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正文·苦橙皮

正文·苦橙皮

烏鎮初秋的夜晚總是沁着涼t。

輕柔舒緩的冷風拂過, 吹不響林梢，卻能激起皮膚上的細小顆粒。星星點點的，很快冒起來, 又會迅速消下去。

幕色是密不透風的黑, 密密匝匝的兜頭籠罩而下, 混合着不遠處湯湯水水染了一地髒臭的大型垃圾桶，一齊壓得人喘不上氣來。

烏蘇就蹲在漆黑的樓門口, 哭的凄慘又宣洩。

十一月初的天氣還沒有冷到哪裏去，上一場雨落，好不容易涼快了些，秋老虎便又見縫插針的折返回來, 再給人們打的措手不及幾天。她也是受害者之一，明明兩天前換上了長袖長褲, 今天就又換回了短袖短褲。

寬大的黑色馬吉拉短袖套在身上, 空空蕩蕩的，衣擺被別進牛仔短褲的高腰裏，卻仍舊不死心的随着風灌進來的節奏在後背鼓起個包, 然後再癟下去。她将整個腦袋都埋進花白的膝蓋裏哭着，撂在身後的長發零零碎碎的紛飛着。像蝴蝶，更像脆弱的精靈。

激起保護欲的同時，更激發了他心底的破壞欲。

談京野自車上挺直腿，拉開副駕的蝴蝶門，将懷裏的黑貓扔了進去，關門，沒鎖車, 邁步過來。

他什麽話都沒說，骨節突出的大手有技巧性的插·進她繁密的發根, 向後牽，微緊，不痛，卻能令她的頭最大程度的仰起，面向他。

她哭的鼻尖都紅了，眼眶裏全是淚。

感覺到他在弄她，她沒睜眼，緊咬後槽牙不願意讓他看到她這副脆弱的模樣，她惱火的握拳打他，一點力度都不帶收。

凸起的指骨重重的擊打上他堅硬的鎖骨，皮肉與皮肉相交間，骨骼發出悶悶的抗議。疼痛順着骨頭的延展方向迅速漫開相互的延遲力，她的手指骨被磕紅，他痛的眯了眼。

“滾！”烏蘇眼眶的淚順着臉頰滑下，墜入無邊的黑暗，一口哭腔罵破了音，尖銳，陣陣回響，“談京野！你滾啊！！！”

又一次的交手博弈，骨縫裂開千萬支針戳痛之時，談京野哼都沒哼一聲，拽着她發根的手張開，不容置喙的掌控着她的後腦勺，将她摁向他。

與此同時，他稍側臉，啃吻上來。

背後的居民樓是随時都能吞噬掉人的沉黑，面前的談京野像吃人不吐骨頭的猛獸，鋒利的虎牙磕到柔軟的唇瓣間，吸吮，摩挲，噬咬出傷痕。屬于血液的腥鏽味同時爆開在口腔與鼻息，疼的人眼淚發鹹。

她握緊拳頭一下、一下的捶打着他厚實的肩膀，明明她的手指骨已經快要痛到受不了了，他卻偏生連一道悶哼都不願洩露。

只有粗喘的鼻息出賣了他。

冷風穿堂過，掃來廚餘垃圾被空氣催化變質後的惡臭味兒，臭的令人窒息，小蚊小蠅争分奪秒的抓住秋老虎的尾巴存活着，不願過早離開。一只沒有眼色的蒼蠅盤旋在她們周圍，嗡嗡嗡的吵鬧個不停，烏蘇聽煩了，趁他短暫的離開她唇瓣的間隙，張口狠狠咬了上去。

她這一口，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的。

深深淺淺的猩紅嵌入遏抑沉郁的昏黑之中，勢不可擋的占據了所有的感官，她眼眶是紅的，鼻尖是紅的，就連唇齒間，都是醒目的紅。

她就張着浸滿血漬的“血盆大口”，情緒崩潰的罵着刺他的話，鋒芒畢露，“我再也不想，看，看見你了，談京野，我真的很讨厭——”

“——我愛你。”

談京野探出舌尖舔了舔唇間的血漬，手臂圈抱住她，将她摁進懷裏，“我們和好，好不好？”

烏蘇哽咽。

折頸咬上他的肩膀，在他衣服上留下一塊深漬。

“滾！談京野！你滾！我再也不會跟你複——”

“——我愛你，烏蘇。”

烏蘇因着他的話，又繃不住眼淚了。她哭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用拳頭去打他，接二連三的，一次比一次狠，想讓他吃痛放開她。他不如她願，她掙紮的越厲害，他就抱的越緊。

仿佛要隔着衣物把她融進骨血裏。

至死方休。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在她腦海裏，下一秒，談京野就這麽做了。

又是一次拳頭敲砸在他肩膀上的抵觸動作，猝不及防的，他突然松開了她。烏蘇見狀，推了他一把，趕忙想撐着那條膝蓋已然泛青到可怖的腿，用崴的生疼的腳站起，遠離他。

好不容易才站起來，還沒來得及轉身，電光火石間，她整個人都懸空了。頭朝地，暈頭轉向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烏蘇吓得急忙用胳膊圈住了他的腰，防止自己摔下去。

這一舉動正好遂了談京野的願。

他一手将她扛在肩上，一手拉開邁凱倫的蝴蝶門，曲折膝蓋頂住想要往出跑的黑貓，跟剛剛扔貓一樣給她扔了進去。

前一秒，她還被他堅實的肩膀咯的胃裏翻江倒海的，想吐，後一秒，她的後背就重重抵上柔軟的座椅，将她已經反到喉嚨口的東西又全部撞了回去。難受的她從胃裏一直燒到喉口，直想咳嗽。

她半閉了眼，獨自緩着難受勁兒。

把她扔上來的談京野并沒有去上主駕，不知道彎腰調了個什麽東西，她的座椅就猝然向後移動了不少，給前面空出極大的空間。他就半跪在這個對他來說十分局限的空間內，面對面的撐在她耳邊，将瞳孔瞪大的她禁锢在身下，問她：

“吐麽？”

“要吐現在吐，別做半中間吐我身上。”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她的反骨就被激起來了。

“你敢做我就敢吐你嘴裏，賤人，”烏蘇擦幹眼淚，冷笑着跟他抗衡道：“識相點就趕緊滾。”

她以為他會被她惡心到，卻忘記，他能比她更惡心。

他撐在她耳邊，額頭的碎發零零散散的塌拉着，時不時掃到她的額頭，有些癢。聽到她這話，他壓着眼尾，自喉嚨滾出一道哂笑。他探着手，格外惡劣道：“你最好別這麽做，不然——”

“——你怎麽吐出來的，我就怎麽讓你咽回去。”

烏蘇不禁惡寒，想想那個場面都接受無能。

“你——”

她不願意落到下風，正想再說些什麽刺他，他的手掌卻捂上了她的嘴，不允許她再發出任何聲音。與此同時，一陣涼意遍布間，她痛的眯起了眼。

他也因此，終于肯洩露出聲悶哼。

從尾椎麻上頭皮。

“烏蘇，”他捂着她的嘴，把她往座椅裏摁，用力到手背的青筋都根根爆起，快要炸掉般。他嗓音啞的厲害的說，“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說過的？嗯？這輩子，就算死，你也得跟我埋一口墓裏。”

“你以為我在跟你開玩笑？”

烏蘇驚恐地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

這句話。

是2024年初，在加州某個大雪紛飛又槍林彈雨的傍晚，他跟她做時曾對她說過的話。

現在的他怎麽會知道？！

難不成——

“——猜對了，”他伏在她頰邊輕笑，臉頰的汗混着她額頭的汗黏膩的交織在一起，拉扯，融合，沒有任何辦法再分開。就像她和他一樣，“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是“穿越”過來的，從始至終都沒懷疑過我，對麽？”

“唔唔唔，唔——！”

“笨蛋，我都做那麽明顯了，還是看不出來。”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你知道每一次你推開我的時候我有多想弄死你麽？嗯？”

“唔唔唔！唔唔唔唔！”

“你不用說話，”他不松手，用另一只手幫她撥開黏在臉上的濕發，一錯不錯的盯着她那雙被欲望和震驚充斥的漂亮眸子，“乖乖聽着就好。”

動作間，他慢條斯理的問道：

“知道我為什麽不讓你簽水滴麽？”

烏蘇抻着脖頸搖頭。

“他們的執行總監搞潛規則，簽了水滴出名的那些大網紅，基本都被睡過。後來改名也是因為這個。有個被下藥的網紅因為知道自己被輪了，受不了，自殺了，這事兒後來鬧的很大。如果你真簽過去，我會想殺人。”

烏蘇眉頭皺成“川”字型，想問為什麽這件事兒鬧這麽大她卻從來沒聽說過，也更想問：“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你給我機t會說了麽？才說幾句你就用分手逼我。”

她自知理虧，偏開眼。

他深了一下，她又轉回眼來瞪他。他笑。

手掌輕拍了拍她的臉，半挑逗半逼問，“能不能跟我好好說話了？”

烏蘇癟嘴，點頭。

他松開了手。

得到解放的那一刻，她控制不住的猛咳了幾聲，急促喘息的頻繁的咳嗽交替變換之間，她眼前驟然炸開一道白光，劇烈顫抖着。

談京野俯身抱住了她，幫她順着氣。

“早點聽話不就好了？我什麽時候害過你？”他一腔無可奈何道：“還說烏愫不聽話，長大了也沒見你有多聽話，骨子裏還是個聽不進去別人說話的倔驢。”

“那還不是怪你沒有跟我說清楚？！”

“呵，這就又怪上我了？”

“就怪你，給我道歉。”

“道歉有什麽用？不痛不癢的，”談京野邊懶散的說，邊反手從中控臺上摸過一疊紙來，白色的，A4大小，看起來像什麽合同，擲她胸上道：“給你來點兒實際的，看看，滿不滿意。”

烏蘇拿起來看，确實是兩份合同。

一份，是邁凱倫的購車合同，擁有人的姓名是她；一份，是烏野文化的股份占比合同，她占股百分百，是唯一，也是最大的股東。

而法人那一欄，卻填着他的名字。

“你，”她再次被震驚到，有些回不過神兒來，“你幹嘛——”

“——幹我應該幹的。”

他吻她汗濕的額頭，旖旎，又隐忍。

“烏蘇，我這人一向信奉說的好聽不如做的漂亮，你想要的那些廉價浪漫，我玩不來，也不屑于去玩。”

“房子給你，車寫你名，利益你得，罪責我擔，無論在這裏還是在現實世界，我的所有財産，包括我，你都有絕對的支配權，這才是我能想到的最實際的浪漫。”

“聽懂了麽？”

烏蘇遲鈍的眨眼，捏着那兩份千斤重的合同點頭。

“親我一口。”

她擡頭，往他唇角啄了一下。

“說你愛我。”

“我愛你，談京野，”她說完，還無師自通的加上一句，“不吵了，我們和好。以後，就算地獄，你也要陪我一起下。”

談京野笑了，吻她。

氣息交換間，車窗忽然被敲響。

拎着小提琴包的溫如栀背對她們靠在車門外，無語道：“你倆是什麽不用充電的機器人麽？本小姐都等一個多小時了。”

“再不出來。”

“我就把琴扔垃圾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