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季語山

季語山

兩日後一早,禦書房。

辰妃那兒的宮女小心翼翼,大氣也不敢出地跪着。

皇帝神情急躁,翻了幾次那些信件便摔在地上。那宮女很是時候做出一副害怕不已的樣子。

“這是在哪發現的?”

“這是……奴婢今早收拾床榻,一不小心碰掉了枕頭,就看着這些信件掉出來……這奴婢便想着趕緊來告訴您。”

“告訴朕?”皇帝嗤笑一聲,道,“為何不先告訴皇後,或者允貴妃?”

那宮女猶豫片刻,道:“這,皇後娘娘一早還沒起,我想着這若是真的那便是重罪,也不敢耽擱,想着這禦書房離得最近……”

皇帝盯着她盯了會兒——到底是秦姝言的人,倒是一樣的能裝。

這人一來便一直都是一副小心翼翼沒見過大事,膽小得不行的,實在不像什麽會撒謊的模樣。

皇帝掃了一眼那些信件:後妃和外臣,還是權臣來往密切,字裏行間打的都是皇權的主意,這當然是大事。

一來一回,皇帝便定下了注意——查。

片刻之後,洛銜霜坐在鏡前梳妝,一邊漫不經心地挑着今日用什麽首飾,一邊道:“瞧瞧,今早不是剛有人來找嗎?這不就到了——這個好看,用這個。”

秦姝言可不喜歡落井下石,所以她只是接過洛銜霜挑好的發簪,說道:“哎呀,也不知道是什麽事,聽着陣仗還挺大呢?”

兩個人純粹就是惡人成對,不約而同輕笑起來。

“走吧,去看看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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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皇帝這一搜查,辰妃自然倉皇失措。

一看皇帝身邊還跟了自己宮裏的人,眼神就像是淬了毒一樣,但還是趕緊辯解:“皇上,真的不是臣妾啊……”

洛銜霜和韓蘊幾乎前後腳趕過來,一來便看着辰貴妃哭的花容失色的。

韓蘊是裝鎮定但關心,洛銜霜這直接就開始演“怎麽了怎麽了”的無措而不知情。

秦姝言趁着無人發現抿了抿笑,端起自己女官很有眼力見并且鎮靜理智的樣子。

洛銜霜進來之後便一直在一邊,也不說情又不調油的,直到皇帝帶着愠怒甩下那幾張書信,洛銜霜才輕輕甩了甩袖子,落下一方帕子。

洛銜霜趕緊蹲下去撿,先前帕子裏兩只蜘蛛已經爬走,洛銜霜只是拎着帕子一角,盤算着早點扔了。

皇帝沒管這邊,聽着辰妃一直辯解。

說到底,這麽多年沒有點感情和猶豫是不可能的,不過皇帝更在乎的還是自己手裏的皇權。

沒過一會兒,辰妃突然被吓着了,喊出聲來:“啊!”

辰妃顧不上別的,趕緊甩開手上的蜘蛛,皇帝垂眸一看,就看旁邊的信上也爬了只蜘蛛。

皇帝終歸還是皇帝,有些時候的敏銳度就是一般人比不上。他心裏一陣煩躁,趕緊傳了人來看着上邊的異樣。

洛銜霜從頭到尾都只是隔着點距離看這場鬧劇,有一種看自己的作品的得意感。

秦姝言面色沉穩,心說自己和洛銜霜真是适合去當那些惡人或者幕後黑手,這面不紅心不跳的呢。

洛銜霜盯着那邊,本來換些人呢秦姝言就還是有機會的,就是可惜了,這位林太醫受過洛銜霜的暗示。

——

前些時候洛銜霜按例和秦姝言去取祛濕禦風寒這類的藥,林太醫問道:“這兩年可有好些了?”

秦姝言幫洛銜霜答:“今年比起剛來那年好得多,想來京中氣候與北疆差別不少,近年又不動武不受傷的。”

“那便好,不過要根治的話不太可能,還是得一直養着。”

洛銜霜點點頭,随口就問:“林太醫。說起來早些年還在邊疆的時候,聽人說有些味道很容易引蚊蟲但人很難聞到是真的嗎?”

林太醫笑道:“這,微臣就不算很清楚了,說起來這就算為真也應該得是軍中書信往來會用吧?辨真僞。”

洛銜霜笑了笑,大方承認:“是吧,以前聽軍中的人跟我說不要去碰那些機要,說是容易找毒蟲,我還當時怕我去玩。”

——

秦姝言也突然想起來前些時候太醫院的那番話,不由一嘆:原來洛銜霜從那個時候就在蓄勢了嗎?

洛銜霜看太醫想起來什麽一般站起來,就知道他肯定還是記得,并且還研究了一下。

“娘娘屋裏會熏香嗎?”

身邊不知道是哪個宮人,聞言便回話:“有的。”

“可否借來一用?”

洛銜霜靜靜地看着林太醫,心裏也驚訝他能這麽敏銳想到熏香。

秦姝言心沉下去:幸好……

那日洛銜霜讓她去放信件便道:“對了,辰妃那邊的香可以換一換。”

“用什麽?”

“這個。”洛銜霜說着便拿起來一個盒子。

秦姝言突然想起來:“可我記着辰妃那邊不怎麽燃香,最多只是在屋門口燃一點。”

“那不更好?”洛銜霜擡眸看向秦姝言。

秦姝言突然會意,點了點頭笑道:“你這算什麽,心機深沉?”

“彼此彼此嘛。就是我懂的一些手段比你要稍微上不了臺一點。”

“能用得上,分什麽臺面上下?”秦姝言眼裏閃着些許狡黠,帶着泛寒的笑。

果然,那些蜘蛛不會靠近熏香,反而對信件的氣味格外親近。

到這,不管怎麽樣,就憑皇帝的心思,辰妃是善終不了了,但允貴妃和洛銜霜等人還在繼續看着。

等皇帝過來,韓蘊卻先以自己沒能管好後宮為由請罪,皇帝自然也不會真的說什麽。

秦姝言和洛銜霜一陣暗自稱奇:要不說能在後宮不溫不火但一直穩坐如山呢。

臨走,洛銜霜落了皇帝一步,回過頭別有深意地看了看辰妃。辰妃擡頭看過來,雖然狼狽,卻也帶着鮮明的不甘和恨。

三人一道離開,皇帝問起洛銜霜:“可是覺得朕罰得不當?”

洛銜霜垂着頭,看了看那幾封到現在沒人管的信,心知這件事只會在私底下查,不會很快牽動到何承暄。

她搖了搖頭,道:“不,不管從哪一個方面來看,這樣都挺好的。”

“可是通外謀權可是重罪,按理當誅。”

秦姝言擡了擡眼,腹诽着:這問得多好啊,不如直接說感覺你們倆關系不好的,不想她直接死?

洛不以為意:“出于私心我是願意的。畢竟是那麽多的将士們都愛着,都拼了命要護着的社稷,我自然是在乎的啊。”

畢竟他們的遺願就是讓我替他們看着邊地安定山河安寧,人間煙火溫馨。

“可能是看征戰犧牲的人太多了,所以任何打這等注意的人我都是有惡意的。但如果直接殺了反而牽連朝堂,會不會有什麽亂子那也說不準,不如壓下來。”

洛銜霜分析得冷靜,皇帝贊賞之餘,卻又突然想起來自己這幾年做的事。難免一陣無憂的愧疚,但……

但,他是天子,不可能過了這麽久反而來承認自己的錯。

洛銜霜看看韓蘊,那位一直不怎麽說話,只在分別時看了看洛銜霜。

洛銜霜坦然回望,短暫的視線交錯後,四人分道而行。

洛銜霜回到院子裏,便很快拉起秦姝言的手,也忙不疊就把那包過蜘蛛的帕子扔了。

秦姝言笑道:“你倒是,方才包着那蜘蛛的時候不見你多嫌棄。”

洛銜霜無辜攤手:“那不一樣啊,那會兒是有用,可以忍忍。”

“你說,這件事會不會被反咬一口回來啊?”

“不知道,反正……從頭到尾我們都是局外人姿态出現。就算皇帝疑心再重,”洛銜霜說着,還是猶豫片刻,道,“大不了見招拆招吧。”

下午,秦姝言找的那個宮女也悄悄來了坤寧宮。

“娘娘。”

洛銜霜看了看秦姝言,秦姝言只是點了點頭,示意洛銜霜這是自己人。

“別叫娘娘了,不怎麽喜歡。”洛銜霜一邊說,一邊就走過去把人拉起來。

秦姝言上前半步,也勸道:“是啊,本來就是被困在這裏的,誰願意呢。”

洛銜霜無聲笑了笑:“會出去的。”

“嗯。”秦姝言眼裏盈滿了笑,轉而便介紹起來面前的人,“這位是早年秦府的人,後面一起入宮了,幫了我不少。”

“姑娘,老爺,秦家都幫了我們家很多,滴水之恩尚且湧泉以報,應該的。”

洛銜霜對別的人那都平和得不得了:“你叫什麽名字?”

“芳茵。”

洛銜霜略微皺了皺眉,芳茵愣了愣,秦姝言卻是在那一瞬間福至心靈,知道了洛銜霜的意思。

秦姝言不由勾出一抹笑,道:“原來的名字。”

“奚瑛。”

洛銜霜點了點頭:“嗯。”

入夜。

洛銜霜和秦姝言不慌不忙地換了身輕便點的衣服偷摸去了辰妃……現在沒有名分了——那就叫季語山。

一個稱呼卡在嘴邊後,洛銜霜猶豫好久,還是秦姝言小聲提醒她:“人家叫季語山。”

“多好聽一名字啊。”洛銜霜感嘆一句,接着就換上一片毫不掩飾的惡意——因為已經看見季語山了。

“你來幹什麽?”對方輕嗤一聲,倒也是勢均力敵的惡意呢。

洛銜霜輕笑着,她今日可是故意穿了皇後的紅色外衫,為的就是刺激辰妃——顯然效果很好。

洛銜霜一面嫌棄這個身份,一面又覺得有的時候對有的人就是有用。

“來看看你啊,畢竟也算是說過些話,畢竟……昨兒還在下棋。”羅先說說最後一句話時,還故意而惡劣的帶上了幾分惋惜的意思。

秦姝言在一邊把玩着送洛銜霜的扇子,指尖還捏了枚棋子,眉眼之間也全然不是最開始于季語山交鋒時的隐忍。

季語山看着秦姝言眉眼間的冷漠和恨意,一時竟有些發冷。

過了會兒,季語山倏地笑了起來,語氣之間盡是嘲諷:“洛銜霜,就算沒有了我又怎麽樣呢?你就怎麽确信我不能脫身?”

秦姝言冷聲道:“你當然不能啊。你不會真的覺得,何承暄會保一枚棄子吧?他能不能自保都不一定呢。”

“是嗎?那不如來猜一猜?”

洛銜霜抿着唇,這會兒終于說:“有什麽關系呢?我就是來落井下個石罷了,反正這一局,你輸了。”

“洛銜霜,”季語山笑得慘淡,又泛着些絕境下的恨意。

秦姝言本來不在乎,可季語山接下來的話卻像極了某一種詛咒,針對于洛銜霜:“折斷了翅膀,失去同伴的孤雁,永遠飛不會去。贏了又怎樣,你也注定只能永遠被困在這裏,和我一樣,成為權力鬥争下的孤魂!”

“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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