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18章

一句話說完自己都覺得好笑。像這樣撈人的戲碼其實在夜店裏都并不經常發生,偏偏在祝汐身上反複重現第二次。

而且從剛才聽到的對話裏其實還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

李信年從側面看了祝汐一眼。

小朋友很明顯有些低氣壓,不過沒有出聲也沒有反對。

那就意味着可以偷偷給自己比個贊。

李信年在心裏自得了一下,不過話說回來,遇到這樣的局面,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

以他混跡夜場的經驗,像小朋友這樣的淡然幹脆當然實在非常少見,如果加上年紀的因素就更值得稱道;但另一方面祝汐的成長經歷和一直以來表現出的性格,李信年又開始懷疑:那個前男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失敗在哪裏。

說到底小貓咪是很獨立理智的生物,哪怕生氣也不會遷怒于人,也不是誰先投喂就會乖乖變成誰的所有物。

李信年想了想,低頭輕聲問祝汐:“我知道有一個好玩的地方,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不想去也沒關系,時間已經很晚了,如果不是剛才那一段插曲,有可能他們已經很平常地在大學門口分別,然後結束這玄奇幻彩的一天。

但是這一刻江面上的夜風無遮無攔地吹過來,城市的夜色依然流光溢彩,李信年知道不想分開的不僅僅是自己一個人。

祝汐擡頭看了他一眼,思考了幾秒鐘,然後回答說:“好。”

于是李信年笑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去牽他的手:“不太遠,馬上就到了。”

-

也确實不太遠。

李信年帶着他從一片平房和居民樓中間穿過去,鹿淩江北面的這片舊城區過去出過幾個高門大戶,然而時過境遷風光不再,如今邊邊角角的違章建築搭得亂七八糟。

其實都很難說中間有幾段算不算是“路”,但轉了幾個彎之後忽然就來到了整條酒吧街的背面。那種裸露的水泥和電線毫無遮攔地出現在視線裏,就又好像另一種豁然開朗。

“這邊。”

李信年示意祝汐翻過最後一段懸在半空的消防梯,自己也忍不住在心裏吐槽這什麽破爛基建。

然而一個轉彎之後四面低矮的樓房和斷牆就忽然圍攏過來,居然已經到了一間不知道什麽建築的後院。

看起來也很破敗。

祝汐擡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天空,和古鎮酒吧街仿佛僅僅一牆之隔的地方,一瞬間居然好像已經看不到什麽人造的燈光了。

也只有李信年這種人會對像這樣的地方也了如指掌。祝汐看着他不知道從哪裏摸了個開關,一秒鐘後燈光大亮,打開照明之後居然看見一整套蒙在雨布下面的投影設備。

“幫個忙,挂一下那個幕布。”

李信年走過去拉那塊塑料布,想了想又回頭叫了祝汐一聲。

至于支架都搭起來之後就變得很清晰明了:一個小小的露天電影放映場。李信年甚至不知道從哪裏摸了兩罐啤酒出來,支了個小桌板放上去:“想看什麽?我找找……”

真的想看什麽都能找到嗎。祝汐懷疑地看了他一眼,這裏好像連wifi都沒有。

但是具體看什麽又好像也不是很重要。李信年搗鼓了一會兒連上投影儀,看到銀幕亮起來,很高興地打了一個響指:“叮咚。”

這麽快樂的嗎。

角落的箱子裏也真的翻出幾盤帶子,李信年很認真地拿出來一二三四擺好:“來嘛,挑一個。”

最後是選了一個很冗長的公路文藝片。片名跳出來的時候祝汐就笑了一下:“這個我看過。”

真的嗎?換成李信年将信将疑:“這麽無聊的片子也有人看?”

祝汐笑得忍不住看他一眼:“那你怎麽還選這個。”

因為這個時間長啊,而且反正沒什麽劇情就可以随便走神聊天。李信年誠實坦白:“不知道要過多久你才會開心起來。”

而且也想多和你在一起一會兒。

李信年開了一罐啤酒遞給他:“喝嗎,沒關系不是未成年人了不會被罰款。”

這樣祝汐就又笑了,笑完接過去喝了一口:“我也不知道……我和他分開的時候,好像也沒有特別難過。”

——而有可能每一個人都會經歷那樣的青春期,也可能有一些人的青春期總是比另一些人更加難過。

祝汐是在差不多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意識到自己的性向的,非常平常的一個夏天,他從來不必為高考這樣的事情擔憂。白天結束了和班上同學的畢業聚會,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客廳的電視在播一個很多年前的港片。

熾熱的公路揚起沙塵,追車戲碼裏衣衫裸露的地方很直白地沖擊視線。

那天寧芸和祝展國跟招生組到外省出差,鐘點工阿姨下午來打掃了衛生就回家了。這間位于雙江城郊的別墅是家裏前兩年才買下來的,陽臺推拉門外面起起伏伏一片青草和蟲鳴。

他想了想,拿過遙控器把剛才的片段回放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

李信年看着祝汐用食指側面抹了一下唇角,銀幕光線反射在對方的臉上,連接着一小段浮蕩的塵埃,就顯得有些光怪陸離。

剛才那個前男友的話他也聽到一些,聽起來像是在怪祝汐姿态太高。說實話身份差距之下的戀愛關系李信年見過一些,很少有處于低位的人能夠心平氣和地面對這一道鴻溝。

但這并不是高位者的錯。

李信年想,如果優良的家庭背景和培養環境可以養成一個人的矜持和理智,那麽能夠不必去理解那種社會的彎繞曲折也是其中附加幸運的一種。

何況每一個人都會有迷茫的時候,那種對人生的頓悟發生在一切尚未定型的成長階段,哪怕擁有試錯的成本,也不代表不會經歷那種曲折的心路。

李信年自己是普通家庭生長出來的孩子,父母唯一提供給他的就是那種寬松開放的成長環境。上大學之後開始玩樂隊,後來又決定以此作為未來的生計自己讨生活,一步一步從四處跑場子找活幹走過來,最大的感悟是其實很多社會和人生的陰暗面并不需要被人經歷。

小貓咪會有很多選擇,每一種都應該是向着好的方向。

剛好銀幕上的劇情演到主角一個人買了機票到冰島散心,像這樣的畫面如果是出現在電影裏就令人心平氣和。

祝汐把喝空的易拉罐還給李信年:“他是那種人,就是那種……”

會在約會途中站起來,借口上廁所去把賬單結掉。

分手之後就自覺地不再叫“汐汐”,然而到現在見了面仿佛還是毫無芥蒂地端着笑寒暄。

祝汐看着李信年,思考了一會兒才說:“後來我知道了,他只是比較習慣用社會上的那套方式。”

……!這一瞬間李信年幾乎想伸手去碰他的眼睛。

那種幽微的光線很細致地從那對年輕的瞳孔裏流過去,好像某種蝴蝶在空山裏振翅的一段倒影。

李信年看着祝汐,想了想輕輕摸了摸對方的指尖,又握了一下。

據說當初在一起是對方主動的,小朋友第一次戀愛,不能說投入多少心力,只是磕磕絆絆走過那麽長時間,中間所有經歷的感情都是鮮活的第一次。

“他覺得為什麽你也是社會人,自己樣樣不差,有什麽地方比不過。”

祝汐伸出一根手指在易拉罐上劃了兩下,不像是有意的。李信年目光跟着那根指尖來回一圈,小朋友藏在圍巾下面的口鼻呼出蒙蒙的霧氣,把眼睛也氤氲成模糊的一片:“但我覺得那時候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在一起,既然不愛了不如分開比較好。”

所以會走到結束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小朋友只是看着年輕漂亮,并不是真的不谙世事。

相反第一次戀愛就能分辨真心,不合适就及時抽身而退,這種敏銳的觸覺并不求回報,只是需要對等同樣分量的真情實感。

李信年給祝汐拉了拉衛衣的帽子,到後半夜确實有些冷,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一半圈過去。

所以并不是燈光和音樂加成後的一時昏眩,關于小朋友的每一個細枝末節都存在得很堅實。

投影幕布上的光影還在很緩慢地流淌,祝汐動了一下,像是很自然地把半邊身子偎到他這邊。這一瞬間李信年忽然理解了剛才那個人的不甘,輸掉并不算什麽,然而在此之後又看到對方依然如此鮮活明亮,卻已經和自己完全看不上的人在一起。那種無能的困惑才是觸及自身的質疑。

不過投喂流浪貓的時候也很少會有人去分析前因後果做PPT列一二三四吧。

李信年看了一眼小桌板上空掉的易拉罐,一時之間居然生出一些不好明說的慶幸。有很多人懷着各種目的灌醉別人,但此時此刻的一切都只是因為“剛剛好”——

李信年想起第一次見到祝汐的樣子,吧臺上握着玻璃酒杯的手指修長漂亮,淡淡垂下的睫毛挂着一層柔軟的冷光。

小朋友像是有些困倦似的,擡起頭看着他,過了一會兒輕聲說:“我也沒有想要他哄我。”

但談戀愛不就是要互相支持的嗎。

可能是“哄”這個字終于戳中了某個隐秘的領域,也可能是今晚的一切原本就好像一幅在心尖上風化的圖景。李信年忽然理解了祝汐身上最引人矚目的點。

在一方進入社會之後漸漸失去學生時代的共同話題——但類似的分歧其實也只是生活的表象。

小朋友真正的內在冷靜,柔軟,永遠可以理智地剖白自身,對人對己都是沒有邪念的一針見血。

畢業之後前男友在工作的寫字樓附近租了房子,一直想讓他也搬過去住,但是祝汐那個時候剛好輪到保研推免,又要開始做畢業設計,實際上只有周末有空的時候會過去一起吃飯,跨年的時候約在迷津看拼盤live,都是為數不多的計劃約會行程。

“那天我很累了,其實也不太記得清演了什麽。”

之前跟他說要準備做課題參加本校的面試,他好像也不是很高興。

那天對方在暗色的人群裏慢慢地摸他的腰,也許是一種惶恐,對漸行漸遠的未來的一種預見,但無論如何暴露出來的都是最糟糕的那一面底色。

我不像你,天生有家人幫忙鋪好一切當然可以凡事不需要操心,每天要工作要生活回來哄你已經很累了——一旦出現類似這樣的裂痕,感情的無法彌補當然可以預見。

李信年輕輕摸了摸小朋友的後背,在這種狀态下還能用這麽清晰客觀的句子來講出這種往事,難怪那個前男友永遠理解不了他們為什麽會分道揚镳。

“不是你的錯。”

因為小貓咪的世界是純粹漂亮的水晶,愛意和理智都需要拉滿到百分之百。

李信年找了找,最後從左邊褲子口袋裏摸了兩顆奶糖出來:“剛從他們那邊順的,吃嗎?”

怎麽還帶打包的。

祝汐笑了一下。李信年順勢用拇指側面擦過對方的嘴唇:那一小片皮膚在夜色裏有些濕潤的光澤,随着這個動作仿佛柔軟地暈開。

——那麽此時此刻的心動是合理發生的嗎,那種通過指尖觸到的脈搏和心跳,微弱的血液流過的溫度,從那一片舞臺和沙灘的燈光下穿行而來,在這樣靜谧的夜裏,放映着冗長公路片的銀幕被風吹動。

祝汐的睫毛在黑暗裏閃了一下,片刻後擡起眼簾,看着他輕聲說:“出生在什麽樣的家裏也不是我選的。”

這一刻的震撼當然難以言表,然而更動蕩人心的是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他知道在世俗意義上纏繞和阻礙着自己的因素,和把他滋養成現在的他的那些過去是同一種東西。那種自信,失落,雜糅在其中獨屬于年輕人的那種鮮活無畏。不是祝汐就說不出這樣的句子,不是此時此刻,這一句話也不會被他聽見。

李信年實在沒有辦法,最後伸手摟了他一下:我知道。

我知道。祝汐說完那句話就轉開了目光,然而光線透過瞳孔的側影深而透明。所以人在一生的長流中會愛上幾個人呢,這一片浪花,一朵晶瑩的波浪,或許會在今後長長久久地閃光嗎。

李信年低頭看着懷裏的人,很溫柔地問:“還能走嗎,汐汐。”

“我們回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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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圖等待一些海星投喂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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