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檐上雁
檐上雁
秦姝言搶先便說,說完毫不猶豫抓住了洛銜霜的手,一舉一動都像是在和洛銜霜說:“不會的,會回家的。”
洛銜霜皺着眉,卻還是在聽見這話的時候松了口氣,緩和些許。
“猜猜看呢,我會回去,就算離群又怎麽樣,總有人在等着我,所以就算沾滿了鮮血,一步一步走,我也會回去。但你不一樣。就算這一局你夠活下來又如何?這深宮是你的歸宿,不是我的。”
洛銜霜語氣篤定,像是在陳述某樣事實。
屋外,一個女人身形很安靜地聽了會兒,聽了洛銜霜這句話後,怔愣好一會兒,無聲地笑了笑,随後很輕很快地離開。
離開的方向分明是允貴妃處。
秦姝言狐疑地看了看外邊,正要悄聲說什麽,洛銜霜卻拉住了她,道:“我知道是誰,不用了。”
“說起來,洛銜霜,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能跟別的人動手嗎?”
洛銜霜眼神凜冽:“嗯?”
其實季語山也只是猜測,不過是賭一把罷了,這些事她拿不出給皇帝說,因為不确定,也因為洛銜霜可以脫身——皇帝對洛家那一點愧疚永遠是她的保命符。
這種勝率不高又得不償失的事,現在的她可不敢去試了。
洛銜霜哼笑道:“一點舊傷,當然不至于。我勸您呢,還是先顧一下自己哦。”
“賭一下吧,”秦姝言慢慢悠悠道,“何承暄,是保自己,還是保你?”
“原來是你啊。”季語山笑得凄厲,“可你看看洛銜霜,她信你嗎?”
秦姝言冷聲道:“這就是是我們的事了,我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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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了,知道你為什麽贏不了嗎?”秦姝言輕笑出聲,指尖一枚棋子落在地上,清脆作響。
片刻之後,秦姝言的聲音,響在一站燭火搖曳中:“因為你不信任何人,也沒有人真正信你。”
半柱香後,坤寧宮。
秦姝言端了杯溫水:“是韓蘊?”
洛銜霜笑着在圖紙上劃去辰妃的名字:“你知道?”
朱砂落墨,鮮明而刺眼。
“只能是她,她從一聽說那件事就知道是我們的,不然奚瑛不能這麽順利就來的。”秦注意說得冷靜。
洛銜霜收了筆,說:“現在還覺得允貴妃是個好人?”
“無妨啊,總歸是自己人。”秦姝言不以為意,只說,“在這吃人的地方,要想立足哪有這麽簡單?不是人人都像你這般有免死符的。”
秦姝言說着,手覆上洛銜霜的手背,玉镯相碰,成了夜色裏唯一的聲音。
秦姝言本來都要去休息了,突然又起疑,又走回洛銜霜面前:“等等,你擡一下手呢?”
洛銜霜心說躲不過了,還是只擡了擡左手:“嗯哼?”
秦姝言一看她這明明什麽都知道還裝無辜的模樣,更确信了季語山的話。
秦姝言皺着眉,語氣難得冷冽:“你知道我說的什麽的。”
“有傷呢你就讓我擡手,忍心嗎?”
“別裝。”秦姝言對于洛銜霜的示弱一點不管,仍舊盯着她。
洛銜霜慘然笑了笑:“你有點為難人了,姝言。”
秦姝言眉眼間盡是愠色,什麽話到了喉間都又顯得蒼白:“洛銜霜!”
“我錯了。”洛銜霜拉了拉秦姝言的手卻難得一次被甩開了。
完了,這次難說了,估計得看幾天對我不管不問的秦姝言了……
秦姝言看了洛銜霜好久,洛銜霜雖然犯怯,卻也還是拿一種可憐無辜的眼神回望。
到了最後,秦姝言一身氣也撒不出來,閉了閉眼,呼了口氣便往殿外走。
洛銜霜趕緊要追,秦姝言冷冷淡淡的聲音便傳了來:“我要自己待會兒。”
“可是我想見你。”
“誰攔着你想了啊。”
“……”
洛銜霜一陣無言,又想着這還是自己作出來的場面,更加無話可說,只能弱弱地喊:“可是我看不到你睡不着的。”
秦姝言:“……”
“這算什麽呢?又是毒又是傷的都有心思睡得着,反正你自己也不當事呢。”
洛銜霜無奈看着偏殿緊閉着的屋門,直到裏面燭光亮起,洛銜霜才嘆了口氣。這下洛銜霜卻沒再回去正殿,去了一邊小閣樓休息。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對很多人來說。
韓蘊披着鬥篷,屏退了身邊的人,一個人就着燭火下棋。
從很久之前,第一枚棋落下開始,就早已退無可退,也注定所有人都深入局中,只能往前走。
再幫你一次好了,給你墊一塊石頭,也好淌過去這趟渾水,翻過這座宮牆,過萬重山,回你該去的地方。
洛銜霜搭着毯子,撐着頭看偏殿的燭光,最後還是沒能等到燭火滅了去看看秦姝言便已經耐不住困意睡着了。
夜色深處,秦姝言披着大氅出來,看着小樓上的燈看了好久。
誰作得過你啊,你不生病誰生病啊!
最後秦姝言輕手輕腳上去,把簾子放下來,給洛銜霜也好被子後還站了好久好久。
也不知道我來不來得及。
——你最好是有後手,不然我會一直讨厭你的,我保證。
秦姝言滅了燈,可偏殿裏的燈卻是一夜未黑。
*
三皇子府——靜園。
長寧毫不猶豫地看着剛剛翻牆而來,卻又絲毫不顯得狼狽的人。
“寧大人可真是功夫了得呢,禁軍的巡視是一點碰不上?”
寧祈清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說:“怎麽會呢,不過是運氣比較好罷了。”
夜色正濃,所以長寧也不曾注意,寧祈清手腕一截紅痕。
“可是有結果了?”長寧也不多說什麽廢話。
寧祈清也不說話,扔給長寧一瓶藥。
“你這麽快,我都要覺得你是上何承暄那去了。”長寧接了藥,想起自己好不容易帶回來的藥材也試得差不多了。
寧祈清這麽容易就拿到解藥,居然還有點不甘心呢……
“殿下不如掃掃自己屋檐,何府至少暗器不少,您可注意些。”寧祈清意味不明道。
長寧笑着,眉眼盡是冷靜:“那我可期待着呢,慢走不送了,不過今日……”
長寧突然想起來,皇帝對這個消息封鎖着,便頓了頓,這一頓的意蘊可就又不一樣了。過了片刻,長寧道:“今日不是什麽适宜出門的日子,寧大人自己小心就好。”
“藥的話,她已經拖了些時日了,每日三次。”寧祈清頓了頓,道,“殿下的藥方也沒錯,見效可能稍微慢點。”
寧祈清轉身後最後一句話顯得格外帶有警告意味:“藥性不沖,但娘娘身體不好,不要混着用——如果你真的為她好的話。”
*
“殿下。”暗處,一人慢慢走出來。
長寧斂了神情,道:“如何了?”
“需要立刻把藥送進宮嗎?”
長寧攥緊了手裏的藥,盯着寧祈清離開的方向看了好久,眸色幽深。
長寧接了藥瓶,說:“今日不太平,明日我一早去送。對了,我們的這份留個樣在府裏,以備不時之需吧。”
總歸是有一天要跟何承暄站在對立面的。
是夜,長寧把兩瓶藥标好了說明,打算着都給洛銜霜——雖然洛銜霜大抵會選寧煙斜的,但總歸費了這麽多功夫了……
*
幾日前,天色将熹。
長寧費勁溜出城,卻又在城外見着一個不該出現的人。
寧祈清盯着他,似笑非笑道:“三殿下,這是找什麽呢?”
“寧大人。”長寧上前半步,道,“本殿下的事就不勞煩心了。倒是寧大人你,此刻卻在城外,又是何居心?”
寧祈清并不回答這後半句話,直截了當地問:“是娘娘的事吧?”
“……”長寧心念一動,想起來這寧祈清該是洛銜霜的人,便四下環顧一便。
“放心,沒別人。”
長寧抿了抿嘴,還是作了解釋。
寧祈清聽完眉眼間都沾上幾分冷:“真是西域的?”
那何承暄這手可伸得夠長的了。
——這樣兩方都心照不宣的事,自然不需要說出口,稍一對視便都有了數。
“她這麽猜的。”
“那你什麽進展?”寧祈清撚着手指,壓着煩心問。
“差一味藥,城外山上有,正要去找,你不攔我我可能到山下了。”
很奇怪,或許是前面許多年的人生裏堅持的傲氣,也可能只是為了一個承諾,寧祈清的語氣不容置喙:“給我看看。”
“……好。”
反正都是一條繩上的,洛銜霜的人總也不是什麽繡花枕頭。
隔天一早,朝上。
有人不知怎麽便得了長寧出城的消息,公然質問長寧:“殿下殿下深夜外出可否說說是為何事?”
寧祈清淡然擡眸,無語看見沈斫清含笑看他,心裏突然一虛,随即又立刻反應過來——
沈斫清這是盯死了自己呢,就算他甩了沈斫清的人,至少沈斫清也知道自己出去了,這一結合可不就要猜到自己和長寧會面了嗎。
寧祈清垂下眼簾,正打算向自己的人使個眼色,沈斫清竟然站了出來:“那薛大人,禁軍都不知道的事您是如何知道的?”
不等薛大人解釋,皇帝便叫了停,道:“是朕讓長寧出城的,也要向你們解釋嗎?”
沈斫清低着頭,眼尾帶笑,站了回去。
朝會一散,皇帝便在書房問長寧:“說說吧,出城幹什麽?”
長寧垂着眸子,心說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問,而且回答不好肯定要出事吧?
“兒臣早就聽說雲山适合看日出,以前在公裏一直沒機會,早就想着去看了……”
皇帝突然哽住,過了會兒搖了搖頭:“罷了。以後做事小心些。”
*
次日一早,坤寧宮。
洛銜霜睜眼便發覺環境和睡前不一樣了,又看看偏殿已經開了的門,輕笑了笑,嘀咕道:“生氣也不能不不心軟的啊?”
剛剛打定了主意要去哄人,就聽見王峥道:“霜兒,都什麽時辰了還不起啊?”
“病了呗。”秦姝言聲音冷冷的,明明就是還特別特別生氣。
“才沒有!”
洛銜霜趕緊踩了鞋就要走,有突然想起什麽,一邊應聲一邊抓起狐裘系好。
不知不覺間,都入冬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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