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正文·玻璃糖

正文·玻璃糖

烏蘇怔了片刻。

經由這道格外熟悉的聲線敲打上神經, 才陡然回想起——

她還沒接到烏愫報平安的電話。

扒上欄杆向下看，就見烏愫在視線不明的黑暗中一步跨兩個臺階，急到連開手電照明都來不及, 氣喘籲籲的往樓上跑, 鼻息重到她跟她隔了三層樓都能清晰的聽到。

花白的光芒更變線路, 打出片片不規則的陰影，自腳下轉到欄杆與欄杆圍起的不算小的縫隙內, 為樓下倉皇急促的人照明了前路。

“愫？”烏蘇出聲寬慰道：“別着急，慢點上，小心摔了。”

滿頭大汗的烏愫聽到她的聲音，邊往上跑邊拽着欄杆仰頭望她。

她埋在不斷晃動的陰影中應了她一聲：

“蘇蘇？！你還好嗎？！！”

“呵, 還有空關心別人，”抱着貓的溫如栀慢慢悠悠的踩上最後一節樓梯, 轉彎, 經過她身後時，風涼話擦過她的發絲，響了一樓道, “有空不如先關心關心自己。”

“我就是在關心我自己。”

“哦哦哦，是是是，如果你妹的名字叫“我自己”的話。”

“我沒跟你開玩笑，栀子。她就是我。”

“我也沒跟你——”

溫如栀欠不喽嗖的陰陽怪氣着，都不用看她表情，光聽語調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她敷衍到一半，剛碰上臺階的腳尖驟然停下，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難以置信的轉頭，“——不是, 烏蘇，你說什麽？！”

“我說，我真名其實不叫烏蘇，叫烏愫。”

“？”

“？”

“？”

“不是，姐們兒，你到底在說什麽啊？我怎麽聽不懂......”

烏蘇懶懶的趴在欄杆上，注視着烏愫跑上三樓的轉角，須臾之間，擡頭闖進溫如栀驟縮的瞳孔之中。

她一字一句為她解釋，很有耐心，“我說，她根本就不是我妹，是我。”

“我是從未來世界穿越過來的，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們兩個是同一個人，懂？”

溫如栀聽着，滿腦袋問號，“不懂。”

“不懂拉倒。”

“......”

“......”

“所以說，你和她其實是同一個人，只是人格分裂才分裂出兩個性格不一樣的人？她是在這個世界裏的真實存在的人，而你是從另一個世界穿越過來的人？”

“這不是聽懂了？”烏蘇斜撂她。

“我寧願我沒聽懂，”

也好過從她嘴裏得知這麽離譜的事情。還偏偏是現實，必須要接受的現實，“你真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啊？”

“生命起誓。”

“......”

“...好離譜......那你會一直呆在這裏嗎？還是說，會跟那些狗血穿越劇裏演的一樣——”

“——對，我馬上要走了，估計過不完年吧。”

“就不能多呆一陣子？”

“不能。”

“那你...還會回來嗎？”

“可能不會了吧，”畢竟該在這個世界裏做的事情她全都做完了，也沒什麽再回來的必要和意義了。但她沒有把話說死，照顧着溫如栀的情緒道：“不過也可能會。”

言罷，她還故作輕松的聳了聳肩膀。

“這種事情，誰知道呢？”

溫如栀緊緊盯着她，沉默不語的，獨自消化着這個“離譜”的事實。

白熾光侵略黑暗，将鏽斑累累的欄杆照的無處可躲之時，烏愫大跨步邁上最後兩節臺階，停在她身旁，雙手撐着膝蓋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聽起來累極了。

身體劇烈起伏的昂起腦袋來看她。

半晌蹦不出一句話。

“耶耶知道這事兒麽？”溫如栀觑了眼被涔涔汗水打濕衣領的烏愫。那一瞬間，她突然發現烏愫其實很像烏蘇，非常像，都是一樣的脾氣倔，性格剛硬，卻并不惹人讨厭，“他什麽反應？”

“知道，他也是穿越過來的。”

“？！”

“我靠！不能吧？！他看起來和以前一樣啊！怎麽能是——”

“——是吧，他裝的太像了，”烏蘇撇了撇唇，也很不爽，“要不是他剛主動跟我說，我都看不出來。”

烏愫也驚呆了。

她猛的睜大雙眼，眼珠子都快要從眼眶裏掉出來，俨然不敢相信，“什，什麽？你說，談，談京野也是......？”

“是，沒看出來吧？”

“那他怎，怎麽沒有......”

“可能因為他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吧，就不會分裂出性格不同的兩個人。”

“你說的有道理，”溫如栀思考了一陣子，接話道：“從我認識他開始，好像他一直都這個樣子，沒怎麽變過。”

無論是剛在老美上小學，還是回來讀高中。

他從小到大都是這麽拽拽的，酷酷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卻又會謙恭有禮的與每個人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獨來獨往的去專注于做他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他一直都是個內核穩定的痞拽大少爺，從來沒偏離過。

穿越過來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十分明顯的改變。

烏蘇聽到她說這句話，難得的起了些探知欲。想多了解了解關于他的過去，從溫如栀口中，“他都沒有叛逆期的？”

“有啊，你不就是他最大的叛逆期嗎？”

烏愫哈哈大笑，烏蘇吊了眉眼。

“除了我，沒了？”

“沒了。”

“那他的人生确實還挺無聊的。”

“他這種人，只要不去碰黃·du·du，基本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人生就定型了，你指望他能有什麽激情？”

“要錢麽有錢，要權麽不缺權，坎坷麽是一點沒有的，人生麽是順的要死的，他還能從哪兒找樂趣啊？也就你了。”

“了”字才脫口而出，樓上那間緊閉的合金門冷不防被人從裏頭推開。

烏蘇偏移手裏的手電，照了上去。

剛洗完澡的談京野逆着光站在那片花白之中，影子灑落一地，他換了身幹淨舒爽的衣服，腿一斜，就靠在了門框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擦着頭發。

沾滿水漬的發絲在指間胡亂飛揚，水滴被扒拉着散的到處都是，他散漫不羁的聲音穿透灰質的陰影打了下來。

他說：

“下次說我壞話記得挑個隔音好點的地方，別讓我在裏頭聽的一清二楚。”

烏蘇嘟了嘴，不承認，“誰說你壞話了？”

“你。”

“我說什麽了？”

“說我的人生無聊。”

“這不是事實？”

“是，但那是以前，”他笑，漫不經心的順着她的話對她表白，“我的人生太無聊了，平平淡淡的也沒什麽太大的追求，唯二感興趣的兩件事，都是關于你的：一件是你什麽時候能愛上我，另一件，是怎麽才能讓你一輩子都愛我，只愛我。”

“第一件我已經得到答案了，第二件，足夠讓我後半輩子都不無聊了。”

“這還不是壞話？”

烏蘇關了手電，就着屋裏灑出來的光幾步踏上臺階，“談京野，你突然說這話，是在跟我求婚麽？”

“你想我求麽？”

“你想跟我求麽？”

“現在不想。比起求婚，我倒是更想問你，欠我的畢業旅行什麽時候補上？”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怎麽樣？”

談京野頂眉峰，沒意見，“不再陪陪烏愫了？”

“愫，”烏蘇眨了眨眼，站在他身旁，回身看落後她六節樓梯的烏愫，征求她的意見，“你還需要我陪你麽？”

烏愫停下腳步，仰頭望她，眼睛裏全是對于即将離開的她的不舍。

“你還想陪我嗎？”

“我想。”

“那我的回答是：我不需要了。”她說這話的時候，眼淚沒有任何征兆的自眼尾滑落，态度卻是十分強硬的，固執的，“蘇蘇，這個世界太爛了，我不希望你繼續陪我呆在這裏受t苦了。”

“跟談京野離開吧。”

“走的越遠越好，最好逃到天涯海角，再也不要回來了。”

烏蘇愣住了，旋即，又忽的笑開。

終于要結束了，她這場熱烈而不留遺憾的青春。

回首這一年，她們笑過，哭過，吵過，也鬧過……

卻從來沒有走散過。

她們一直在一起，共同對抗着這個破爛坎坷的世界。

其實一開始她只是想陪陪她的，可是，不知不覺間，她就控制不住的為她做了這麽多事情。

因為她希望她能好，比任何人都好，也比任何人都希望。

烏蘇想到這兒，眼眶也紅了，想再抱抱她，“可是你——”

“——我沒事的，不用擔心我，蘇蘇，我會盡快長大，追上你的腳步的。到時候，可千萬別說不記得我啊。”

“我肯定會記得你的，烏愫。”

“也千萬不要因為我變了你就讨厭我啊。”

“我不會，我不會的，烏愫，”烏蘇着實沒繃住，別過頭去，用小拇指的指腹摁去眼角的淚，抽了抽鼻子，“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是好還是壞，我都會全然接受，并且堅決喜歡。我是一定，肯定，絕對不會讨厭你的，任何時候都是。”

“我會一直記得你，然後帶你走下去的。”

“這就夠了。”

“這就夠了，蘇蘇。”烏愫哭着哭着笑了出來。她用手臂蹭幹眼眶中複又醞釀出的淚水，沖她咧開一個巨大的笑容，“我也很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喜歡到恨不得讓自己現在就變成你這樣。”

“同樣的，我也沒有怪罪過你曾經對我做的那些事情，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我也不會埋怨你就這麽抛下我走掉，只要你能過的幸福，快樂，就是我最想、也最希望看到的事情了。”

“烏蘇，你可一定要幸福啊。”

說完，烏愫朝她張開一個大大的懷抱。

滿眼是淚的笑着看着她。

烏蘇一個箭步沖了下去，抱緊了她，在她肩上慢慢洇出滾燙的濕痕。

“放心吧，就算你走了還有我在，”先前一直沒出聲的溫如栀抱着小白虎站在烏愫身後最近的一節臺階上，難得的染上了一絲溫柔。她別扭但真誠的對她說：“我會替你照顧好她的，不會再跟她打架了。”

“謝謝你，栀子。”

“別跟我見外，很煩，真想謝我，就有空多回來看看我。”

“好。”

“快走吧，耶耶還在等你呢。”

烏蘇從烏愫頸窩裏擡起頭，胡亂抹掉眼裏的水汽，深深的直視她。

烏愫卻沖她颔首，主動說出那句告別：

“再見，烏蘇。”

“我們一定還會再見的。”

烏蘇後撤半步，重重的點頭。

她看着擡起手背直蹭眼睛卻頑固的不肯說一句讓她留下的話的烏愫，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順了她意的道：

“再見，烏愫。”

“生活如此艱難，你已經很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