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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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想到的是生活的轉機很快出現,雖然是以一種誰都沒有預料到的方式。
事情還要說回樂隊內部,KK外婆的病情在成員之間已經不是什麽秘密。老人在上一次住院之後狀态就時好時壞,前段時間又做了第二次手術。依然是在大學附醫,住院部三樓的窗戶外面種了一棵很大的烏桕樹,冬去春來都已經舒展開新生的枝條。
李信年和鐘磊他們一起走進去的時候是上午的探視時間,樓梯轉角那邊有一些來往的行人。
路過護士站的時候還遇到了KK的女朋友,小姑娘抿着嘴沖他們擺手:已經起了,可以進。
好。李信年帶着吉他手乖巧滑入。探病的規矩是要起早,兩個人還為此特意到古街對面的水果店挑了半天禮盒,現在連人帶水果畢恭畢敬地站在了病床前。
外婆。
李信年搜刮稱呼。病床上的老人很明顯已經露出風燭殘年的姿态,但看見他們的時候目光還是流露出很銳利的一瞥。
李信年突然就有點打退堂鼓。說起來到底是誰想出這種主意。
據說外婆年輕時也是本地公立小學的教師,一衆兒孫小時候都是在身邊長大,誰知道時過境遷歲月摧殘,人生終有一日變成這樣的面貌。
這樣一想就有些唏噓。
何況今天這一趟說來說去還是舊話題,關于外孫女的性向和将來的終身幸福。有時候李信年都搞不明白,滿大街的異性戀自己都還沒掰扯清楚的情感話題,怎麽當事人以外的人都總是信誓旦旦。
然而從這裏也看出祖孫兩輩人之間的那種情感糾纏,雖然日常抱怨吐槽,真的遇到事情還是總會想着和解。
這次是換了另外的角度。從酒吧的工作環境入手,衍生出“弄樂隊能有什麽出息都是那些不三不四的帶壞你去搞同性戀”。
嘶。這個方向的攻擊,放到現在李信年當然是有些心虛。
然而同樣近在眼前的譬喻:就像到醫院看病,能手術切除的都還是好的,人與人之間的情分糾葛當然就沒有那麽簡單。
那種祖孫之間雙向的糾纏總會開花結果。不知道怎麽操作的一通撒嬌好話之後,就出現了“哎我帶他們來給你看看嘛大家真的都很好的!”
……雖然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用,但是辛苦了。
李信年在心裏給自家鼓手比了個大拇指,表面上倒是無比乖巧。
何況讓長輩了解自己的工作環境也不能說沒有必要。這一天的探望沒什麽規定主題,比起來更像是朋友之間的一種情意。李信年小時候跟父母住過一段時間廠區的職工宿舍,李家父母都是那種知足常樂的普通人,在鄰裏之間人緣非常不錯,李信年從小跟着家長在東鄰西舍之間套磁白話鍛煉社交能力,從一群叔叔阿姨中間萬花叢中過,好處是到現在也沒丢掉這點技能。
試圖做出努力總是好的,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朋友和家裏的關系僵掉。
一來一回居然還聊了起來。說實話李信年雖然自诩過盡千帆,但見多了那些和家裏有些稀奇古怪龃龉的,遇到這種有希望挽回一些的反而格外感到珍惜。
現場給外婆哼了兩段當年的流行歌,又講了一些酒吧的事情。反正戲劇化的生活最不缺的就是故事,何況現在都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了,搞音樂也是三百六十行的一種嘛。
看看時間差不多友好交流了半個小時,護士進來換輸液瓶,李信年順勢打了個招呼退出來,回到走廊上摸了摸口袋,才想起那幾顆糖之前已經給祝汐了。
“可以啊年哥。”
鐘磊跟他并排站在一起張望風景,吉他手前幾天剛做了新紋身,今天過來之前被李信年勒令拿遮蓋貼糊上了,這會兒龇牙咧嘴忍不住手癢去撥弄。
收好你的爪子。
李信年看不下去,實在沒忍住伸手拍了他一巴掌。好歹等出了醫院大門再說。
也是在這個時候忽然好像意識到什麽,也許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命運,李信年轉過臉,但餘光裏只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背影輪廓從走廊對面經過。
?
緊接着下一秒目光很直接地越過整條走廊,和斜對面病房裏的一個人面對面對上了視線。
——第二張床。只是很短的一兩秒鐘。那扇門只開了一半,但是那種驚人的熟悉感,好像一道無聲的河流轟然淌過。
李信年在很久以後才意識到,祝汐身上那些偶爾看起來仿佛“不太和諧”的東西,某些一瞥而過的突兀側面,那種長久而寂寞的氣質,其實是來自寧芸。
“你就是李信年吧。”
時隔兩年,關于對方的很多印象其實已經變得模糊,他和寧芸的交集說到底只發生在這短短的幾分鐘之內,好像時間隧道遽然裂開的一道側影。
記憶裏是很優雅的女性,看起來并不難相處,至少那種養尊處優之下的平易,就很難讓人産生抗拒的念頭。
事後回憶起來,其實那個時候對方的生命已經進入最終的倒計時,然而因為整個人的氣場,從被褥衣着到手環鬓發都一絲不亂,溫和的目光也可以看出主見和對事物的掌控力。
寧芸只和李信年講過兩句話,那一天祝汐不在病房裏,對方隔着一小段距離注視了他一會兒,然後慢慢地說:“你們不合适。”
你們不合适。
當然事隔多年也無法描述李信年在那一刻的心情,短短幾個月之間的跌宕起伏。那一剎那的陽光豐沛沃饒,從窗外繁密的樹木枝葉和走廊上行色匆匆的醫護之間透射下來,湧動耀眼如同水面透明擴散的波紋。
寧芸看起來是知道他的身份的,事實上在那種情況下也無從隐藏。對方沒有問太多,說到底只是二十四歲的年輕人,雖然在生活中算得上交游廣闊,但實際上真正面對那一個階層時還是會感到遙遠。
酒吧圈子裏經常流傳一些關于“上流社會”的陰陽笑料,大家一提起總抱着些旁觀看戲的心态,更何況事實上有更多人終其一生也不會觸碰到自身圈層之外的那個世界。
像一尾養在玻璃魚缸裏的魚。
李信年寫歌作詞玩樂隊,靠着自己走出今天的這條道路,站在臺上看過那麽多瘋狂而迷亂的觀衆。然而他自己終究也只是其中之一。
-
那一天發生在醫院裏的事他沒有告訴祝汐。
好像舞臺中間憑空出現的一個休止,一拍結束之後也就過去了。
在那之後日常的時間繼續像水一樣漫流過去——甚至還一起去看過幾次電影,正經商業區裏那種環繞聲效的影廳,先是一起吃了晚飯,又漫無目的地拖着手散步。步行街的夜市上已經開始出現兜售玫瑰花的攤位,李信年買了一支,放到祝汐的手上,那一刻擡起頭看到春日的夜空暖融而明亮,也像所有尋常而閃光的戀愛日常。
甚至大概在四五月中的時候,也真的挑了一天去打耳洞。起因是祝汐有一天招手讓他去看手機。
什麽東西,李信年湊過去,不知道為什麽當“在一起”之後反而憑空多出很多這樣毫無意義的時間。
小朋友當時懶懶散散靠在客廳的那個舊沙發上,食指和中指抵着屏幕滑過來的時候還看不出什麽異狀。
李信年把手機接過去,翻了兩頁,直起身又劃了一下。
“你覺得哪個比較好?”
大概藝術學院的氣質,總會滲透一些無師自通的浪漫手段。寄住在屋檐下的小貓咪眉睫尋常目光坦蕩,然而等李信年最後慢慢翻完了整個相冊的設計圖,就知道有些事情已經無可挽回。
不過最後選的一對耳釘倒是很低調。
李信年掀開簾子從巷底的那家紋身店走出來,被雪亮日光刺得閉了一下眼。之後度過了互相塗抹紅黴素和觀察創口的三天,祝汐搬了一些東西過來和他一起住,于是每天都要撥一撥對方的鬓發——
這麽一件事,寫到紙上的時候居然有點暧昧!
李信年把記歌詞的紙收起來揉了揉變成一團。祝汐坐在沙發上,拿着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麽,但很容易看出那一團頭發黑而柔軟。
後續往往不知道怎麽變成兩個人越來越近的姿勢,然後就被細碎發尾密密地掃過某片肩頸肌膚。
所以春暖花開真的會讓很多事情迎刃而解嗎。諸如此類的瑣碎事跡還有不勝枚舉的更多,李信年偶爾回憶起來自己也覺得驚奇:按理說酒吧裏已經是各種狗血八卦的集大成之地,他長年混跡其中,也算見過大風大浪,沒想到面對這樣的純愛劇情還是毫無抵抗力。
都說談戀愛好,自己談戀愛才知道真的是多好。
這段時間裏李信年也慢慢地理清了之前的一些關系:追溯到過去的話,大概在他頭幾次留祝汐在家吃飯的時候就可以看出端倪。小朋友好幾次拒絕他挽留的時候都沒有說過原因,應該其實就是對應寧芸做檢查和治療的日子。
然而祝汐也不和他說這些事,在一起的時光漫漫地過去。他的戀愛對象是獨立自主的成年人,可以自己處理好生活的點點滴滴,當然也有保留隐私和選擇交心程度的理由。
只有那一天晚上在露天電影面前的陡峭剖白像一個意外,料峭寒風中的驚鴻一瞥。
李信年心知這一幕只會發生在當時當刻,但是像現在這樣循序漸進的普通也沒有什麽不好。
至于兩個人的關系。李信年轉了一下筆。
無論如何他還是那種信念,時間和日常會給出答案,不管發生什麽都是雙向自願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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