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風筝
風筝
“母後,能不能讓兒臣見識一下?”
到底是大庭廣衆下了,長寧還是很守規矩,特意又叫了“母後”。
洛銜霜笑着道:“夫子比我厲害多了,我不做丢自己臉的事。”
半推半就下,洛銜霜還是莫名其妙上了馬,她朝言寂殊伸出手,說道:“試試嗎?皇後親自帶你。”
言寂殊看洛銜霜都不在意,便欠身行了個禮,将手放在了洛銜霜手上。
洛銜霜眼裏成了陽光下的湖面,她拽了言寂殊一把,讓她順利上馬。
不遠處,長寧看着她們二人,眼神有些深,不知道是在想什麽。但最後還是默默錯開了視線。
娘娘,可曾也聽過,引狼入室啊?又可曾聽說,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馬上,洛銜霜圈着言寂殊,黑色的馬慢慢悠悠地走着,她突然開口,并不讓人覺得突兀,也許是因為那聲音正像是這三月的風,輕柔而暖人:“你說……這算不算是,淺草才能沒馬蹄啊?”
言寂殊略微低頭,平靜道:“不算。”
“為什麽?”
“因為……淺草才能沒馬蹄的場景與這不同,心境也不同。”
洛銜霜輕輕笑着:“你倒是拎得清楚啊?”
“我們京城風水,書香門第出的人都這樣。”言寂殊尾調略微上揚,聽來心情還是蠻不錯的。
洛銜霜點了點頭,說:“是嗎,京城的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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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洛銜霜就突然加快了速度,言寂殊屬實是被吓到了,趕緊抓緊了缰繩,洛銜霜遞給她一只手,說道:“抓缰繩算什麽,多不舒服,借你只手,怎麽樣?”
言寂殊怔愣着,看着洛銜霜遞來的手,若非是認識洛銜霜,否則她絕對不會相信這是習武之人的手。
猶豫片刻,言寂殊抓住了那只手。
洛銜霜笑着,由着馬跑了會兒便停下來了。她下了馬,卻沒先帶言寂殊也下來。嘴角她抿着笑,看着言寂殊。言寂殊心道不好,但也不信洛銜霜會真的讓她自己騎着馬跑。
略微放了下心,言寂殊就不那麽害怕了,坦坦蕩蕩直視洛銜霜,一副“你夠了,知道你不會怎麽樣”的表情。
洛銜霜道:“你夠了,能不能配合一點啦?裝一下擔心的樣子嘛——”
言寂殊心說你多大人了,那麽幼稚。
僵持片刻,言祭殊妥協了,很配合地裝出來一副害怕的樣子,向洛銜霜伸出手,說道:“銜霜,抱我下來——”
洛銜霜看着言寂殊走心又不那麽上心的演技,無奈片刻,伸手抓住言寂殊的腳腕,耐心道:“別動,踩穩了啊。抓着缰繩,自己下來試試?”
言寂殊看洛銜霜站在一旁,手仍然舉在空中,生怕她摔下來。言祭殊選擇了相信洛銜霜,試探着下馬。
“大小姐,這麽厲害呢?”洛銜霜用只有她們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事實上她們這會兒一直都是這樣的。
“你記不記得,我們倆第一次溜出宮的時候啊?”
言寂殊道:“記得,也是春天。”
是啊,整整一年了。
那時候她是久未見過京城的春,言寂殊是不适應于深宮,兩個人都覺得宮外特別有意思,滿心都是逃離了囚籠的驚喜。
——逃離了那個有人也心心念念要進入的籠。
“去年放風筝,是不是斷了一個來着?”
原本洛銜霜不說還好的,這一說言寂殊就想起來了件很重要的事,她低聲問:“那娘娘您紮的風筝呢?”
洛銜霜一哽,勉強道:“不是想着今年春再給你嗎?”
“是嗎?”言寂殊的語氣裏是不加掩飾的懷疑
“是啊,肯定啊。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嗎?”
——好吧,除了騙你我不知道你的身份的時候。
言寂殊面對洛銜霜,總是在不斷妥協的路上:“好吧,可是今年,怕是找不到機會溜出宮了吧?”
畢竟有貴妃這一茬橫在面前了。
洛銜霜說:“沒事,看看也是可以的,總歸有出去的一天的。”
而且是真正地離開。
去年的此時,洛銜霜與言寂殊離宮,看許多孩子在放風筝,就也一人買了一個跑到處偏靜些的地方。
“比一下嗎?誰的風筝飛得高一些。”
洛銜霜并不拒絕言寂殊的提議,她說:“那就試試?”
所以她們在河岸邊,朝着與皇宮相反的方向一路奔跑,并不停歇,像是真的要離開,一去不返。
沒跑多久,言寂殊和洛銜霜的風筝纏在了一起,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眼神交流一會兒,總算是勉強達成了共識:“要不我們倆都一起斷開好了。“
兩人說着就擡起頭看看自己的風筝。
洛銜霜道:“我數到一就放手啊。”
“好。”
“三,二——一”
洛銜霜還沒等數到一就先斷了言寂殊的線。
“……”言寂殊看着洛銜霜。
洛銜霜笑着收線,一邊還不忘要哄着言寂殊:“好啦,我的錯——但是,你真好乖啊。”
察覺到言寂殊的眼神刀,洛銜霜話到嘴邊了又一個急轉道:“我回去給你紮一個風筝,僅此一個的那種,如何?”
“哼……”
洛銜霜:“好的,知道你答應了。”
“……”好吧,我就是答應了。
後面某些天,洛銜霜總神神秘秘的,言寂殊也沒多管,畢竟她們那時還不是那麽熟絡。
現在想來,也就是那個時候,洛銜霜紮好了她承諾過的風筝,就是直到現在也沒能放飛過。
洛銜霜和言寂殊都沒繼續這個話題,只是一前一後走向長寧那邊,洛銜霜對言寂殊随口道:“這樣的話得偏。”
言寂殊還沒問為什麽,就聽先生已經說:“注意一下風。”
言寂殊看看洛銜霜。洛銜霜帶着笑,有些得意。
洛銜霜拿了把弓,本來是想直接抛給言祭殊的,但馬上都要脫手了又怕言寂殊接不到反而傷到她了,又趕緊攥緊了弓,險險地收了回來,轉身取了箭才将弓遞給言寂殊。
“試一試嗎?我帶着你?”
言寂殊接過弓,點了點頭:“好啊。”
洛銜霜站到言寂殊身旁,伸手拉起言寂殊的手,舉起了弓。
洛銜霜刻意留了自己的手指來搭弦,想着言寂殊第一次嘗試,還是對她友善一點吧。
長寧示意先生想看看,先生也不管這位小皇子,答應了讓他看一看,順便也算是學習一下——到底北疆洛家的人,武藝不會差。
洛銜霜沒多做調整,輕聲在言寂殊耳畔道:“我說放就放手,小心點啊。”
言寂殊點點頭,不多時就聽洛銜霜道:“松手。”
言寂殊依言放開,箭矢飛竄而出,直射向靶心。
“哇——”言寂殊輕聲道,她略微回頭,看了看洛銜霜,後者倒是淡定,只在言寂殊看她時勾了勾嘴角。
“想不想學?”洛銜霜問。
言寂殊思毫不猶豫:“想啊,為什麽不,那麽厲害的。”
“等你再練練劍,到時候教你?”
“好。”
為了不打擾到長寧,洛銜霜和言寂殊始終離得遠些,說話聲音又很小,所以長寧從始至終都沒聽見她們在說什麽,只能看着她們似乎是有說有笑的。
北歸的雁,如果非要束縛在了方寸之地裏,那還是原來的雁嗎?
也許是飛不了那麽遠了吧?
長寧收回視線,再發了一箭——也是靶心。
洛銜霜從那天清算了言寂殊那一筆賬之後,就一直在坤寧宮呆着。
言寂殊沒兩天就知道了那天的事,沒先顧着擔心,而是撐着桌子笑了好久好久。
洛銜霜看着她,第一次明白原來笑真的會傳染給別人的,她含笑等言寂殊笑夠了才問:“那麽開心的啊?”
言寂殊說:“那肯定啊,多有意思,就是可惜了沒親自看見。”
“下次,下次讓你看。”
言寂殊一下子都還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了才又想起另一個問題:“你還下一次呢,是誰昨天看的書還有一個小不忍則亂大謀,看完就不忍是吧?”
洛銜霜蹭了蹭鼻尖,她很快為自己找好了理由,說:“人吧,也不能永遠那麽守規矩,該沖動一點就去試試,也不礙事,畢竟要在這深宮呆好久呢,總是忍不得悶死。”
言寂殊不再反駁什麽,她給洛銜霜添了杯茶,繼續坐在她旁邊看書。
傍晚,洛銜霜和言寂殊坐在院子裏,角落桃花正好。
“寂殊,桃花開了,要不我們做個桃花釀,喝不喝?”
言寂殊跟洛銜霜呆得久了,早不是剛進宮那會兒的狀态了,也對那些規矩不那麽在乎,她道:“你釀了我就喝。”
洛銜霜一貫是個行動力特別強的人,這也算是從小在軍營的一大好處,至少這個習慣是一直保留了下來。
她拉着言寂殊就跑向那株桃花,她看了看那株桃花,對言寂殊道:“幫我拿個籃子什麽的過來?”
“好——”言寂殊說着,轉身進殿,不多時就出來了,帶着兩個竹筐。
洛銜霜已經摘了些桃花,将廣袖攥在手中,臨時裝一下花。
不知道言寂殊又突然想到了什麽,突然笑了起來,洛銜霜一臉莫名其妙,看着言寂殊,問道:“你這又是想到什麽了啊?”
“沒沒沒。”言寂殊又笑了會兒才解釋道:“就是似乎看到了具象化的薄言采之,薄言捋之罷了。”
洛銜霜一頓,突然才發現真的有那股味道了,便自暴自棄地跟言寂殊一起笑了起來。
言寂殊過來,把筐放好,又幫洛銜霜把花放好,看表情大抵是還有些好笑的,但終究還是累了,所以生生忍住了沒笑出聲。
兩個人看着彼此,抿了抿嘴,都齊聲說:“夠了!”
“那你倒是把嘴角壓回去啊!”言寂殊和洛銜霜前後又說出這句話,不知道是誰搶誰的話。
一陣風起,桃花簌簌而下,也漸漸吹散了天邊最後的流雲,只剩一片橙黃,染着半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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