差一段樓梯的踉跄三弟：“不夠殘忍，走不到這一層。你輸了。”

龍椅之下注定是血水屍山。

那一代代的帝王更替，早說明了這一點。要是看不透，注定死在這一條道上。

姜頌茂沒有等三弟上來。他朝着塔窗走去，一撐一跨，輕而易舉到了姜晏喬眼前。

姜晏喬站在塔邊沿，而季将軍此刻半蹲着，居于公主身側。

堂堂大将軍，從野狼變得和家犬似的。他們是何時有的這麽近關系？

姜頌茂直敘對姜晏喬說：“永樂，你該前往公主府。”

姜晏喬的頭輕歪，問着人：“茂哥哥。我去做什麽？成婚？謝南川可不配。”

姜頌茂：“他是犯了錯，但罪……”

“當誅哦。”姜晏喬笑起來。

她以前是萬萬不會這樣對自己兄長講話的。眼見自己的話讓二哥噎了一下，她笑得更高興了點。

“謝南川身為驸馬，打算刺殺公主，刺殺自己明媒正娶的發妻。”姜晏喬說出了罪名，“難道不該當誅？”

她聲音頗響，讓下方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公主成婚出逃，宮裏除了固定位置值守的人之外，其餘可調動的全在登天塔之下。

皇帝和皇後之類身份尊貴的一個沒出現，是因這些人立馬會将事的前因後果，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拿回去複述。

在這兒高聲說，和昭告全皇宮沒什麽差別。

姜頌茂沒料到永樂會知道，并公開這麽說。他盡可能平靜下來：“可有證據？”

“有證人。”吳二小是行兇者，也必是關鍵證人。

姜晏喬和姜頌茂算着賬：“沒事。除了驸馬要殺我，雲嬷嬷也想殺我呢。她是譚公公派來的人。”

塔下方的人被這些消息弄蒙了。他們不敢信，又沒理由去質疑永樂公主說謊。

姜頌茂：“你怎麽知道？”

“我為什麽不能知道？”姜晏喬這麽說着，“譚公公當年的義子因光哥哥而死。他配合鬧這一樁事，能讓母後崩潰，讓父皇展露無能而震怒。他要是真做到了，要高興死了。”

姜晏喬的聲音和以前一樣，十六歲的嗓音尚嫩，聽起來有種天真的無知感。

說出來的話，則讓姜頌茂毛骨悚然。面前的人知道得太多，多到讓他想殺了她。

姜頌茂往前走了一步。

姜升順從塔窗探出身子。他頂着一張難看的臉：“他們都要殺你？他們的事與你有什麽關系！這婚我們不結了。你跟我回去，我和父皇去說！”

姜晏喬透過二哥看向三哥：“不行。還不行。”

她繼續說：“茂哥哥今天打算夥同方将軍，一起在宮中鬧事。方将軍要是不這麽幹，茂哥哥會連方将軍炸死。我t還得去找一趟方将軍。”

姜頌茂一震：“不可能！”方将軍是他今日執事中，武将最大的同盟。他怎麽可能要炸死方将軍？

他就算讓季将軍死，也不可能讓方将軍出事！

姜升順在其後憤怒：“姜頌茂，你瘋了嗎！”

姜頌茂扭頭也是極為憤怒：“我就算瘋了，我也不是傻了！我一會兒和方将軍合謀，一會兒殺他，我有病嗎？”

姜晏喬快速轉着腦子。假設二哥震驚之下說得是真的，那麽他沒有對方将軍下手。一定還有一個人。這個人炸了方将軍。

二哥這一出鬧劇，參與的人并非齊心。這是天大的好消息。

姜頌茂不打算和三弟争吵這點事。他上前要抓永樂，想搞明白她說的事：“你……”

姜晏喬往後一退。

她向後倒下。

季靖雲早有準備，猛然前沖，抱住永樂公主的腰身。他單手和雙腳并用，靠着登天塔的塔檐一層層往下跳。

跳得太快，兩人如同筆直下墜，而季将軍的一次次動作，像是徒勞無功的“救援”。

低下恐懼的驚叫聲一片。無人還能将武器對準兩人。

上方傳來三哥撕心裂肺喊聲：“永樂——”

姜晏喬感受跳塔的飛馳，掏出竹哨吹響：“啾——”

馬蹄聲疾馳而來。

季靖雲恰巧落地、帶人上馬、飛奔而走，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