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公主又哭了

公主又哭了

文/乃兮

影骊載着兩個人, 跑得着實飛快。

單人馬鞍坐兩個人,讓兩人不得不擠着。她陷在季靖雲懷裏,在有過一次經歷後, 如今半點沒察覺哪裏不對。

她的心思一點不在兩人這姿态上。

她深思着現下情況。

宮變向來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事。

她念頭剛到這兒,被這接地府的笑話逗樂, 自顧自笑起來。

似乎剛才跳塔的快樂還在讓頭皮隐隐發麻。

季靖雲感受到公主在笑。她笑得渾身都在抖。

他垂下眼睑不免多看了兩眼。

姜晏喬不知道越是沉默的人, 想得越是多。季将軍又在揣度她的行為。

她笑夠了和季将軍說事:“我與宮中女眷算得上熟悉。我二嫂聰慧, 平日低調,算得上一位心軟的人。她再狠心也有極限。

“盧妃經歷過很多事, 記得我母後的恩情, 更記着方将軍無辜。”

她将一個個候選的人踢出去, 根據前面每一次發生的事情, 詳細猜測着:“二哥想要争一個太子位,也說不準是想要争一個……帝位。”

都宮變了,怎麽可能還只拘泥于太子位。

“我們把父皇這邊的人算作保皇派。二哥那邊的人算作二皇子派。他們武将有方将軍,文臣不止一兩個。其中一定有一位能出謀劃策, 面面俱到, 又極其狠辣的人。”

“他提防着你,季靖雲。又提防着可能為了師弟而背叛他和我二哥的方将軍。只要方将軍不按時做他吩咐的事, 他就會選擇直接殺了方将軍。”

一環套一環, 每個人都被利用到徹底。

姜晏喬:“我們這些保皇派裏的每一個人,在這位謀士眼裏,危險最高的人是季将軍你。”

皇宮中有那麽多的侍衛, 整個京城有那麽多的文官武官。

為何一位年紀輕輕的武将,能被放在最值得關注的地方?

姜晏喬問季靖雲:“季将軍, 除了方将軍,還有誰知道你會重來?”

這種荒唐的話, 原來還真有人信?

“我母親。以及我師傅的兒子,姚澤,姚大人。”季靖雲點了人的名字,“他現在正在……守備司的大牢內。”

姜晏喬扭頭。

馬背上實在太擁擠,她扭個腦袋,只能斜斜看見季靖雲的下巴。

他稍低頭,臉幾乎要貼到她臉上。

姜晏喬牙癢,想在季靖雲臉上咬上一口。

她呵笑一聲:“這麽重要的事,季将軍給忘記了。”

季靖雲:“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今日事發突然。”

公主突然出現,突然搶他的糖和哨子,突然拉着他在宮裏縱馬搶角樓侍衛的弓箭,突然爬登天塔,突然讓自己朝着皇子射箭,還安排了跳塔。

這些事情中間,唯有在塔樓上等皇子那麽一點空閑可以多說幾句話。偏偏兩位皇子帶人趕到得快,他的話不太好說。

他能第一時說起姚澤,是因這人和事件裏的所有人關系都匪淺。

也是因事鬧得那麽大,早沒普通收場的可能。要想解決,唯有找到幕後的人。

姜晏喬沒動,眼眸一錯不錯盯着人:“所以季将軍可以重來,但記不得。”

“一點都不記得?”姜晏喬接着問,“那麽要如何重來?是不得不重來,還是我們可以選?重來到什麽時候可以選麽?”

馬匹一颠,兩人貼得愈加近。

姜晏喬的聲音就在季靖雲身前。她注視着他,呼出的氣都落在他脖頸處。

這點呼吸和她的問題一樣銳利。

季靖雲:“我沒告訴你?”

“……”姜晏喬露出一個無聲抿唇的笑,話慢慢蹦出來,全然是她真心所想,“季将軍,下回我一定早早讓你和太醫院的洪禦醫認識。指不定他能給你治治。”

季靖雲沒有應答。

他聽出來這不是什麽好話,是在說他有病。

馬跑飛快,途徑上馬點,直追宮門口。剛才皇宮中調動到登天塔下大量人手,導致一路上碰見的值守更少。

至于身後追捕的人,完全沒有能跟上來。除了季将軍和永樂公主,誰都不敢在皇宮裏騎馬跑。沒馬當然完全跑不過有馬的人。

兩人之間安靜片刻。

季靖雲沒吭聲。

姜晏喬沒逼迫季将軍吭聲。

送嫁的隊伍走得并不快。當兩人一馬幾乎隐隐能見到隊出宮送嫁的隊,季靖雲才開口:“殿下會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給旁人?”

姜晏喬:“季将軍信不過我。也是,季将軍一直都信不過我。你每一次配合我,也是因為你相信你自己。”

很難有人可以在短短一個時辰不到,就全然相信旁人。

她貼着與季靖雲極近。她能見到他臉上脖頸上的每一處細節,包括經脈,包括脖頸上的一顆不明顯的淺淡痣。

她和季靖雲細語,好似情人:“季将軍要如何才能信得過我?我什麽都可以告訴将軍。又或者,将軍只要告訴我一點點就好。比如,将軍具體是如何才讓我們重來的。”

季靖雲:“要是我不說?”

姜晏喬唇齒間似乎又嘗到了季靖雲血的味道:“那我們只能在一起死一次又一次,一直到将軍說的那一天。”

“不知道到時候的我會不會徹底發瘋。我會怎麽對待将軍。”

姜晏喬設想着:“或許起初,我會像現在這樣直接問将軍,到後來,我會試圖委婉問将軍。到最後,我會用盡任何辦法,讓将軍和我一同受這循環之苦,直到我找到答案。”

她聲音微妙。帶有一點點的笑意,又帶着一點點脅迫,還帶着一絲被馬颠出來的輕微顫音。

季靖雲聽着公主的話,不知道該如何去說。他想,她字字不提要他協助,字字好似在向他求救。

他又一次低下頭。

他瞥見了永樂公主眼角的紅痕。或是登天塔上的風吹出來的,或是她經歷那麽多而有感而發。

他聽見自己說:“殿下,我若是說,他日這些話就将成利劍刺回到我身上。”

馬蹄慢下,影骊不再狂奔,而是調整起來,高傲在宮中官道上踱步。

姜晏喬意識到,季靖雲不說,是因已經經歷了背叛,而且還在繼續經歷背叛。

她自己是怎麽知道季将軍的事?方将軍提的。他将季靖雲最深的底牌,在拳腳之下,用曾經師兄弟的身份,在明面上說了出來。

而那位所謂的姚大人,是季靖雲師傅的兒子,是知情人。

作為一個知情人,他哪怕萬分之一的可能,也選擇留下後手。

這後手不留一點情面,注定要殺了面前的人。

姜晏喬堅定:“季将軍,我不會。我不會将這一切化為劍刺向你,永遠不會。”

季靖雲:“謝南川與你說情話時,也會說永遠。”

距離送嫁隊近到已經有人看到他們。隊伍中,溫副将很快得了消息,匆匆騎馬到後頭來迎接。

姜晏喬沒想到季将軍會突然提到謝南川。

是了,人的話怎麽好信。人心是會變的,人當然也會變。

這時提謝南川,讓她反胃作嘔。

她念着季靖雲救過她的命,季靖雲永遠不會記得。她每回和他經歷的一切,他都會在下一刻遺忘。

姜晏喬難受的同時,又騰升出了惱和怨。她難道能和謝南川一樣嗎?

“謝南川怎麽夠資格與我比t。”姜晏喬狠狠咬上了季将軍的脖子。

她這扭曲狠烈的動作,讓季靖雲渾身僵直。

遠處的溫副将則原地調轉馬頭,決定當自己沒發現将軍回來了。

姜晏喬咬完,算作發洩完。她語氣冷下扭回頭:“将軍不說就是。”

“你可以有一天,将劍刺向我。”季靖雲說着。

脖子上的觸感分明。

他聲音啞下,注意到前方謝南川也冒了出來。驸馬沒了馬,當然只能靠腳。

他遠遠小跑着,想要過來。

季靖雲将頭貼近了公主,在公主耳邊低聲:“我從來不曾後悔,把我的能力告訴我認定的人。”

哪怕到今日,到現在。

“因為我無能,我記不得。這能力救不了任何的人。它将一次死亡,變成無窮無盡次。讓那些要死去的人,從痛苦死一次,變成痛苦死無數次。”

“永樂殿下。你是為了求活。”

二皇子要造反,真當帝王是吃素的。他師兄方任無論如何參與進來,必是死的結局。

“打仗注定有人死,逼宮又怎麽可能沒人死。那些将士,每一位都是聽命但無辜者。他們成為最驕傲的京師,也注定成被犧牲的人。”

“如果這能力在你手上可以救人,救他們。”

“我這條命,這個能力,交給殿下自然是可以的。”

姜晏喬手攥緊了馬繩。

她見到了前方臉色難看的謝南川,完全不想去在意。她所有的念頭全在季将軍季靖雲忽然變多的話上。

她和季靖雲是那麽的不同。

她的一次次求活,幾乎可以算是為了自己。一切看似國事,實際也是她的家事。直到現在,她也是想要弄明白一切,想要抓出最後将皇宮攪亂的人。

她會為了知潼而直面赴死,但不會為了救一個無辜百姓而立刻赴死。

季将軍不同。

他的目的,是想救所有被牽扯進來無辜的人。他的話多,也是因意識到她的介入,可以救那些無辜的人。

她,在他心裏也是無辜的人之一。即便她不是公主,只是一個過路被牽連的人,他也會嘗試救上那麽一次。

是這樣的麽?

謝南川在往她的方向走。

“……我瀕死可以選擇重來。時限在六個時辰內。永樂殿下要是想重來,務必将劍拿穩。”

姜晏喬聽着季将軍說話,莫名淚盈眶。

這就是所謂的,“你可以有一天,将劍刺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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