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17章

因為這樣一天的心情就又好像遭到一些破壞。

李信年自己都覺得詫異,只是一個詞,居然會好像在心裏的窗戶紙上戳出一個破口。

祝汐的措辭甚至都很克制,“之前的男朋友”,寫過歌就知道五個字和三個字的韻律和語感差別,一種慎重的度量,清晰謹慎的評估和定義。

關于這個前男友他們其實也不是沒有聊起過,祝汐對世間萬物都有一種輕描淡寫的嚴謹态度,提起來的時候也就好像一種平平淡淡的客觀陳述。

說是本科時的同學,比他大兩歲,因此其實在入學年份上也只相差了一屆。然而大概是看祝汐年紀小的關系,一直以來總是很照顧他。

至于認識的起因也是很俗套的那幾種,大一剛開學時的社團活動,幾個部門的人聚餐坐到隔壁桌,起身敬酒的時候第一次見面。

“你們大學生的社交也挺累的。”李信年聽到這裏發表評價。

确實。祝汐說這句話的時候在窗臺邊上修剪一束很複雜的插花,手指在枝枝葉葉之間繞來繞去:“我大二就不去學生會了。”

幫我拿一下那個膠帶。

這束花是前一天李信年演出結束的時候有人跑上來送的,這種場景在酒吧不算特別常見,為此還傷腦筋了一會兒要怎麽處理。

帶回家之後放在茶幾上過了一夜,無論如何是一份心意。第二天李信年慢吞吞點開一百個網頁研究鮮花保養竅門,最後是祝汐上門的時候從廚房櫃子裏找到一個玻璃瓶:“幫你插一下吧。”

雖然讀研轉了理論但畢竟也是藝術專業出身。

最後剪好的花束放在了卧室的書桌邊上。做音樂也要長時間面對電腦屏幕,李信年有一副眼鏡,不經常戴但經常有人大驚小怪說好看。

而那種柔嫩豔麗的色彩,半舊的玻璃花瓶,變成一擡頭就可以看到的景象。黃昏時透過窗戶飄蕩無際的晚風,裏面糅雜着前前後後鄰居炒菜做飯的香味——所有這袖珍的一隅居然變成一種在記憶裏盤踞很久的影像,時隔多年打撈起來,就像隔着水面看到月亮的一個剪影。

據說對方畢業之後就沒有再繼續讀書,是進了本市的一家金融公司工作。具體分手的原因祝汐沒有詳細提過,但今天看到對方,确實已經是社會人的樣子。

那麽就很容易想象,在某一道分水嶺之後和年紀尚小的戀人漸行漸遠,生活進入不同的流域。校園和社會之間相隔的何止是那一個短短的夏天。

接下去的場景在某種程度上印證了李信年的猜測。

對方應該是看見了他,在一瞬疑似的錯愕之後很快笑了笑,開口打招呼:“好久不見。”

說這句話的時候那個人的目光是看着祝汐的,非常标準的社交套路,李信年配合地沒出聲,趁機站在邊上默默地觀察了一下對方:

雖然在舊城區的夜宵排擋,但身上是标配的西服套裝,說話的語氣也沒有任何異樣。過了一會兒似乎是才剛剛發現李信年,很不經意地看過來一眼:“你的新男朋友?”

說實話到這一步就有些讓人感到乏味了,男性生物乏善可陳的那幾種精神勝利保全面子的套路,李信年在酒吧争端裏見過太多高級或者低級的變種。

還沒有決定要不要開口,沒想到反而是祝汐看了對方一眼,然後很平淡地反問:“你怎麽在這裏?”

也不用這麽針鋒相對。

對面的人也笑笑,順着回答他的問題:“和同事聚餐。”

就那個夜宵攤。對方随便擡手指了指,說話間有些感慨的樣子:“也好久沒來這邊了。”

這叫什麽,在三個人的電影裏回顧兩個人的過去,明晃晃的炫耀。算算時間雙江大學的新校區是前年遷過來的,舊校區在城區東北角,和這邊差不多隔了一道城市的對角線。

當時這一段的地鐵也還在修——李信年忽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如果是本科時的同學,确實應該沒有在這邊生活的經歷。

這麽看來祝汐當初“和前男友一起來過”的那段路程,其實幾乎也算得上千裏迢迢。

……這麽浪漫的嗎。這樣就難免有些氣悶,明明剛剛經歷過那樣绮麗的夜晚,然而過去的年月之所以珍貴就在于它不可追及。

祝汐第一次來到這條酒吧街,第一次聽live,甚至那個時候他可能就在這裏和小貓咪擦肩而過,但一切的時間都不會倒流。

李信年稍微站遠一點讓祝汐和對方講話。這個點的江北老街,除掉夜店就只剩下酒吧門口的游戲廳和沿江的夜宵大排檔還在堅持開門,潮濕巷道裏間雜着一點燈紅酒綠的餘晖,如果用李信年寫歌的那一半大腦來理解,大概能寫出一些淩亂剝落的句子,白天裏文藝矯飾的現代化景區退回史前,不失為一種社會的反向進步。

然而腳邊的石板縫隙裏還卡着不起眼的碎磚和苔藓,沿街層層壓低的屋檐就要滴下水來。

他們站的這個位置已經靠近街尾,再往前幾步就是折進酒吧街的巷口,另一邊是通往對岸雙江大學和城區地鐵站的過江長橋。夜色深濃,對面車行道的光線拉長又縮短地浮蕩在水面上,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就浮起一團一團濃沉彌漫的黑。

李信年跟着那種隐約的嘈雜晃晃悠悠,冷不防聽到那邊似乎是提高了一點聲音:“那他就——”

緊接着又低下去,像是又說了兩句什麽,過一會兒聽到祝汐的聲音,清晰中帶着些冷淡的困惑似的:“可是我們已經分手了。”

什麽情況。李信年忍不住往那邊看了一眼。

雖說這種場合應該是留給當事人比較好,但這麽一小片地方,實在是很難真的做到完全隔絕對面的對話。

況且以祝汐一直以來的坦蕩,大概也根本沒有想過要避開李信年。李信年已經發現了,小朋友并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只是不如說習慣了那種清白磊落,并不覺得有什麽事真的不能見人。

那就不知道此時此刻站在對面的另一個人是什麽感想了。其實只用聽的好像也能想象到一點大概:因為客觀現實的什麽原因分開,但其實舊情未了一直心懷念想,時隔很久以後再見到對方,卻發現當初的戀人早已經走過了那一段路程。

雖然聽起來很感人吧但其實——

混跡夜場的人生經驗不就是用在這種時候嗎,李信年在心裏冷酷分析情勢,浪子回頭什麽的……冷不防那邊直接擡頭看過來。

這次目光對個正着,就算隔得再遠也聽出對方的意思了:“你現在的男朋友,應該也是跟不上你腳步的類型吧。”

——所以說聽起來很感人但其實也都是需要分類的垃圾而已。

雖然李信年不想加入戰場但聽到這裏還是想鼓個掌,什麽拉人下水的爛招。

而且這不就是在嘲諷小朋友眼光高看不上別人嗎,李信年平心靜氣。以祝汐的層次水平,哪怕看不上這世界上的大多數人也很正常吧。

而且你們體面人談戀愛都講究一個傷害轉移的嗎。

李信年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在心裏默默數秒,沒過幾分鐘祝汐走回來:“走了。”

這次好像是真的生氣了。和剛才烤土豆的時候語氣不一樣。

李信年悄悄去看祝汐的臉色,然而小朋友那麽聰明,當然也不會三言兩語就被挑撥。

說實話他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去幹涉這些事情,當初遇到祝汐是在那樣一個場合,雖然總是說當局者迷,但多少前車之鑒放在那裏,人在愛情裏最終還是只能靠自己認清本心。

何況因為這樣低級的口角就想要介入其中去當救世主,又何嘗不是一種對小貓咪的輕看呢。

李信年不覺得自己可以仗着虛長幾歲就妄圖做祝汐的引路人,他們之間的關系從一開始就是源自祝汐主動的選擇。

這麽想着就又往那邊看了一眼,話題應該是結束了,那個人似乎在躊躇要不要追上來。于是等對方再次跟到身邊的時候李信年終于擡手攔了一下:“喂。”

他語氣平和地說:“你們聊完了吧,我們現在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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