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正文·苦橙皮

正文·苦橙皮

網上鋪天蓋地罵得很難聽。

“撈女”、“婊·子”、“長得就不像個安分守己的”、“網紅都是私下玩的很花、被很多人睡爛的公交車”......諸如此類的強侮辱性詞彙基本在每一條評論裏都或多或少的摻雜着, 一眼看過去，想當作沒看見都沒辦法忽視。

名為“烏蘇”的腥風血雨強制性的襲卷了各大社交平臺，熱度持高不下, 而她本人, 安安靜靜的趴在上床下桌式的寝室床鋪上, 隔着木質圍欄與烏愫面對面相視。

之前一直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還以為她是個小孩子, 直到今天難得的好好趴在這裏仔細觀摩她，才驟然發現——

她是真的在她的不知不覺中又長大了不少。

周身的氣場褪去了之前的自卑與不安，浮現上來的是現在的自信與淡然，她沒有再戴高中時那副沉重到好似能壓垮鼻梁的黑色鏡框, 而是換成了可以讓她不要再忍受眼鏡折磨的ok鏡，因着暑假時瘦下來不少, 臉頰從圓潤的鵝蛋臉變成了流暢t的瓜子臉。

一雙原先看起來圓溜溜的眼睛也因為臉型的改變而變得纖長起來。

整個人不能說完完全全像她, 但也相差不大。

現在看她，總會帶給烏蘇一種自己正在照鏡子的強烈錯覺。

只是這面鏡子，不僅有自己的獨立思想。

還會說喜歡她。

不由得有點兒頭痛。

“愫。”

“嗯？”

“以後不準再說“就算你腳踏兩條船我也願意”這種話, 你的任何感情都應該，也必須被人認真對待，無論是誰。”

“呼，”烏愫聞言，輕松口氣。她卸下肩膀繃直的力道，用下巴颏兒墊在手腕上，嬉皮笑臉的翹着兩只可愛的小腳一晃一晃的，“我還以為你會說其他的呢, 都做好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準備了，嘿嘿～”

比如, 她不該喜歡她什麽的。

比如，就算她喜歡她也不該在那麽多人面前對她講，不僅又把她推上風口浪尖，還把自己也搞了進去什麽的。

可是烏蘇沒有。

她連面色都沒有變一下，就安之若素的反問她，還在為她考慮，“有什麽好罵的？剛剛那麽勇敢，沒少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吧？”

烏愫想搖頭，但是想了想，還是懷揣小心機的點了點頭。

果不其然——

烏蘇伸手撸了把她剛吹幹的蓬松顱頂，眼底暈滿疼惜，“辛苦你了，寶貝兒。”

好不容易日子才稍微好過一點兒，又被她連累。

“才不辛苦呢，為了你，我心甘情願。”烏愫沖她吐舌頭，不認同她的話，“況且高中的時候你保護過我那麽多次都不覺得辛苦，現在我變厲害了，也應該來保護保護你啦～”

“所以你剛剛說喜歡我，只是為了保護我？”

“才不是！我就是，就是......”

“很喜歡我？”

“欸呀！你別說出來嘛！怪尴尬的！”

“哪種喜歡？”烏蘇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出來，原來當時烏愫被那幫女生堵在衛生間裏找麻煩時脫口而出的“喜歡她”，并不是她之前以為的朋友之間的相互喜歡，而是，“欣賞？崇拜？還是——”

“——想跟我談戀愛？”

烏愫咬着下唇不存在的死皮，嗓音艱難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說我——”

“——同性戀是正常的事情，喜歡我更是，沒必要覺得難以啓齒，我不會用有色眼睛看你。”

“那，那你，你之前說——”

“——愫，我實話跟你說了吧，反正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烏愫緊張起來，立馬撐起身體，“你，你怎麽了，你不會是——”

“——不是，”烏蘇搖頭，想着談京野都已經知道了，也是時候該告訴她了，“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認真聽好，就算再離譜，你也必須全盤接受。”

烏愫瞳孔縮了縮。

雖然不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什麽，但還是堅定地颔首。

難得放長假，家裏離得近的或者願意折騰的學生們都不約而同的收拾好行李訂票回了家，她們這間是個标準的四人間，對面兩個床鋪的女生恰好都是來自隔壁省的，因着坐動車只需要兩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就能回到家，兩人一早便裝好東西離開了學校。

現下，昏寂的寝室中就只剩她和她兩個人在。

方便了烏蘇能夠對她說出接下來的：

“其實我的名字不叫烏蘇，而是，烏愫。”

“你沒有想錯，烏愫，我就是你，未來的你。我來自2024年的現實世界，今年24歲，馬上該在加州讀研一了。”

“雖然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到這裏來，又是怎麽來的，但是，”她說着，操起身旁的手機，劃開屏幕給她看，“我可能，陪你過完年就要離開了。”

在她的手機屏幕上，十分清晰的印着兩個她看不懂的數字：

2024年2月19日，11:38.

距離【 】還剩：136days。

“之前我還沒有想通這兩個數字之間有什麽關聯，直到昨天，談京野的朋友随手說了一句話，我才突然理解，”烏蘇用指甲敲了敲屏幕，示意她去看最上方的時間，“這個時間的日期不會變，只有後面的時分會動，而它的變化規律，是我每在這裏過一天就會固定增加兩分鐘。”

“如果按照倒計時的365天算，那麽我一共會在這裏呆12個小時，也就是從加州時間的淩晨4點，一直在這裏呆到烏鎮時間的下午3點，中間有13個小時的時間，但是減去兩地冬令時相差的1個小時，就正好是加州和烏鎮的時差，這麽說你能理解嗎？”

烏愫已經被這巨大又震撼的信息量淹沒了，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可烏蘇卻沒有給她緩過來的時間。

“所以，不出意外的話，我将會在136天之後，也就是這個時間變成15:00的時候，離開這裏，離開你們，回到現實世界中。”

這句話烏愫聽懂了，不由的心急火燎。

“那我呢？我會跟你——”

“——不會。因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烏愫，我們兩個，是同一個人，所以注定我們兩個沒有辦法以現在這個樣子同時回到現實世界，”烏蘇說，“但是你別怕，雖然我們的□□不能一起回去，可我們的靈魂注定是沒辦法分開的，所以也算是一起回去了，對麽？”

烏愫被她的話繞進去了，思考幾秒鐘後，傻傻的點頭。

“所以你的意思是，其實我就是你？”

“對，你是小時候的我。”

“那你......”

“我是長大後的你。”

烏愫驚呆了。

“那，那，那，”她磕絆了好半晌，還是沒能接受這個事實，“那你之前說過的那些事情，其實都是你親身經歷過的？”

烏蘇點頭，摘下左手腕的白玉菩提手串給她看那個紋身。

“高考前我因為那些事情自殺過，但是被談京野陰差陽錯的救了下來，沒死成。可是，後來我的傷疤雖然愈合了，卻又被診斷出中度抑郁症，厭食，消瘦，成夜成夜的睡不着覺，只有聽談京野拉琴才勉強能睡着，直到我穿越到這個世界來的之前，還需要一個月去找心理醫生複診一次。”

“所以，再來一次，無論怎麽樣，我都不想再讓你——”

陷入跟我一樣的困境之中痛苦無法自拔，那将會是我最不願看到也最害怕的事情。

她的話還沒講完，趴在對面床上的烏愫突然一躍而起，爬過來抱住了她。

她的手臂箍的她很緊，緊的好像全身的骨頭都在痛，她的臉頰埋在她的頸窩之中，溫熱，瘙癢，卻又黏膩的水漬劃過。她知道，她又哭了。

在這個明明已經十分堅強的時期，又哭了。

她剛擡手回抱住她，想要幫她順一順後背，就聽她哽咽道：“對不起，蘇蘇，對不起......”

都怪她。

都怪她當時不夠成熟。

如果當時她能稍微理解一下她，稍微聽一聽她的話，是不是，是不是她就可以不用頂着不被她理解的壓力去獨自面對以前的創口，并且堅強的幫她擋下那些光是聽着都驚心動魄的災禍了。

如果當時她能......

烏愫越想，就哭的越厲害，眼淚啪嗒啪嗒的掉，心裏的自責與愧疚就像一團毛線球，解不開，理不清，在纏的她心髒快要喘不過氣來的同時，還越滾越大着。

可就在這時。

她忽然聽見烏蘇對她說：“不用對我道歉，愫，你沒有錯。”

保護她，是她應該做的。

無論她做什麽，她都不會指責她，更不會埋怨她。她只會心疼她。

心疼她還這麽小，這麽單純又這麽幹淨，就要被迫經歷這些爛事兒，她一個人在這種孤立無援的境地裏不斷摸爬滾打的時候，也一定很痛苦，很無助，很艱難......

她都已經這麽努力的活着了，她都已經這麽盡力的在沼澤裏尋找出路了，她又有什麽資格站在上帝視角去大言不慚的指責她分不清方向呢？

她根本就沒有這個資格。

她能慢慢理解她，并且聽她的話避開那些事情，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她不會再去要求她做其他了。

除了——

“烏愫，說你愛我。”

“我，我愛你。”

“帶上我的名字，大聲點兒。”

“烏蘇！我愛你！”

“你向我保證，用你的生命向我起誓，接下來的時間，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不會責怪我，背叛我，你會比忠于任何人都更忠于我，比愛所有人都更愛我，凡事以我為先，為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烏愫從她懷裏退開，扯着睡t衣袖子将眼淚迅速蹭幹，三指并攏着比到太陽穴旁，跪在床欄邊注視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烏愫，在此發誓：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責怪烏蘇，背叛烏蘇。

我會比忠于任何人都更忠于烏蘇，比愛所有人都更愛烏蘇，凡事以烏蘇為先，為烏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很好，”烏蘇笑了，眼尾有晶瑩凝聚，左臂外側的半個烏愫相紋身熠熠生輝，“我也向你保證：烏愫，就算未來的路再苦再難，我都會帶着你一直走下去。相信我，好嗎？”

“你那時候不是跟我說過嗎？”

“什麽？”

“我連你都不信還能信誰。這就是我的答案。”

烏蘇愣了一下，“撲哧”笑出聲。

烏愫看見她笑也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眼淚就又不受控制的滑了下來。不想被她看見她哭，她又撲進她懷裏，将整張臉都埋在她肩上，往她衣服上到處蹭眼淚。邊蹭邊哭，哭着哭着就笑出了聲。

還不肯見好就收的往她臉上親了一口。

烏蘇拿她沒招，任由她在她懷裏到處使壞着，整個人身上都彌漫着秘密公布之後的輕快感。

她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

寝室的床看起來不算大，可真要同時睡兩個人，還是兩個瘦伶伶的女生，一點問題都沒有。

烏愫不肯回自己的床上睡，非要鬧着跟她一起睡。有了溫如栀的先例，烏蘇也逐漸能适應跟除了談京野以外的人躺在一張床上睡覺了，沒有拒絕，将她整個人抱在懷裏，嗅着她頸間的香氣思緒逐漸變昏沉。

臨墜入沉睡前，一個念頭忽然在她腦中劃過：

原來不是一定要聽談京野拉琴才能讓她在晚上也睡得着啊。

光是她頸間殘存的香氣，就足夠讓她睡個好覺了......

一夜無夢。

再醒來，烏愫已經不在她身邊了。整個寝室因着不透光窗簾的遮擋而顯的昏漆漆的，不算清明的視野中，還隐約可見漂浮在空中的細小顆粒，晃悠着，沉浮着。

摸起從談京野那兒順來的表一看，已經下午三點多了。

她這一覺竟然睡了十幾個小時。

好神奇。

恍惚間，隐約捕捉到下面好像有什麽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響，她撐起身子來，用手抓着圍欄探身向下看。

穿戴整齊的烏愫就坐在下面，正在調低音量刷視頻。

“你在看什麽？”

她清了清嗓子，随口問道。

“啊？欸！蘇蘇！你終于醒了！”烏愫看起來十分興奮，見她趴在圍欄邊看她，自椅子上起身走過來，舉着手機給她看她一直在看的那條視頻，“快看！談京野幫你辟謠了！”

烏蘇眨眨眼，接過手機來看。

那條視頻不長，只有不到三分鐘。背景她一眼就能認得出來，是在某個他們那群富家公子哥兒們最愛打着“舉辦車友會”的名義去飙車的賽車場，看天色，明媚盛烈，太陽光刺眼到不行，估計是今天上午的事兒。

就在視頻剛開始錄制不到十秒鐘的時間內，忽然，有輛純黑色的邁凱倫以晃出殘影的速度自鏡頭內飛馳而過，率先沖破了終點線。

與此同時。

車道上方的空白電子大屏的第一列被紅字填滿：

【No.1 談京野 2m43s】

後面陸陸續續有幾輛經常被人挂在嘴上當作畢生夢想的超跑也跟在邁凱倫後沖破了終點線，而第一名的談京野，早已經從大敞的蝴蝶門內邁了出來，占據了整個視頻的畫面。

他逆着盛夏的烈陽而來，一邊走，一邊懶散的摘掉頭上的紅色頭盔，一身火紅的賽車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襯的他整個人玩世不恭極了。

他将頭盔夾在臂彎裏，一手曲起用虎口卡着發際線向後推了把碎發，又随意扒拉了兩下，令它們散亂卻有型的垂墜在腦袋頂上，明明唇邊挂着輕世肆志的笑，看起來散漫又随性，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他的眼神很鋒利，明顯是情緒不大好。

這種鋒利，在舉着手機的那人開玩笑的講出“談少爺牛逼啊！這叫什麽？情場失意賽場得意，是吧？”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誰跟你講我情場失意？”

那一瞬間，談京野周身的戾氣迸射而出，擋都擋不住。他極具壓迫感的站在那人面前，擡手穿進屏幕之後，看動作，像是給那男生理了理領子，吓得那男生舉手機的手都不自覺抖了兩下，他嗤笑道：“抖什麽？嗯？來跟我講講，我怎麽個情場失意法？”

視頻裏響起吞咽口水的聲音。

“就，就是，有人傳，傳，你跟烏蘇分，分手了。”

“你們親眼看見了？”

“沒，沒有。”

“沒有就別瞎幾把傳，”

談京野聽到他的回答，咧開了笑，那個笑，冷冽，野性，高高在上。

他警告似的“啧”了道，擡手拍了拍那男生脆弱的後脖頸，示意他別抖，用攝像頭對準他的左肩，“來，給你個機會，錄這兒。”

說完，便後退了一步，邊退邊用右側那顆小虎牙咬着衣領，一把将火紅賽車服的拉鏈拉開，反手脫掉。

外套褪去的瞬間，印在他右臂那個紋身終于得以完全顯現于屏幕之中。

雖然只有半個，但是十分好認——

是烏蘇的半張臉。

緊接着。

談京野任情恣性的嗓音打破了沉默，清冽，有底氣，吊兒郎當的，勝券在握與放浪形骸交相碰撞，電火彌漫之間，擦出他最狂野的驕傲。

“看見了？”他笑，“把心放回肚子裏。”

“我倆死了都分不了，老子永遠是她男人。”

“可是，可是我聽說——”

“——別聽說，聽她說。”

這句話剛落，他身後走來個身穿純白色賽車服的女生，俨然是另一個當事人，溫如栀。

溫如栀連頭盔都沒戴，恣意張揚到連死都不怕。

她一手回曲在腰後搭着，幾步走過來，饒有興趣地問：“這是在錄什麽？獲勝宣言？你怎麽都low到願意錄這種東西了？傳出去別說咱倆是發小，我可不認。”

“不是，”談京野挑下巴，“他聽說我跟烏蘇分了。”

“啊？什麽？！你跟烏蘇分了？！那是不是我有機會上位了？！！”

“溫，如，栀。”

“對，沒錯，就是我溫如栀喜歡烏蘇，”她順着他的警告直接對向鏡頭道：“但我還沒追到她，你們就先別瞎操心了，不出意外，以後估計也都追不到了。”

談京野笑，游刃有餘的堵她，“也不會有意外。”

“欸，不是，你這人真的很霸道。”

“我要真霸道你倆這狗屁緋聞都傳不出來。”

“也是，下次我倆還傳，氣死你。”

“你看她樂不樂意再跟你傳就完了。”

“......”

視頻至此，戛然而止。

烏蘇久久沒能回神，又循環了一遍。

不禁暗罵了句，這個王八蛋。

私下跟她吵架說分手，明面卻大言不慚的對人講她倆死都分不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想怎樣。

将重複播放第三次視頻的手機遞還給烏愫，她摸起自己的手機點開微博看。

果然，之前好不容易降下熱度的詞條又被輕而易舉的頂上了第二位。不同的是，評論區的風向這次好了不少，基本都是轉頭在罵無良媒體為博眼球瞎報道的。

烏蘇莞爾一笑，懶得跟這群聽風就是雨的牆頭草計較。

退出帶她名字的詞條，轉手點進壓她一頭的榜首詞條，那個詞條上挂着的名字，俨然是憑自己一舉之力把她也帶上來的混蛋。

#烏大校草談京野別聽說聽她說#

點進去看。

詞條裏面熱度最高的視頻俨然是烏愫剛剛拿給她看的那個，而排在第二位的，則是他作為青年大學習領學人的身份即将霸占所有大學生屏幕的預告。

給一幫愛上網的女大迷的死死的，紛紛在評論區裏揚言下周的青年大學習一定一點進度條都不拉的全部看完。

還真是個會蠱惑人心的狗男人。

烏蘇剛笑罵出這句，後腳，手機上方忽然彈出一條信息。

發信人備注：

野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