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醉煙
醉煙
什麽“信我”,賀競陽根本想象不到,一個從來不撒謊的三好學生,居然放了他鴿子。
程深沒有如他所承諾的那樣會回來,那個寒假結束,到後來的開學,直至高三、直至畢業大合照、直至高考結束,程深也沒回來。
賀競陽四處打聽,黃婉說他因故退學,什麽故,她也說不清楚,就連程靜怡也轉學了,微信把賀競陽拉黑,一瞬間,所有跟程深有關的人和事全部消失。
很多個夜晚,賀競陽都像那年寒假的那個雪夜一樣,偷偷翻牆跑到程深家樓下,站在路燈下望着那個漆黑的窗口直至半夜,又像那晚一樣無功而返。
他期望有一天能在那個窗口見到程深,期待有一天,程深拉開那扇窗簾,看到他,然後下樓、出門、朝他奔來……
但是沒有。那個默默在他身邊守了近十年的人,就這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這個午後的小憩,賀競陽久違地又夢見了程深。
他做過無數次關于程深的夢,比如程深回他消息啦,程深打電話叫他出門啦……結果都是臆想,就連在夢裏的無數次告白,也沒能得到回應。
其實程深離開前他就有預感,倘若程深走了,他的生命中将會缺失必不可少的一塊。
現在看來确實如他所料。
賀競陽下床,去陽臺洗了把臉,撲去夏日炎炎的午後兇猛的睡意,洗過臉後,他雙手撐在洗漱臺上,望着宿舍樓後山的樹林子發怔。
手機放在桌上,此時正在震動,他發了會兒呆,回到屋裏,拿起手機打開免提,又轉身打開衣櫃,取出一件白T恤套上。
手機裏傳出徐秋白的聲音:“老賀,聽說晚上高中同學聚會你不來?”
“不去,明天有比賽。”賀競陽漠然回絕,又拿出一件灰色束腳運動褲穿好,系上褲帶。
徐秋白繼續游說:“去呗!說不定這次程深就出現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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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可能。”
如果程深能收到晚上同學聚會的消息,那必然也知道他在找他,現在肯定已經回他信息了。
賀競陽拿起下午上課要用的英語書和藍牙耳機,英語書塞進背包,背包往肩上一挂,帶上房門。
出門後,他取出藍牙耳機戴上,聽到徐秋白在那頭說:“老賀,前兩天青青不是去你們學校玩嗎?她說有在你們學校見到疑似程深的背影,你覺得有沒有可能……”
陳青青,當初跟他表白過的那個女生,徐秋白的老同學,後來高中畢業的謝師宴上,徐秋白借酒壯膽跟人家告白,賀競陽才知道他心裏一直喜歡着人家。
聽說程深可能在他們學校出現過,賀競陽杵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轉身下樓,問:“她真見到了?”
“不确定,說是很像,但是留了長頭發。”
“……”
賀競陽緊緊抓着扶手,呼吸逐漸沉重。
高二那會兒,剛開學的時候,黃婉為了激勵大家,弄過一個許願牆,讓他們把自己的目标大學寫在便利貼上,貼上去。
當時賀競陽大言不慚地說要考北大,抱着游戲人間的态度,把便利貼貼了上去,後來程深走後再去看,看到程深寫的學校,羞愧地把自己的便利貼撕了下來。
那時,程深寫的就是這所學校,他那麽努力地考進這裏,就是期望能在這裏遇上程深。
“晚上見。”他挂掉電話,飛快下樓,臉上是難掩的雀躍。
程深可能不會去同學會,但他很可能就在這個學校,只要花點心思,早晚也能找到。
下午下了課,賀競陽騎出放在停車場的小電動,往聚會的餐館開去。
小電動是賀成乾買的,給他在學校裏代步用,也不知道他老爹腦子抽了什麽風,竟然給他買了個少女粉,小小的車型搭配他龐大的身軀就夠顯眼了,粉紅色?簡直沒眼看!
好在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死要面子的他,現在騎着那麽丢臉的車穿行在校園中,也能從容自如。
到了餐館,還沒進包廂就聽到了徐秋白的聲音。
“……你們不知道,老賀那時候可純情了!根本看不出來人家喜歡他!”
“是吧?我就知道他們倆有貓膩!”
前一句賀競陽以為徐秋白在說陳青青當年喜歡他的事,後一句聽着又不像。
他沒多想,推門而入:“在說我壞話呢?”
跟徐秋白聊天的是那時的文藝委員,叫方菲,自從她把程深手劃破之後,賀競陽就覺得她做事笨手笨腳,很容易誤傷別人,對她也就敬而遠之了。
徐秋白嘻嘻笑着:“誰敢說你壞話,我們在聊你的八卦。”
方菲好奇地問:“賀競陽,你跟程深真的從小就認識嗎?我看你們天天互相針對,還以為你們有深仇大恨呢!”
他們相互認識這件事,賀競陽只告訴過徐秋白。
他斜了徐秋白一眼,拉開椅子坐下,含糊答:“也就那樣吧。”
他不願多說,方菲也不敢多問,轉頭,其他人陸陸續續進來,賀競陽盯着那扇門開啓又阖上,直到人齊了,也沒見着程深的身影。
失望地吃完一餐飯,徐秋白提議去唱歌,衆多人附議,也就沒人提出異議。
賀競陽不想去,剛想說要走,被徐秋白看穿,一把攬住肩頭鎖在臂彎裏:“你該不會想說要回去了吧?”
另兩個當初玩得比較好的損友從衛生間探出頭來,手裏還夾着煙,大聲喊:“老賀,你現在越來不越合群了啊!”
徐秋白朝着他胸口擂了一拳:“對啊!還越來越陰郁了!”
賀競陽不悅:“什麽陰郁,這叫成熟好吧?”
“成熟?那就幹點成年人該幹的事。”損友兩人掐了煙,出來一左一右,三人架着他跟上大隊伍。
坐在KTV裏,徐秋白給他遞來一杯酒,賀競陽擡手推回:“不喝。”
損友林飛遞給他一根煙,賀競陽擺手:“不抽。”
徐秋白拿他打趣:“高中都畢業了你還滴酒不沾,以後出社會怎麽應酬?”
賀競陽面不改色:“要喝酒才能談下來的生意,我不談。”
林飛半個屁股落在沙發扶手上,擠開賀競陽搭在上面的胳膊,點燃香煙,皺着眉頭說:“小白你這個話對他不管用,他家有公司,畢業了是別人應酬他,哪輪得到他應酬別人?你應該問他,如果人家劫持了程深,讓他幹下一瓶幹白才放人,你問他是幹還是不幹!”
嗅到煙味,賀競陽往徐秋白的方向挪了挪,靠着沙發笑笑不說話。
徐秋白湊近他,惡趣味地問:“老賀,幹還是不幹?”
賀競陽只想幹爆他的頭:“幹你大爺!我那點事你到處宣揚?”
班長正在唱歌,聞到煙味,回頭給了他們一記眼殺:“林飛,抽煙去外面抽,臭死了!”
林飛自知理虧,舉起雙手站起來,跟另一個損友一起出了門。
賀競陽跟着起身:“我也出去透透氣。”
其實他是想溜了,他不唱歌不喝酒不抽煙……最主要的是程深也沒來,呆着沒意思。
出了門,林飛跟胡傑站在走廊上,靠着牆吞雲吐霧,見他出來,一臉壞笑:“怎麽?想跑啊?”
賀競陽知道他們不會放他走,遂答:“去衛生間。”
胡傑:“衛生間包廂裏有啊!”
賀競陽讪笑着往後退:“有人占着了,我去公用衛生間。”
他這明顯是要跑的舉動,林飛追上來,一把将他拖回去:“老賀,大家考一個城市才有機會見面,你說跑就跑,太無情了吧?”
胡傑勾住他另一只胳膊:“是因為程深沒來你才想跑的吧?”
“真沒有……”賀競陽無力地辯解着,也沒想過多解釋什麽。
兩人拖着他進了消防通道,往樓梯上一坐,林飛再次從煙盒裏抖出一根煙給他:“沒抽過吧?試試?”
賀競陽還想拒絕,林飛又說:“就當陪哥們兒坐會兒。”
看着眼前兩位老朋友殷切的眼神,賀競陽這才接過煙,打消了要走的念頭。
高三上學期,他們就通過單招提前離開學校,之後就沒什麽機會再見,雖然高中時賀競陽跟小白玩得最好,但這兩位也是球場上不可多得的好戰友。
林飛給他點了煙,賀競陽擔心剛燃起的煙滅掉,學着他們的樣子,把煙嘴送進口中,猛地吸了一口,登時嗆得肺裏直冒火。
他狂咳不止,林飛跟胡傑仰頭大笑:“老賀,這世上還有你搞不定的事啊?”
賀競陽抹了把嗆出的眼淚,心想他搞不定的事情多了。
陪他們抽完一根,賀競陽扛不住,先出了消防通道。
有些東西,不試試不知道自己根本不适合,比如抽煙。
賀競陽很快就知道自己不适合抽煙,不然不會抽了一根就頭昏眼花、惡心想吐。
他渾身無力,扶着牆往包廂的方向走,卻感覺天旋地轉,整個人像浮在空中,踩不到實處。
要了命了。
賀競陽沒想到一根煙威力這麽大,虛弱地推開一扇虛掩着的門,感覺裏面沒人,摸着沙發就躺下去,背包甩到一邊。
他得緩一緩,不然就要暈倒在路上了。
不知道躺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賀競陽聽到門口有說笑聲路過,也有喝醉酒的打鬧聲,最後,似乎有人推開了門,漏進來一束光。
服務員?還是來唱歌的客人?
賀競陽心想着別妨礙人家做生意,掙紮着想爬起來,但整個身體都不聽使喚,如同一場夢魇,想動,卻動不了。
漆黑之中,似乎有個人走到他身旁,他勉力睜開眼睛去看,看到那個人在他面前蹲下,随即視野中出現一張熟悉的臉。
賀競陽心頭一顫,猛然愣住。
“賀競陽,你沒事吧?”來人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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