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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烏雲翻滾,天邊幾聲雷響,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李見月躲在一處山坡後。

驿館已被叛軍包圍,六軍将士也被卸了兵刃,任人宰割,宮人朝臣跪了一地。

“陛下--”

一道尖細又悲痛的嗓音從裏面傳出。

伴随着這聲哭喊,幾個兵士擡着一具屍體從驿館出來,蓋着的白布下露出一點明黃。

李見月心中揪緊。

高公公踉跄追在後面,不甚絆倒,他顧不得起身,趴在地上痛斥,“亂臣賊子,亂臣賊子,你們這些亂臣賊子……”

領頭的将領滿臉橫肉,二話不說拔刀刺穿了他胸膛,啐罵,“老閹狗。”

高公公半張着嘴,大口大口鮮血嘔出,瞪着雙目倒了下去。

四下跪着的皆吓得瑟瑟發抖,卻連聲音都不敢發出。

“父皇!”

李見月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想要沖過去,手腕被緊緊扣住,掙脫不開,只能絕望地看着那屍體被擡走。

雨勢越來越大,噼裏啪啦砸在臉上。

她心如刀絞,軟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

不知過了多久,身旁的男子平靜開口,“哭完了嗎?”

李見月淚眼朦胧擡頭,望着對方輪廓鋒利而顯得有些冰冷的下颌,悲恸地問,“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不是?”

男子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轉身離去。

她呆在原地,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一瞬間心如死灰。

好似睡了很久,睜開眼睛時雨已經停了,空氣中散發着濕潤的泥土氣息。

李見月發現自己在一個山洞中,身下是亂糟糟的雜草,陽光從洞口照進來,正好灑在她躺得石板上。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只聽見林間鳥兒叽叽喳喳的吵鬧。

她怔怔坐着,沒有動,眼眶生疼,暈倒前的一幕幕慢慢從腦海中複蘇,心中悲痛,喘不過氣來。

過了許久,才起身走了出去。

茫然四顧,不知身在何處,遠處樹木聳立,郁郁蔥蔥,她知道期門的死士肯定就在自己身邊,但不知對方叫什麽,張了張口,發出嘶啞的聲音,“來人。”

四下寂靜,并無人出現。

她試探着又喚了幾聲,始終沒有回應,于是沿着溪流往上去尋,山澗碎石散落,她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半晌,沒見到一個人影。

水流涓涓,清澈見底,她停下來,想洗把臉,手指碰到冰涼的溪水,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不經意間,注意到前方水面影影綽綽。

李見月順着那個方向擡頭,看見黑衣男子屈腿坐在岸邊樹上,背靠樹幹閉着眼睛。

她心裏一下子安定了,整理了一番儀容走過去,站在樹下喊他,“喂。”

對方毫無反應。

怕是睡得沉了,李見月伸手,試探着搖了搖樹枝,簌簌落下幾片枯葉,男子終于睜了眼,居高臨下盯着她,眼底隐有不悅。

“你……叫什麽名字?”

李見月望着他,腦中閃過劉全被割喉鮮血飛濺的畫面,那時他的神情亦如此刻一般冷漠。

她驚惶垂眸,回避了那雙眼睛。

男子從樹上一躍而下,與她隔了些距離,回道:“洛沉。”

李見月默默記下。

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幾聲,男子的視線掃過來,她羞窘于自己的失禮,小小聲開口,“我餓了。”

對方大約未領會,一動不動,她只好又說:“你去找些吃得來。”

詭異的一陣沉默後,男子朝林子深處走去。

李見月松了口氣,昨日淋濕的衣裳尚未幹透,黏在身上有些冷,她尋了處背風的地方等着。

洛沉沒多久就回來了,懷裏兜着幾個野果子,放到她面前,什麽也不說。

“洗了嗎?”

她看到有幾個上面沾着泥點。

洛沉眼皮平平擡起,神色難辨,扭頭走到一邊去了,一副懶得搭理她的樣子。

李見月有些不悅。

轉念一想,他一個死士,幹得都是刀尖舔血之事,這些伺候人的活,怕是從來也未做過。

倒也情有可原。

李見月說服自己不與他計較,拿起一個果子用帕子擦了擦,咬了口,還挺甜。

在山洞醒來之後,她想了許多,如今父皇已不在了,她只剩阿弟一個血脈至親,無論如何也定要找到阿弟。

吃完果子,便叫洛沉随自己去城裏打探。

男子似乎不喜歡說話,只默默的,不遠不近跟着她。

李見月不知道路,沿着官道走,碰到岔路了就停下,等他出現指個方向。

洛沉腳步很慢,走走停停,甚至一度消失不見。

她沒太在意,死士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鮮少露于人前的,她懂。

到雍縣時,有城門守衛盤查,李見月欲上前讓其通傳明府,想到自己t如今并無可證明身份之物,只怕那些人不會相信,躊躇間,幾匹快馬飛奔而來,人群慌亂躲避,她被裹挾着入了城。

沿街許多賣吃食的吆喝着,香味四溢,她吃得那點果子如何能果腹,不由自主停在一個小攤前。

攤主熱情招呼,“娘子,來碗熱乎的湯餅?”

李見月搖頭,卻挪不動腳。

那人瞧她雖形容狼狽,衣着倒不似尋常人家,便舀了碗遞給她。

“我,我沒錢,”她小聲道,對方手上一頓,拉下臉來,她忙取下手腕的玉镯子,“我用這個換可以嗎?”

攤主目光如炬,面上一喜,剛要來拿,橫空裏突然伸來一只手,遞上了幾個銅錢。

李見月扭頭,看着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洛沉,緩緩将玉镯收回來。

攤位只兩三張桌子,都有人坐,她捧着碗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長這麽大,除了父皇母後,她從未與人同席。

“小娘子坐呀。”

攤主見她站着不動,以為是嫌棄桌子不幹淨,趕緊給他擦了擦。

李見月越發惶然,眼神下意識移向洛沉。

對方靜默不語。

那目光始終未移開,一眨不眨盯着他。

洛沉被盯得無可奈何,慢悠悠走過去。

剛擦的桌邊還坐着兩個虎背熊腰的漢子,态度惡劣,并未将這個毛頭小子放在眼裏,“去去去坐那邊去,沒看我們正商量要事……”

突然,洛沉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從筷筒抽出一根木筷,插入說話之人指縫之間。

那人當場吓得臉都白了,整個身子抖如糠篩,同伴咽了口唾沫,大氣不敢喘,拉起他連滾帶爬跑了。

李見月目瞪口呆,直到攤主戰戰兢兢收拾了桌子,又擦了一遍,請她落座,這才回過神。

這麽一鬧,周圍食客也都坐不住了,全跑了個幹淨。

李見月心裏不是滋味,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

洛沉抱臂而立,緊抿的薄唇顯出幾分淩厲。

李見月莫名有些怵。

她低下頭,小口喝着碗裏的熱湯,身子暖和起來,漸漸的人便有些放松,她一邊吃,一邊在心裏盤算着,待會兒先找個地方沐浴更衣,再去拜會明府。

一碗湯未喝完,就有群官兵兇神惡煞過來,打頭的手裏拿着兩張畫像。

“見過這兩個人沒有?”

他們到了攤前高聲喝問,攤主遲遲沒有出聲,李見月覺得不對勁,剛要扭頭去看,一個身影擋在了面前。

只聽洛沉問,“官爺找得是什麽人?”

那官兵往這邊瞥了眼,趾高氣揚,“官府捉拿的自是朝廷欽犯,怎麽,你見過這兩人?”

“是。”

他聲音沉着,無波無瀾。

李見月手指不受控制地發抖,放下湯勺,一動不敢動。

“快說,在哪見的!”

攤主神色異樣,官兵也已察覺,質問同時朝這邊逼近。

一道寒光閃過,猝不及防,那群官兵壓根沒有還手的機會,一個個捂着噴血的脖子倒在地上。

镖刀旋回洛沉手上,他蹲下身,在腳邊的差役身上擦幹淨上面的血,語氣張狂又平淡,“你也配來問我。”

攤主吓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李見月從未見過那麽多血,腿軟得站不起來。

她難以置信地看着掉落的那兩張畫像,整個人仿佛被定住。

耳邊有男子不屑地輕嗤。

她大約是被拎着離開那裏的,緩過神來,已是在一處陋巷中。

雍縣縣令黃大人乃天子門生,娶了宗室女,李見月萬萬未料到,他居然這麽快便投了羅珲。

自己和阿弟竟被當做欽犯通緝。

父皇走了,那叛賊定不會放過他們,她不知該怎麽辦,萬般絕望之際,突然想到叛軍也在找阿弟,沒有他的消息,那說明阿弟必定還活着!便又生出希望來。

阿弟是在金城與隊伍走散,往那個方向去尋或許能有所獲,她要在叛軍之前找到阿弟!

李見月連忙吩咐洛沉去弄輛馬車來,恨不得立即動身。

方才還吓得六神無主,此刻卻這般作為,男子眼神有剎那的錯愕,轉瞬即逝,面上看起來仍是毫無波瀾。

“你快去吧,我在此處等你,絕不亂跑!”

眼見着天快黑了,李見月着急催促,自己找了個隐蔽的角落躲着,眼神示意他放心。

洛沉抿唇,頭也不回的離開。

他六歲那年進入期門,每日屍山血海中厮殺,一直在等着自由那一日,這一天終于來了,惠帝已死,皇權旁落,他不再受制于任何人,又豈會為一懦弱公主所用。

行至今時,已算仁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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