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正文·玻璃糖

正文·玻璃糖

說完再見的當天夜裏, 烏蘇就收拾好行李，跟談京野坐上了離開烏鎮的航班。

溫如栀和烏愫沒有來送她們，怕舍不得。

彼時。

她的倒計時恰好還剩99天。

在那三個多月的漫長時間裏, 她跟談京野從北半球走到南半球, 從北極的海豹看到肯尼亞的獅群, 從初秋度過到深冬。每一天，都是自由而灑脫的, 不可謂不開心。

最開心的一天，是2018年的2月15日。

那天，是農歷的除夕。

前腳，她在漫天的極光中拍攝的一段變妝視頻一經上傳就毫無預料的爆火, 令她的粉絲量直接突破2000萬大關，順利跻身頭部大網紅, 後腳, 她和談京野剛在露天的屋頂房間裏做完，就收到了烏愫的視頻來電。

她的視頻背景中，客廳金碧輝煌的, 人來人往個不停，看起來熱鬧得很。

她問她那是在哪兒，她得意洋洋的說，她被溫如栀拽到她家吃年夜飯了，今年過年，終于不再是只有她冷冷清清的一個人了。

烏蘇替她高興，說溫如栀終于當個人了。

從她身後路過的溫如栀聽到，沖手機前置攝像頭比中指。

烏愫笑的前仰後合的。

臨挂電話前, 烏愫叮囑她，之前說要給她寄的東西已經按照她提供的地址寄往加州了, 應該再過兩三天就能到，讓她操心着簽收。

兩人隔天就坐上飛往加州的航班，又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土地。

加州下雪了。

坐在從機場回家的出租車上，雪花顆粒紛紛揚揚的落在車窗，很快，就融化成一灘水，順着窗子的弧度跌落而下。

人煙稀少的寬敞街道中，不少手握熱拿鐵的人踩在積雪上匆匆而行，目不斜視的經過睡躺在店鋪外、已經凍到不行的流浪漢們，很快消失在某個燈光溫暖的甜品店後，再不見蹤影。

空氣中彌漫着大麻的焦腥，冷風一吹，直往鼻腔裏竄。

這種味道随着車子駛過被高大稀疏的棕榈樹夾迎的大道，彎彎繞繞的開進道路狹窄的山中，離比弗利山莊越來越近而變得越來越淡，一轉眼，視野可見處愈發的局限起來。

沁綠的油葉蜿蜒的攀附在紅褐色的磚面上，激發出獨屬于綠植的自然清香，蒼茫的大雪鋪天蓋地的壓了上去，又被葉片不承其重的抖落在地，重新探出原始的碧綠，蒼翠了一整座山頭。

過道中有劇組在拍戲，車子經過時，烏蘇大致瞄了一眼，被人群圍在最中央的那幾個人赫然是熒幕常客，屬于就算沒看過片子也不會不知曉名頭的好萊塢大咖。

真人比熒幕上好看千萬倍，是當之無愧的大明星。

司機又開了一段時間，才到家門口。

談京野給他塞了不少小費，兩個人開門下車，拉着行李箱踏入漫天的鵝毛大雪之中。

“欸，你說，”烏蘇站在別墅門口，等談京野開門，期間，玩味了一句，“咱倆離開這麽久，會不會一進家，就發現裏面已經被洗劫一空了？”

“不會，”談京野開了門，側身讓她先進，很給面子的接道：“BHPD不是吃白飯的，家裏的電子安保也沒叫喚過，99%的幾率沒出問題。”

“那剩下的1%呢？”

“碰到高科技犯罪了，我們可以等報完警順路出去買張彩票，包中的。”

烏蘇笑的不行，拉行李箱進去。

別墅裏還是離開前的那樣。

兩層高的挑頂，中央懸挂超大型水晶吊燈，極具現代感的裝潢，白與黑在暖黃色的明燈下最大限度的鋪展開低調奢華的氣派，客廳半敞，直通外面的泳池花園。篝火沸騰之間，絨雪覆蓋上深冬的孤寂意境。

住慣了這裏，就再住不了一點那破舊的老式居民樓。

簡直跟流浪沒差。

她幾步走進來，撇了行李箱仰躺到沙發上烤着篝火取暖，半分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直到跟在她身後進來的談京野提醒她——

“烏蘇，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我忘什麽了？”烏蘇不解的詢問他，在對上他戲谑的眉眼之後，猛然挺起身來，雙手一拍，“欸！對！烏愫給我寄的東西！我看看到沒到。”

談京野無奈：“......”

“不是這個。”

“那是？”

“2019年初，我還沒來比弗利住。”

“......”

“......”

“...嗯？”抄起屏幕裂成蛛網紋的手機查詢國際物流信息的烏蘇後知後覺的僵硬了脖頸，完全沒想到這一茬兒，“你以前讀高一的時候不在這裏住麽？”

“不在，那時候在貝萊爾，疫情開始才搬到這裏。”

“那我們豈不是......”

私闖民宅了？

“不是，笨蛋，”談京野見她從沙發上起來，一副“就算穿越也不能胡亂進別人家，我們趕緊走吧”的決絕，失笑的走過去，摁住她的肩膀，又把她摁了回去，讓她老老實實的坐着，“我只說我還沒過來住，沒說這不是我家。按正常時間算，這個時候這裏應該還在裝修罷了。”

烏蘇半懵不解，“你到底有多少房産啊？”

“加州就這兩處，還有個當時過12歲生日的時候我媽送我的一套平層，沒了。”

“就？”

“就。”

“你知不知道你說這話真的很欠揍？”

誰家好人能在19歲就同時擁有加州三大富人區的其中兩套過億的別墅？還能大言不慚的說出“就這兩處”這種話？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t學城

不被人打都是好的了。

“之前不知道，”他揉了把她的頭，面向她身後欣賞外頭的雪，篝火在他身旁躍動個不停，伴随他的話，“但是現在知道了。”

烏蘇狠狠剜了他一眼。

很想痛批他一句“何不食肉糜？”話沒出口，就先被他捂住了唇。

他簡單粗暴的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烏愫給你寄的東西什麽時候到？”

“我看看，”烏蘇這才歇了罵他的心思，轉眼去翻手機，“從香港出發了，應該後天能到吧。”

“DHL？”

“嗯。”

“可以，最慢也壓着18號晚上的點兒到了。”

“幹嘛？18號你有安排啊？”

“等那天你就知道了。”

“......”

18號的半下午，烏蘇被談京野叫醒。

說烏愫給她寄的快遞到了。

洗漱完，換好衣服，迷迷糊糊的下樓，還沒看到快遞在哪兒，人就被談京野囫囵帶上了出租車，駛向機場。

去往機場的途中，她拆開快遞看。

裏面只有三張卡片。

一張，是學校發的銀行卡，署名人為烏愫，裏面存了兩萬塊錢，是還給她的；一張，是洗出來的照片，在那張照片裏，沒有烏愫的臉，只有她拿着瓶易拉罐的紅烏蘇啤酒的左手，以及，她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偷偷去紋身店往手腕內側紋了那個跟她一樣的玉蘭花紋身。

背後拽了句四不像的洋文：

I’m a wusu girl！

烏蘇看着這句洋文，不禁笑出聲來。

引得旁邊的談京野偏臉來看她，“笑什麽？”

“沒什麽，”她唇角的弧度怎麽壓都壓不下去，又看了幾眼，才将那張照片拿給他看，“你說，她這句“I’m a wusu girl！”裏的wusu，指的是烏愫，還是烏蘇？”

談京野接過看，不多時，就下了定論。

“都是。”

“為什麽？”

“無論這個wusu是烏蘇還是烏愫，都代表了同一個意思：I’m powerful and indestructible.（我很強大，堅不可摧），而你倆，都是這句話最好的代表。”

烏蘇挑了眉頭，眸子裏泛起光。

着手去看第三張卡片。

第三張，與前兩張都不同，是一張明信片。

正面印着盛放的玉蘭花圖案，看起來拍攝人的技巧還不算很娴熟，甚至稱得上十分生疏，應該是烏愫自己拍的圖，而背後，落了這麽三句話，更加印證了她先前的猜測：

“烏蘇，你看，玉蘭花又開了。”

“你現在怎麽樣？”

“我很想你。”

令她瞬間坐不住，一把抓上談京野的袖子，滿臉的急不可耐，“談京野，我們再回烏鎮看看吧，我想再見她最後一面。”

談京野笑了。

劃開手機屏幕給她看。

行程界面俨然顯示兩張一小時後出發，從加州飛往烏鎮的機票。

烏蘇激動的說不出話來，眼裏全是淚光。

視線從他手機屏幕上偏移的瞬間，她忽然發現，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了。

定睛仔細去看。

果然，他手機左上角的時間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

03:58

烏蘇急忙摁開自己的手機對了過去。

她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顯示：

14:58

正好是烏鎮與加州的12小時時差，也是她能夠在這個世界裏停留的12個小時時間。

不禁失語：“你......”

“我有兩個手機，這個一直沒讓你看到。”

“......”

“......”

“你...為什麽要故意瞞着我？”

“我想看看你在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單打獨鬥的情況下，究竟能為小時候的自己做到什麽地步，”

談京野沒有再隐瞞她，和盤托出，“你知道的，有太多顧慮的人注定狠不下心來，也注定沒有辦法為了成長去豁出一切，我可以幫你，但絕對不會允許自己成為你束手束腳不敢往前走的牽絆。”

“你不會是——”

“烏蘇，我不會讓你有任何輸的可能，哪怕是因為我。”

“我其實一直很想問，你到底是怎麽知道我也是穿越過來的？”

“轉硬幣那天，我知道你的硬幣沒有停。”

“那你的呢？”

“也沒停。”

“搞半天你根本就不知道最終的結果啊，”烏蘇無語的笑了出來，“還說的那麽信誓旦旦，讓我真以為是天意。”

談京野聳肩，意氣風發道：

“都跟你講了，沒有天定勝人，只有人定勝天。”

“我要的結果，就是最終結果，最終結果，也只能是我要的結果。”

一來一往的試探間，到機場了。

談京野走的時候沒帶任何行李，孤身拉她下車，徑直進了機場，取票，候機，上飛機。

直到安全帶捆到腰間時，烏蘇還是沒能反應過來。

已經快要糾纏成一團的思緒突如其來的冒出一個不切實際又很能說得通的懷疑，越想，就越發可疑，令她忍不住脫口而出，“不會把我整到這個世界裏來也是你想要的結果吧？”

“先睡一覺吧，一覺醒來，你的問題全都會得到答案，”談京野沒有正面回答她的疑問，就拆開頭等艙艙櫃裏放着的眼罩，遞給她，“相信我。”

烏蘇接過，抓在手裏，沒往頭上戴。

驚疑不定的問他，“那些答案裏，會有你麽？”

“不會。”

“？”

“因為，我是給你創造答案的那個人。”

“......”

烏蘇笑了，聽他的話戴上了眼罩。

抱着烏愫寄給她的三張卡片陷入了無邊的沉睡。

一覺醒來，扯下眼罩，入目的場景卻令她有些恍神——

她不再睡在之前的頭等艙內，而是某架寬敞的私人飛機裏，身邊也沒有了那些滿臉興奮的異國游客們，只剩下四張她十分面熟的臉。

見她悠悠轉醒，溫如栀松了口氣。

收起手中的懷表。

“耶耶，你老婆醒了，”她邊從她太陽穴往下扯貼片，邊沖她身後喚道：“看樣子應該是沒事兒，你再仔細确認一下吧。我有點累，先睡了。”

她說完，就倒在她對面的座椅中陷入了沉睡。連座椅都沒來得及調整。

看上去累極了。

烏愫撐着座椅慢慢坐起，滿臉懵然的望向趙敬卓。

談京野聽到喚聲，手握一杯清水自她身後款款走來，遞給腦袋還暈暈乎乎、分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的她。

她接過，他蹲了下來，平視她。

“辛苦了，愫，”他牽起她另一只手，捏了捏，“能不能問你幾個問題？”

烏愫點頭。

“能不能看出現在是幾幾年？”

“......2024年？”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

“烏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