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正文·苦橙皮

正文·苦橙皮

一連幾天, 烏蘇真的沒再看到談京野回來。

被學校停課沒地兒去，再加上他不回來她也不樂意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酒店裏，索性頻繁的往秦龍那兒跑。

以至于讓秦龍誤以為她是沒錢花了——

“這是十萬, 你先收着, ”他卡着兩把厚實的現金從隔壁桌游店回來, “哐哐”兩下敦到正對着小白虎自言自語的女孩兒面前，在她沒張口催債前先堵住她的嘴, “算上之前陸續給你的，一共一個整二十萬，剩下的慢慢給。”

烏蘇看都不看那沓錢一眼，就捏着只避·孕·套逗小白虎玩。

“我不要現金, 你給我轉賬。”

“這就挑上了？”

“不愛給拉倒。”

“給給給，您說什麽是什麽, 我哪敢有意見, ”秦龍叫來兩個小弟，讓他們就近去24小時營業的ATM機把這些錢給他存卡上，繞到櫃臺後面來雙手搭她肩膀上, 殷勤的給她捏肩膀，“我的冷美人兒啊，這幾天又是為什麽不開心？跟我講講？”

烏蘇略長的指甲一個用力，不小心将手裏那只避·孕·套戳出個洞。

秦龍眼睛不眨，轉手又給她拆了個新的。

“沒不開心，就是覺得談京野他爸可能不喜歡我，”她聲音不冷不淡道：“不過這也正常。我和他之間的差距根本就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我要是他爸, 估計也會想讓他兒子找個家庭背景差不多的，門當戶對, 老習俗了。”

“你倆見家長了？”

“算是吧。”

“又整算是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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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他幫我把以前霸淩過烏愫的那幾個人扒了衣服晾女廁所了，”她不樂意玩避·孕·套了，直接揚手扔到櫃臺上，伸手把小白虎抱進懷裏撸，說這話時就像根本沒有情緒，“他爸過來撈我們的時候見了一面。”

秦龍雖然也很想幫她去收拾那幾個女的，但既然談京野已經出手了，就沒有他再動手的必要了。

他故作輕快的調侃，“對付霸淩者的最好辦法就是霸淩回去是吧？”

“以暴制暴是不對的，我知道。”

“但是我真的做不到對霸淩者笑。”

順便為了掩蓋這些事情曾對自己造成的切身傷害，再強迫自己假裝出一副根本沒什麽事的、風輕雲淡的堅強樣子，再以那種能惡心死自己的聖母心态對她們講一句“沒關系的，我不怪你們，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就能向別人證明她已經強大到輕輕松松的就能邁過那些坎兒了麽？

不能的。

全勾巴是放屁。

在她這裏，被傷害過就是被傷害過，□□創傷也好，心理創傷也罷，全都是長好了皮肉愈合不了骨頭的切身之痛，沒有過去，也過不去。

如果不讓這些人付出跟她受過的傷害同等的代價，就算她們後來良心悔過的來找她道歉也只不過是口頭虛僞，根本不會體會到她當時的那種絕望與崩潰。

她不是聖母，也不當聖母。

她受過傷，就要想盡辦法讓全世界為她陪葬。

這樣才最爽，也才最公平不是麽？

“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對錯，”她聽見頭頂的秦龍冷漠的說，“以暴制暴在法律能管轄的範圍內是不對的，但是，當它在法律無法管轄的區域外，就是保護自己的最好手段。”

“沒有人生下來就是強者，你所看到的強者，不過都是曾經的弱者因為不想忍受他人的欺淩而咬牙奮起的結果罷了。”

“就像我，我也是小時候總被打，才變成現在的不肯挨打。”

烏蘇了解他的家庭情況，知道他小時候的某部分經歷能與她小時候的某部分經歷完全重合，也正因為如此，她和他才異常的能夠相互共情，以至于抱團取暖到現在。

她看着懷裏正舔舐她手指的小黑貓，低低的道出一句，“我也是。”

如果不是因為她們霸淩小時候的她，那她也不會好端端的去報複她們。

要怪，只能怪她們自己作惡多端。

該嘗苦果的。

“所以我們沒有錯，”他斬釘截鐵的說，“如果世界和法律保護不了我們，那我們就只能自己保護自己，不擇手段，拼上性命。”

“你怎麽最近說出來的話都這麽有哲理？背着弟兄們偷偷學習了？”

“那可不，”秦龍指了指櫃臺上擱着的那本她每次來都看不到一頁就打瞌睡昏過去的書，話音揚起點兒想被誇獎的小驕傲，“不然你以為那是誰的書？”

可惜烏蘇不怎麽會誇人，只會損人。

“我以為那是書店倒閉送你的。”

秦龍咬牙切齒：“？”

“我在你眼裏就是這種不思進取的人？”

她聳肩，攤手，“我可沒說。”

“得得得，不跟你扯這有的沒的，言歸正傳，然後呢？他爸說你了？”

“喲，不得了，花籃能說成花圈的人竟然都會用“言歸正傳”這種詞了。”

“冷美人，姑奶奶，求你收收你那麻利的毒嘴。”

“沒說我，就只問了我幾個問題，然後他就把談京野帶走了。”

“就這？”

“就這。”

“那你從哪兒看出來的他不喜歡你？”

“态度吧，”烏蘇摸着小白虎頭頂的毛，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從灑脫爽朗的性格變成了現在這副愛發散的多想模樣，可能突然鬼上身了，“我以為他默認了，結果感覺他還是在防着我。”

秦龍壓下眼尾，一身的陰濕氣，“不是，我的冷美人兒，你就不想想的麽？”

“你才18，他也才18，兩個連高中都沒畢業的小屁孩兒單純談個戀愛也就算了，問題是你倆連床都上了啊，這給了任何一個思想稍微正常點、三觀稍微正一點的家長都會覺得自己兒子或者自己女兒現在不應該做這種事吧？”

“況且有沒有一種可能。”

“他爸帶他走不是不喜歡你，而是在變相的保護你？”

烏蘇沒太想通其中的彎彎繞繞，也皺起眉頭，“保護我什麽？”

“當然是，保護你別再被他家的豬拱，”秦龍一臉恨鐵不成鋼，就差上手指她額頭讓她清醒清醒了，“萬一出個萬一，你倆搞出條人命來，吃虧的不只有你麽？！”

哦。

也是哈。

他說的這些不是沒有道理。

她現在的思維與心态都還停留在24歲，根本沒意識到上床和懷孕對于一個剛滿18歲的女生來說究竟都意味着什麽。

還理所當然的覺得這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你說的對，就是這樣，”她頓時來了精神，越琢磨越覺得他說的一點錯都沒有，“之前肯定是我想多了。”

“開心了？”

“嗯的。”

“那就別喪着臉了，笑一個？”

“我的十萬什麽時候回來？”

這下輪到秦龍不開心了。

他抻直了唇角，“我看你還是別開心了，一開心就開始折磨別人。”

“我有麽？”烏蘇笑的胸脯都在顫，見他有模有樣的點頭，故意逗他，“那我還是繼續不開心咯？”

“別別別，別介，還是你折磨人的時候看起來順眼。”

她爽朗的開懷大笑。

秦龍眨了下眼，也彎起眉眼看着她笑。

外面又下起了細細密密的小雨，那兩個去存錢的小弟趕在雨落下的前一秒順利踏上臺階，走進來，将藏在懷裏捂的悶熱的卡交還給秦龍。

烏蘇上手一人摸了一把他們的腹肌，秦龍低頭将網銀給她轉了過去。

她收到短信通知。

挪開已經趴在她腿上睡着的小白虎，說她要回去了。

秦龍見時間俨然将近淩晨，知道她回去以後要t用功學習備戰高考，沒再多留她。

從門邊拎了把傘，照例要送她上車。

烏蘇躲進秦龍打着“我穿的是長袖，不怕淋”的借口将多半都偏到她這邊、把她整個人都遮的嚴嚴實實的傘面下，迎着滿目沉郁漆黑的天色，一腳邁進吸收了澄黃暗光的濕地中。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邊聊邊走着，期間烏蘇總是會不自覺的回下頭，看身後空無一人才放下心來。

秦龍不理解，問她在看什麽？

她說，最近一段時間總感覺身後好像有什麽人在盯着她，可能是沒睡好的緣故。

他沒講話，從口袋裏掏出根棒棒糖，給她拆開包裝。

她不大想吃，但也塞進了嘴裏。

走到多一半兒，烏蘇才驟然想起今天來這兒要順便辦的事兒。

她停下腳步，“秦龍，你那兒還有煙麽？”

“有，前天剛又給你備了兩條，”他接道：“怎麽了？沒煙抽了？”

烏蘇點頭。

秦龍将傘遞給她，讓她拿着。

“行，你在這兒等着，我回去給你拿。”

言罷，快步跑入細雨中。

雨勢不大，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在傘面上的聲音也不算大，輕輕的，零零碎碎的，只能依稀聽到有那麽點兒動靜。

長巷裏因着路燈被修好而不算太黑，可是很安靜，安靜的有些暗沉，除了烏龍桌游店還熱火朝天的亮着明燈，其餘的，基本上都是黑乎乎一片。

對。

還有一家。

就是之前她們路過時看到正有人在裏面買東西的破舊小賣部。

烏蘇叼着棒棒糖，舉着手裏那把傘站在原地，百無聊賴的探出腳尖專門去接雨玩。

看雨滴滴在鞋面上，暈開痕跡，又消失，然後再次滴上……反反複複好幾次，覺得沒意思了，她又開始圍着原地踏着腳轉圈兒，數秦龍在第幾步才會回來。

……9……10……

雨好像下大了一點兒，地面都快沒什麽幹的地方了。

……21……22……

路燈的光浸在水滴中，反射出類似于星星的微小亮光。

……35……36……

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應該是秦龍快回來找她了。

……47……48……

好像不對，她怎麽聽起來感覺不像一個人的腳步聲呢？

……53……

她确定了，一個急一個虛浮，肯定是兩個人的腳步聲。

當她就要在長巷的潮地上踏下第“54”步時，她聽見身後有人撕心裂肺的喊她：“烏蘇！躲開！”

她不明其理的持着傘轉身去看。

還不等她看清。

一道突如其來的蠻力就将她整個人都撞飛了出去。

口中沒能含緊的棒棒糖也摔到地上，混着泥沾着土，碎了一地的甜。

與此同時。

什麽東西刺破皮肉的悶哼聲在空氣中響起，濃重刺鼻的血腥味刺了她一鼻腔。

被撞的跌坐在地上、手掌和腿面都被磨破皮滲出血的烏蘇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但她下意識的沒管自己，往先前站着的地方看。

就見——

有個瘦如枯槁的男人面色驚恐的直往後退，一下沒踩穩，晃晃悠悠的跌坐到地上。

而站在他正對面的秦龍。

神情痛苦的單手捂腹，鮮血暈了一身。

“秦龍！”烏蘇瞳孔震驚的從地上往起爬，淋着漫天的冰冷雨水瘸着一條腿沖過去看他，“你還好嗎？站着別動，我現在就打120，你千萬堅持住。”

秦龍強忍着一頭虛汗擡手，宛如對待什麽易碎的珍寶一般，輕輕的将她被雨水淋黏在側臉的發絲撥開。

都這個時候了，他的第一反應卻還是來擔心她。

“撞疼你了吧？膝蓋都破了，剛是我…太着急了。”

“沒有沒有，秦龍，你別說話了，等救護車來。”

“先別打，問你個問題。”

“什麽？”

秦龍用下巴沖坐在地上還沒回過神兒來的男人挑了一下，強調格外冷靜，“這人你認識麽？”

烏蘇眯眼去看，簡直不能再認識。

“這是…”她閉了閉眼，晦澀之意從她快要咬碎了的齒間磨出，“…我爸。”

“那個家暴你的酒鬼爸？”

“嗯。”

「You will know it's the right place to be

你終會發現你的歸屬

Don't be afraid to fall

何懼失敗

……」

秦龍低頭笑了笑，忽然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捂着腹部的手挪開，他染了一手稠紅的握上插進他身體的那把刀，指尖回攏，攥緊。

“烏蘇，我記得你以前問過我三個問題，我都沒給過你真實答案。”

他突然就有些懷念那個時候。

懷念她每次願意來成人用品店跟他待在一起的時候，懷念她每次損他的時候，如果可以的話，他多希望那些時候能成為永恒。

可惜，這個世界從來沒有永恒。

“現在，我一個一個告訴你。”

“你先別說——”

“——噓，讓我說完。”

不然他怕他以後沒機會了。

「……

Cause the world will take you

因為這世界依然會毫無芥蒂地接受你

You can trust them with all your heart

你可以全心全意地交付信賴

……」

“第一個，”他想都不想，張口就來。很明顯，關于她的事情，他一概都記得很清楚，“我每天穿長袖熱麽？”

“熱，很熱，熱的我心煩氣躁，但是我不能脫，我怕會吓到你。”

雖然烏蘇不知道他身上到底有什麽。

但無論是什麽，都不會吓到她，因為是他，待她最溫柔的他。

“不會的，秦龍，我不會被吓到的，等你好起來，我就看，無論是什麽我都看，行麽？”

「……

You will find that you can do anything

你會發現你無所不能

You do the way as it should

你會遵從內心按部就班

……」

“第二個，”秦龍聲音飄忽的說着，邁開步伐，堅定不移的朝男人走，“我為什麽要收養53只流浪貓？”

“因為——”

“第54只我想跟你一起養，如果等不到那一天，我就一直等。”

烏蘇不可置信的捂住了唇，想去攔他。

沒能攔住。

「……

Cause they make you ready

因為他們會讓你做好準備

……」

“第三個，”他用他那雙向來布滿陰鸷、只有面對她時才會換成的溫柔眼眸深深的看向她，好像想在這短短幾秒內将她的模樣牢牢刻進心底，“如果你現在有危險，我會選擇我死還是你死？”

“這兩個我都不會選擇，我會選擇的是——”

他一腿曲起，一腿跪在地上，以一種看起來好像求婚的姿勢蹲跪在那個俨然被吓丢了魂兒的男人面前，一手緊握着布滿鮮血的刀柄，一手握上男人的肩。

于他慢慢悠悠的說出下一句時，沒聽她嘶喊出的那句阻止“不要！”，猛的把刀從自己皮肉裏拔了出來，帶出一大股血。

他反手握上刀柄，下了必要他命的決心狠狠捅進男人最脆弱的心髒裏。

悶聲不響，卻能輕易斃命。

“——幫你殺了想來傷害你的人，用我，換你餘生的順遂無虞。”

「……

You can do it

你可以做到任何你想做的事

You are the one

你就是最所向披靡的那一個」

秦龍沒給男人任何能活下來的機會。

在他向後撤身體，搖搖晃晃想站起來時，他仍然緊緊握着那把刀，沒有松開手。

刀柄接收到反方向的力，沒有自我主見的跟随他的動作被抽出男人的身體，血液迸射出詭異的弧度，噴濺了秦龍滿身。

心髒被插了一刀，又沒有物體堵住血液的流失。

就算當下不死，也是遲早的事情。

可秦龍卻沒有一點對于生命流逝的惋惜，他的惋惜，只在捂着腹從雨漬中艱難的撿起那兩條還未拆封的黑冰萬寶路時才展現出來。

他将那兩條混滿了泥點的萬寶路反複在髒透了的衣服上蹭了幾下，等完全擦蹭幹淨後，才遞給她。

他笑了笑，說：

“本來想給你全新的，但是現在好像沒辦法了。”

烏蘇頭一次被吓傻了。

雖然她以前有過被感性支配的沖動時刻，但是歸根究底，那只是一時的沖動，她并沒有經歷或直面過這種場面。

很難能保持平靜。

但是比起擔心男人會不會死，她更害怕的是秦龍會不會因此背上“殺人犯”的名頭。

那種害怕，甚至超過了驚吓。

令她根本沒心思去接他遞來的煙，不自覺的在雨中崩潰的放聲質問道：“秦龍！”

“你不是說過你不幹殺人放火的事情嗎t？！”

秦龍的手沒拿穩。

那兩條剛被他擦幹淨的萬寶路又掉到了地上。

“是啊，”他斂眸看了一眼，陰柔沉郁的對着她笑，孱瘦的身體在雨幕中晃晃悠悠的，握着刀的手與另一只手一同扯着衣擺将衣服拽下，“我還發誓過一定不會給你看我的身體。”

“可是我發現——”

“只要是你，是為了你，我什麽都能幹得出來。”

烏蘇沒動。

就那樣直視到了他的身體。

他的上半身紋滿了兇神惡煞的彩色紋身，無論是前胸還是後背，不管是大臂還是小臂，沒有一片空處。

最恐怖的地方還不止于此——

細看，在那些張牙舞爪的紋身之下，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大小疤痕。

有些是細長的，有些是寬的，有些看起來顏色很深，有些看起來很淺，有些是交織到一起的，有些是零零散散的。

一個還未好，又覆蓋上另一個。

長此以往，導致他渾身快沒有一塊好皮膚。

烏蘇第一次沒能繃住淚腺，大顆的晶瑩液體自眼角滑下。

她不敢想，他小時候究竟是過的有多苦，才能落下這一身的疤，長大以後又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挨了多少的疼痛，才用滿身的紋身将那些疤痕覆蓋住。

他是真的，太苦太難了……

“被吓傻了吧？”秦龍見她不說話，輕輕嘆了口氣，彎腰從地上撿起那件又是血又是雨的衣服來想再穿上，“早知道就不聽你嘴硬了，那樣你就不會被——”

“——我沒有，秦龍。”

“很好看，這是我見過的最有藝術感的身體。”

“是麽？”

秦龍忽然笑了，笑的很溫柔很好看。

他緩緩直起腰身，疼痛難忍的用手扶了把腹部被插出來的刀口，咬緊牙關硬繃了幾秒，才裝作沒事兒人般完全直起身體。

他一手捏着被雨水完全浸濕的衣服，一手握着刀，就那麽全身心的信任她，對她大展開雙臂。

卻有一副随時都會倒下的破碎感。

“烏蘇，如果你真的不害怕的話，”他第一次沒叫她“冷美人”，而是稱呼她的大名，“那你過來抱抱我好嗎？”

他們已經認識了這麽久，她都沒有主動觸碰過他一下。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要她抱抱他。

哪怕只是以朋友的身份。

烏蘇聽他這麽說。

想也不想的就上前去抱住了他。

頭頂的雨下的越來越大，像是夾着細刀子，一下下打在人身上疼得很，腳下的血水濃的化都化不開，帶着股又刺鼻又莫名上頭的氣息暈在苔藓間，激發出一陣獨屬于長巷才會有的潮黴氣息。

那是一種，烏蘇總會在秦龍身上聞到的味道。

很令人安心，又很令人留戀。

就像他這個人一樣。

周身總是帶着長巷獨有的雨過潮黴的陰濕，像雨一樣鋒利，也，像雨一樣溫柔。

就像以往，就像現在。

他沒有回抱她，就大張雙臂任由她抱，對她說“對不起，弄髒你的漂亮衣服了”。幾秒鐘過後，他冷不丁的推開她，恢複了理智道：

“叫救護車，報警。”

烏蘇不願意報警，她不想親手把他送進去。

那樣她會後悔一輩子的。

可秦龍卻輕柔的摸了摸她的頭，堅持道：“報吧，主動報對我有利，就說我要投案自首，乖，聽話。”

她顫抖着手挂了120，轉手去打110。

電話接通的一瞬間。

耳畔響起女警的聲音，“你好，這裏是烏鎮秋隆路警——”

與此同時。

她緊緊黏在秦龍身上不肯偏移的視線注意到他突然又反手握刀，來不及有所反應，就見他閉上雙眼，狠狠又往自己身上捅了幾刀。

鮮血四濺，紋身破碎，烏蘇驀的睜大雙眼，歇斯底裏的喊出一聲，“秦龍！！！！”

大雨在下，血腥彌漫，旁邊男人沒有了氣息，秦龍一臉蒼白的倒在她懷裏笑，用盡全力對她說了最後兩句話。

烏龍桌游店有人聞聲趕了出來，救護車和警車的射燈不斷交織。

秋隆路的秋隆巷還是那麽熱鬧那麽冷清。

冷清到。

那把倒翻在積雨中的傘，根本無人問津。

烏蘇聽到了秦龍倒在她懷裏時最後那兩句斷斷續續的話。

他說：

“別覺得沉重，我也是為了自己。”

“我終于，勇敢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