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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伴随着這個稱呼落下,遂徊體內那種被異樣靈魂侵占的混亂感快速如潮水般褪去,他陡然神職清醒過來,對身體的掌控權也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不過……

遂徊尴尬地僵硬着一張臉,視線飄忽躲閃,不敢直視真正的應主席,只越過他看向遠處從艾勒背上掙紮着跳下來的小應主席。

應帙的靈魂也重新完整地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他撐着額頭緩了會,矩形眼瞳見到他的側後方,遲鈍的阿普頓終于反應過來,把快要窒息致死的耿際舟放在地上,動作利落地從自己懷裏掏出備用藥,啪的塞耿際舟嘴裏,差點再把耿際舟噎死。

“……”看着服了藥之後狀态趨于平緩的耿際舟,應帙隐約捕捉到什麽,模模糊糊的,像是貓咪調皮的尾巴,在思維草甸間穿梭,若隐若現。他皺眉思索,不經意間擡起雙眸,和遂徊對上了目光。

方才發生的事情陡然灌入腦海,那聲爸爸在他腦海重複回放,應帙表情停頓了一瞬,露出和遂徊如出一轍尴尬的表情。

“誰是你爸爸?”一個低沉輕緩的成年男性聲音在遂徊的身前響起,沒有不虞,只是帶了些許并無惡意的調侃,卻令遂徊窘迫到恨不得跟變異鼹鼠一起鑽回地裏。

應識箋眸色深沉地望了遂徊一眼,随即神色淡淡地轉過身,回頭看向他的兒子。

不等主席開口,應帙就快步走了過來,腳步很急促但聲音很冷淡,非常言行不一地在假裝自己對父親的到來漫不經心:“爸,你怎麽有時間來這裏?”

“不能來嗎?”應識箋笑着擡手,溫柔地順了順應帙鬓角淩亂的銀發,将其挽到耳後,又傾過身湊過去低聲道,“你們兩人變異精神體出現的直播片段我截住了,待會和我解釋一下具體情況。”

應帙不滿地看着他:“我半年前給你發的訊息,今天終于收到了?”

“……”應識箋似乎是無言以對,掌心搭在應帙肩頭,沉默了一會之後反倒是應帙先嘆了口氣:“算了,好歹你還能見到人,我媽人在哪裏都不知道。矮子裏面拔将軍,你還算得上稱職。”

說着,應帙轉過身,看到了獨自站在一旁眼眶紅紅的樓星赫。這位六邊形戰士對淚腺的管理顯然不夠到位,第一次直面真正的死亡壓迫,僥幸劫後餘生,此刻驚魂未定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嗓音也有點哽咽:“……我還以為,死定了。”

“怎麽可能會死?”應識箋笑着說,“就算我不出手,也會有其他考官救下你們。”

樓星赫很不好意思地按了按泛熱的眼睛,待應帙向應識箋介紹過這是他的生存賽隊友之一,禮貌地欠身打招呼,“謝謝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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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岱爾剛為了惡心遂徊對這位主席的兒子各種言語騷擾,此刻比賽結束理智回籠,面對溫文爾雅氣質出衆的工會主席,他就仿佛被困荒島放飛自我幹盡了不是人的事,結果一朝又回到文明世界變回了文明人,回憶着無數黑歷史,讷讷地也跟着低下頭:“感謝叔叔。”

應識箋的視線一一掃過樓星赫和亞岱爾,終究又落到了遂徊身上。一時間遂徊如臨大敵,叔叔和主席兩套稱呼在嘴裏打轉,恨不得再喊一聲爸爸。

醫護人員将耿際舟擡上擔架,又分了兩個人過來詢問應帙等人的情況,大家嘴上都說着沒事沒事,結果一上飛艦樓星赫直接又燒了起來,當場倒下。應帙大腦也昏昏沉沉的,斜靠在父親肩頭,看着他快速在終端上批複工會各部門遞交上來的文件,目光又悄然轉向坐在他對面的遂徊。

黑發哨兵困倦地閉着眼睛,腦袋不斷向下點,阿普頓慷慨地要把肩膀借給他,但因為太矮了枕着不舒服,被遂徊拒絕。

半夢半醒之間,他也擡起了眼眸,望向對面和父親坐在一起的應帙,看他大半張臉都縮進了防寒服外套裏,只剩下發絲間一對弧度姣好的眉,以及纖長透明的睫毛,下垂着,掩住了幽紫色的瞳。

不知道在哪一個時間點,遂徊也無聲無息地阖上眼睛,徹底陷入睡夢之中。

一只黑色小巧的尖爪在黑暗之中撥愣着一團毛線球,爪子像是蜥蜴的爪,毛線球散發着濃重的黑氣,像是……他混亂的精神域線。遂徊俯視着這只不規矩的黑爪子,視線順着它上移,猛地對上了一雙金色的豎瞳,緊接着,炙熱的火焰迎面而來,将他活生生燙醒了。

明光從眼皮縫隙中滲入,荒唐的夢境遠去,有關于夢中的以及也随之模糊淡化,遂徊茫然又緩慢地睜開眼睛,鼻腔中滿滿都是消毒水的味道。他轉了半圈腦袋,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而不遠處的陪護椅上,坐着一名身穿白色向導制服的男人,長發,紫瞳,拉了三面懸浮屏,正聚精會神地浏覽着什麽。

是應帙的父親。

遂徊這次仔細确認了稱呼才謹慎開口:“應叔叔。”

聽到聲音,應識箋擡起頭,和床上的人對視,眉頭逐漸皺起:“你說什麽?”

遂徊愣了下,眼珠快速向下一掃,看到了落在枕邊散亂的銀色長發,他意識到什麽,心速陡然飙升,嘴唇嗫嚅着,艱難吐出另一個稱呼:“爸……”

應識箋手指一掃,關閉全部的懸浮屏,起身走到遂徊旁邊,在床頭的操控器上點擊幾下,等待床鋪自動升降托起病人的上半身,中途取過一只幹淨的杯子,接起半杯溫水,接着在床邊坐下,将杯沿遞在‘應帙’幹澀的唇間,“方才不是說我還算稱職嗎,怎麽一覺醒來就叫叔叔,是不打算認我作爸爸了?”

遂徊耳尖彤紅,不敢說話也不敢多看他,只垂眸迎着應識箋的動作喝完了水,随後手裏又被塞了一塊熱毛巾,應識箋取過櫃上的蘋果和刀,慢條斯理地削起皮:“擦一擦手和臉。”

“……爸爸,”遂徊捂着熱毛巾小心翼翼地問:“……遂徊呢,他在哪裏?”

應識箋有些意外‘應帙’第一個問題會是這個,有關于耿際舟的相關消息被他咽下,變成了一個開門見山的問題:“你和他是怎麽回事,你是要選他做你的哨兵嗎?”

遂徊沉默了幾秒,大腦思維齒輪飛速運轉齧合,他試探着反問,“可以嗎?”

“……”應識箋眼底的意外更深,“你這是在征求我的意見?”

“我……”

“我不建議。”應識箋直截了當地搖了搖頭,“他不是一個合适的哨兵。”

“為什麽?”遂徊沒有想過會是這麽一個幹脆的回答,急切地追問。

應識箋注意他的反常态度,手邊削皮的動作停下,嗓音低沉:“他的父母是誰,你知道嗎?”

“……他是孤兒。”

“孤兒也有父母,”應識箋擡起頭,認真地看向他,“人總不能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遂徊不解地回望,複又搖了搖頭,略有落寞地回答:“……我不知道,不知道父母是誰。”

應識箋沒有再說話,若有所思地削完皮,又将蘋果切塊放在盤子裏,遞給遂徊。遂徊食不知味地咽下兩塊,忍不住追問:“遂徊到底哪裏不合适?”

“哪裏都不合适。”應識箋頭也不擡地說,他将水果刀刃擦拭幹淨裝回鞘裏,“不過應帙,你什麽時候這麽在意我的看法了?”

“……”

不等遂徊回答,房門倏然被人敲響,一個黑頭發哨兵直接風風火火地推開門走了進來,正是裝在遂徊殼子裏面的應帙。

他頭發亂糟糟地支在頭上,顯然是一蘇醒立刻就急忙趕了過來。應識箋投向他的視線有些複雜,這引起了應帙的警覺,然而遂徊的目光卻很單純——單純的可憐。

這家夥坐在床上又是縮着肩膀又是佝着腰,可憐巴巴地捧着個小碗,如果頭頂有耳朵融合态,那一定是向下耷拉着,尾巴也要夾進大腿裏,仿佛端着的不是應識箋親手削的愛心病號餐,而是惡毒的後媽賜下來的毒蘋果。

應帙一來,遂徊全身上下散發的可憐味兒簡直如有實質,都快能滴下水來。

演的。應帙心想,絕對是演的。

他張了張嘴,又欲言又止地合攏,不知道出于何種詭異的心思将臨到嘴邊的稱呼換了個詞:“應主席。”

“遂徊,”應識箋客氣地站起身,讓開位置,“怎麽不多休息一會?”

“已經恢複大半了,不放心應帙,就過來看看。”應帙走上前,對上遂徊的視線,後者将果盤遞過來,“給你吃。”

他不愛吃蘋果,更何況這蘋果根本不是切給他吃的。

應帙一見這蘋果塊就知道出自應識箋的手筆,這位老父親在廚藝方面唯一的造詣就是削果皮和切塊,其餘一律不通。

他毫不見外地接過來,就着遂徊用過的叉子将蘋果塊塞進嘴裏。

應識箋安安靜靜地看着這名突然闖入的哨兵的動作,又看向他自哨兵進門之後,視線凝固在對方身上的兒子,他沉吟半晌,直到應帙一口氣吃完大半盤蘋果:“既然你們都在,正好,把變異精神體放出來給我看看,聽說是兩條龍?”

“我們控制不了它們,它們出現與否并不出自我們的意願,更像是聽從于它們本身。”應帙叉起碗底最大的那塊蘋果,用眼神詢問遂徊要不要吃,某位聲稱不愛吃蘋果的哨兵快速眨了下眼,張開嘴被蘋果塊塞得半邊腮幫子鼓了起來。

應帙繼續解釋:“意思就是,它們想出現就出現,不想出現就無法召喚出來。”

“沒有不受主人控制的精神體。”應識箋凝眉:“我們将它們命名為精神體,意思就是它們是每一位特種人精神意志的量子化體現。”

“……變異精神體或許比較特殊?”

“不,就我所知,過往的每一例變異精神體也都牢牢遵循着這一鐵律。”應識箋說,“我有些懷疑,你們的這兩條龍,真的是精神體嗎?”

“不是精神體還能是什麽?”應帙也皺起了眉,他感知到什麽,摸向頭頂,果不其然兩枚鹿角如春筍一般器宇軒昂地長了出來,“你看,精神體融合态。”

應識箋也無法解答,想了想,寄希望另一名相關領域的專家可以給出答案:“……易承瀾的飛艦兩個小時之後抵達,到時候再讓他給你們仔細檢查一下。”

提起耿際舟的養父易承瀾,應帙就有些來氣:“他到底行不行?耿際舟被他治成什麽樣了,一動用精神力就喘得要死要活,狀态比前兩年還要差。”

他對于陌生長輩的出言不遜讓應識箋感到不虞,臉色冷淡下去,擡手看了眼終端,接起一個通訊轉身出了門。

遂徊察覺他本人的形象在老丈人眼底變得越來越差,急忙小聲問應帙:“我們不告訴他嗎?靈魂互換的事情,有什麽理由一定不能跟他說嗎?”

“沒有,”應帙漫不經心地一挑眉,“但我不想告訴他,讓他自己發現。”

“……為什麽?”

“因為我是他唯一的親生兒子。”應帙說,“他連獨子身體裏換了個人都察覺不了,還做什麽父親?更別做什麽工會主席了,趁着年輕身體還幹得動,趕緊去地裏種紅薯吧。”

自小無父無母的孤兒遂徊并不能理解他這種恃寵而驕的做作心态,“可是……這麽久了,耿際舟都沒有發現我們交換了靈魂,他還一天到晚和我們待在一起……尋常人即便察覺到不對勁,也很難聯想到靈魂互換這麽離奇的情況吧?”

“耿際舟是耿際舟,他是他。耿際舟沒腦子,他一介主席,也沒腦子嗎?”應帙在床邊坐下,“話說,你們在我來之前都聊什麽了,為什麽你擺出一副被他欺負狠了的樣子?他要是拿些道理教訓你,你就說你和媽媽從小就不管我,現在更沒資格管我,絕對讓他啞口無言。”

“你每次都對你爸說這種話?”

“我從沒說過,我又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應帙理直氣壯地吃下最後一塊蘋果。

遂徊:“所以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種人?”

應帙笑起來:“你就當是幫說不出口的我說出這句話,出一口惡氣?”

“……”遂徊舔舔嘴唇,似乎是把應帙的玩笑當了真,“好,等會我試試。”

“別——”

應帙正要阻止他,卻聽到應識箋再一次開門進來的聲音,二人一同轉過頭,就見應主席取過櫃子裏的制服外套,搭在手臂上,“應帙,工會有事我得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易承瀾來之後替我跟他問個好。很高興認識你,遂徊。”

“再見。”遂徊幹脆利落地同他道了別,心底還暗暗松了口氣。但應帙原本輕松暗藏雀躍的神情卻陡然降至冰點,他抿直嘴唇,緊緊盯着應識箋的動作一言不發。

應識箋彎腰摸了摸外套的兩側口袋,忽然疑惑地直起身問:“小咩,我的驗證卡呢?你拿走了嗎?”

“我有病拿你的驗證卡。”應帙沒好氣地說。

話音剛落,病房內鴉雀無聲,應帙背對着應識箋,并不知道對方此刻臉上的神情,但和他面對面的遂徊表情卻是十分的微妙。

小咩……?

應帙閉上眼逃避現實了三秒鐘,慢吞吞回過頭,就見詭計多端的應主席正微笑着看向他,又好整以暇地轉身把制服外套挂了回去,“工會裏好像又沒事了,說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說:

遂徊:小咩?????

應帙: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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