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21章
不過換一個角度,是因為完璧無瑕的日常已經運轉得太久,所以一旦出現一點點破綻變化的可能,那種下墜的速度才顯得出乎意料嗎。
在柔情蜜意的間隙,李信年偶爾也會想起祝汐一個人出現在迷津的那個晚上。他自己的家庭生活算得上平凡幸福,沒有經歷過這種涉及家人至親的劇變,然而反觀祝汐面對這一切的不動聲色,如果不是巧合在醫院裏遇到,這件事大概還會一直停留在他一無所知的地方。
加之那天在暗巷裏和“前男友”的短兵相接,在小朋友的理智和清醒邊緣是不是也會有一個臨界點——
從祝汐身上剝落出兩個側面,在清醒沉穩的外表之餘對那種暗處和邊緣的縱容無謂,仿佛所有成長、期許和壓力之下一體雙生的光和影。
而他在不為人知的矛盾和拉扯裏終于陷進這個漩渦,并不後悔愛上這一切的全部。
-
最近的新聞是古鎮搞了個文化節,可以看出雙江市政文旅部門聲勢浩大的決心,一批酒吧駐唱歌手也被點選打包滾去參加開幕式的文藝晚會。
下午走臺的時候都有人問,年哥最近氣色不錯啊。
是啊是啊,李信年盯着地面一點點理電吉他和話筒的線,最近商演多,賺到錢了嘛。
哎這邊再給我們一個插線板可以嗎。
ok沒問題。現場工作人員給他們打手勢示意。像這樣規格的晚會,他們這幫小角色當然不是重點,見世面倒是真的,一場演下來後臺混亂無比。
不過另一方面燈光汗水荷爾蒙帶來的享受放松還是很熟悉。有人來勾李信年的肩:“好久沒見你那個小朋友了,怎麽不出來吃個飯。”
哦,他挺忙的。
李信年笑笑,指揮鐘磊他們收拾東西,你們今晚還聚餐嗎?
生活大體總還是在向着好的那一方面運行。李信年一百年的樂觀主義,面對種種波折也都很平靜。只有一點是确切的:真的進入那種關系之後反而就不太願意再總是帶祝汐到那種比較亂的地方,也許是微妙的占有欲,對于和小朋友那一場初遇的印象過于深刻,而現在階梯下落的河流暫時進入一片平緩的水域,靜靜鋪開的水面上映出明淨的天空和白雲。
何況祝汐也确實是很忙。
抛開醫院裏的那部分不提,五六月份應該是研究生畢業交論文的關鍵時間,馬上就是答辯,藝術學院的傳統,理論專業也要參加畢業展,再加上之前參加的課題要結項,以及畢業季的種種瑣事,雖然還是學生但生活一點也不輕松。
李信年在這方面幫不上什麽忙,去大學找過祝汐幾次,校道上筆直的綠化樹和下課的人流喧然相映,然而在學生食堂吃一頓飯也總是很匆匆。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都可以告訴我。
祝汐最近又搬回在雙江大學的宿舍去住,兩個人改成周末約在出租屋裏吃飯。那種懶散的下午,要說真的做了什麽也很難講清,只是可以确定一個個都過得飛快。李信年有時候站在流理臺前面收拾吃過的碗筷,都好像恍然生出一些時間流蕩的錯覺。
青春時光彩雲易碎,沒有多久就要徹底告別學生時代了,之後哪怕再回到這裏也是另一種身份。
相比之下祝汐倒是顯得很平靜。相處久了可以看出小朋友在家事上的水平也就和李信年半斤八兩,難得的是其中沒有一點點不耐煩的成分。
據說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負責家裏待客用的果盤,當然是家長帶有鍛煉意味的鼓勵,然而确實也看得出來對方能夠享受其中。
也會在午後慢吞吞把樓下水果店買的橙子葡萄香蕉都切成小塊,再分門別類裝進玻璃餐盒裏端上來。李信年自己完全是家常菜的手藝,看到這一幕都忍不住笑着說當初還說要做飯給你,現在看來好像是我賺到比較多。
也沒有。祝汐懶懶散散地用筷子挑肉沫中間的茄子吃。
雖然沒有到可以拿出去開席的程度,但可以看出李信年從小混在廚房裏觀摩打下手的日積月累沒有白費,至少現在端出四菜一湯挑不出任何毛病。
那麽這算什麽,偷得浮生半日閑嗎。那種短促的歡愉因為将要到來的分離而總是顯得加倍珍惜,春光盡處一幕枝葉婆娑的愛情。
·
直到六月快要結束的時候,有一天李信年和酒吧街的那一群朋友聚餐,出來的時候居然看到祝汐等在那裏。
“汐汐?”李信年走過去。
今天是有個大家都認識的女樂手要走了,臨行前最後在江邊的餐館組了個局送行。
小姑娘也還很年輕,之前一直在附近的一所高職念書,說是今年畢業,在老家已經找好了工作。
其實話說到這裏就已經是那種熟悉的故事。幹這一行人來人往流動性很大,雖然道理是說各有前途,但事關青春時代的落幕又總是另一種意味。
樂隊裏的幾個人心照不宣地互相望了望:新貝斯手幾經周折終于是招到了,也已經一起排練過幾次,打算在七月的第一場演出一起登臺。夏天來得很快,幾場雨水洗過之後行道樹的枝葉就已經開始透出那種晶亮的亮光。
沒辦法,大家都看過來。李信年站起來舉了舉杯子,the only thing constant is constant change。李信年不經常思考哲學問題,但有一些喜歡寫英文歌的朋友。
這樣一頓飯吃到最後就有些意興闌珊,從店裏出來的時候還很早,夕陽很鋪張地灑在江面上,有風從水面上吹過來。
你怎麽在這裏。
李信年快走幾步過去。祝汐站在街邊的姿勢很低調,穿了一件不太起眼的白T,稍微垂下一些眼神站在那裏,就有種模糊年齡界限的青春感。
怎麽了。
小朋友聞聲擡頭看了他一眼,站在原地沒有動。
?
李信年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點異常,然而剛才的酒勁被外面的風一吹好像湧上來,又讓人有點眩暈。
那是欲念的一種嗎,深藏在心底不會被說出口的東西:祝汐不是真正的小貓,也不會在夕陽下流浪。
但也有這樣的時刻,李信年希望對方是真的無枝可依。
像這種不符合現代社會道德規則的念頭當然沒有必要說出口,黃昏的江邊已經有了一些夏天降臨的氣息,兩個人隔着幾步,就感覺到那種昏沉潮濕的熱氣。
好像一片沼澤裏無聲地破掉一個泡沫。
李信年甚至在這個間隙裏反思了一秒鐘:難道剛才被看到什麽過分的舉動。
但是怎麽想也只是和不太熟的女樂手喝了一杯告別酒……說實話這種類似的事情在他身邊的這個世界裏根本算不上事,但和小朋友在一起之後又好像變得很難不去在意這些細節。
為什麽呢,因為對方是祝汐嗎。小貓咪站在河對岸的玻璃櫥窗裏,或許有一些不為人知的脾氣,因為是珍貴的品種,也因為自己真的很喜歡,所以更加需要關心愛護。
·
那換個話題。要一起回家嗎?
一起吃飯的人是在餐館門口散的,三三兩兩去往不同的方向,現在離夜場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又是工作日,街口的景象難得有些蕭索。
也有一些還沒走遠的人影,然而此時此刻暮色的洪流緩慢地侵蝕了視線的邊界,長街筆直,天幕低垂,停在視網膜上就好像變成世界的一個縮影。
李信想了想,腳下換了個方向。過了一會兒拿着一支小貓糖畫重新走回來:
“要嗎?”
……
這算什麽。因為心虛所以搶先讨好嗎。李信年自己也有些不确定:“先不管別的,這個貓很難得的。”
舊城區商業開始發展之後路邊确實出現了一些小攤小販,但是會在這個點就開始營業的還是非常稀少。
這麽一想就有些想笑,怎麽什麽都能給李信年碰上。
小朋友話不多,但是熟了之後很容易感知到情緒,本質是不太會僞裝又總是很自由。李信年看着對方有些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伸手把糖畫接過去。
怎麽回事。
李信年看看左右,跟在後面假裝自言自語:“這麽好騙,一顆糖就跟我走了。”
當然了不好騙當時也不會跟你回家嘛——他自動在心裏把後半句答案補完,沒想到走了兩步一擡頭,居然看到祝汐回過頭來看他。
李信年。
貓貓偏了偏頭,打量了他一會兒,然後說:“你也不開心嗎。”
-
那我們就是這座城市裏兩個不開心的人了。
李信年最後笑了一下,捏了捏祝汐的手指。
之前他們樂手群裏有人發了個短視頻,大概就是人類逗貓的那些套路,主播貢獻出一雙手十個指頭,在屏幕裏翻來飛去地示範《如何用爪子開花》。視頻畫面中心是一只很漂亮的長毛橘白,大概是有些不解,眯着眼睛仔細打量的表情維持了有四十秒,在進度條的最後一毫米晃了晃尾巴,露出一個不屑眼神之後飛快全劇終。
當時他看到這個視頻之後心裏動了動,然而祝汐沉靜垂眸看書寫字的樣子又實在很有欺騙力。
被窗戶切割成幾何形狀的陽光支離破碎地流淌下來,年輕的身體像一座等待着藤蔓攀援的大理石像。
這樣的小貓咪會有什麽樣的憂愁。李信年想起在醫院裏看到的畫面,那些铄石流金一般的粘稠日光和樹葉被風吹過的簌簌聲響,如果可以的話,李信年希望把自己今後的玩具和口糧都分一半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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