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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他神态冷漠,問話的語氣生硬涼薄,這反應完全出乎聶家兄弟意料,二人被他那氣場所懾,不約而同一愣,吶吶點頭。

洛沉将雙刺插回背後劍囊,動作幹脆利落,起身走向棺椁。

聶老二頓時氣焰矮了半截,巴巴地上前幫其推開棺蓋,臉上挂着笑,“郎君您看,是您說的娘子吧?”

溫軟明媚的小公主安靜地躺在棺木中,白嫩的臉頰蹭了灰塵,仍難掩美貌,五官精致俏麗,沉睡的樣子乖巧十足,很是惹人憐惜。

若非做的死人生意,怕太損陰德,這樣的容貌,聶家兄弟難保不會生出邪念,有非份之舉。

“郎君,我們這一趟也不容易,您看要不……”聶家老二謹慎的打商量。

一錠銀子抛過去,他雙手接住,立即住了嘴,樂得眉開眼笑。

洛沉彎腰,抱起棺木中的小公主,離開義莊,慢慢走入了夜幕之中。

李見月感覺自己暈了很久,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她靠在河邊的一個樹樁上,頭還有些疼,懵懵地站起來,左右看了看,不明白自己為何在此。

“醒了。”

身後有人說話。

她吓一跳,回頭發現是洛沉,一時以為自己看錯了,遲鈍的記憶一點點複蘇,那些驚恐不安霎時鋪天蓋地襲來。

心裏後怕,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洛沉平靜看着她,說話的語調依舊冷淡,“哭什麽。”

她淚眼婆娑地看了眼男子,沒在他臉上看出任何可稱之為關心或擔憂的表情,傷心的情緒消退大半,抹了兩下眼淚,轉變為小聲啜泣,“我碰到一個瘋婦,太吓人了。”

洛沉沒有回應她所說的,甚至都沒有多問,只是将手裏的包袱扔給她。

李見月打開,裏面是一件普通的婦人衣裳,料子粗糙,還像是舊的。

“給我的?”

“嗯。”

她想,大約是因為自己這一身太過招搖,容易引人注意。

如今朝局被叛軍所控,随時都有殺身之禍,是該掩人耳目,暗中行事。

河水清澈,連日周折,正好可沐浴一番。

她抱了衣衫準備過去,怕一轉身洛沉又不見了,便叮咛道:“你就在此,莫要遠離。”

對方未應聲。

她不放心,也因之前的事心存不悅,于是加重語氣吩咐,“公主之令,你須得遵從,日後沒有本宮的允許,你不得随意離開。”

男子表情終于有了變化,低垂的眉眼微揚,似是詫異,又分外不屑。

李見月歪頭看他,再三确認他沒有反駁,那便是聽從自己命令了,這才轉身往河邊走。

走了幾步又想t起什麽,回過頭來,期期艾艾道:“你,你先走遠一些,在那樹後等我,不許靠近。”

洛沉雙手抱胸,似笑非笑,“公主不是不讓我離開半步嗎?”

李見月羞窘的紅了臉,不好意思與他對視,側過身,強作冷靜,“我現在……允許你離開稍許,你只管聽令行事,但,但是……我若叫你,你須得立刻出現。”

半晌沒有動靜。

四下靜悄悄的,幾乎感覺不到有人。

李見月小心翼翼扭頭去看,果然他已經不在了。

水中冰涼,她不敢往太深處走,就在岸邊簡單擦洗了一番,換上布衣。

看到父皇留給自己的東西,想起了舊日光景,睹物思情,默默流了會兒淚,又原封不動的貼身收好。

洛沉這次沒走,坐在不遠處烤魚,香味已飄了出來,直勾人饞蟲。

李見月慢慢走過去,用帕子将那石頭上的灰塵擦幹淨才坐下。

一擡頭,洛沉皺眉盯着她。

莫非是這身打扮不得體?她慌張地低頭檢查,并未看出何處異常。

疑惑的眼神投向對面,那人已低了頭,若無其事的翻轉手裏的魚。

李見月将自己換下來的宮裝疊好,放在包袱裏,兩人沉默相對,她便又想起之前的事。

“在廟裏的時候你去哪兒?我等了你許久。”

洛沉抿着唇,好一會兒,幹巴巴吐出兩個字,“城外。”

“你,你怎能留我一人,你知不知道,我險些被那婦人……對了,那個發瘋的婦人呢?”

“不知道。”

想到那個瘋婦,李見月雖仍膽戰心驚,卻忍不住生出幾分同情,對方也是個可憐人,壞的是她夫君。

“城門口戒備森嚴,那你是如何帶我出來的?”

洛沉拿了根木棍翻挑火堆,板着臉,“問那麽多做什麽。”

她一個死士,敢堵主子的嘴!

李見月頭一次碰上這樣膽大包天的,一時被唬住了,愣愣的忘了說話。

那小子竟得寸進尺,木棍伸來,将她身旁的包袱挑進了火堆裏。

裏面的衣物瞬間被火苗席卷。

李見月呆了一下,急得跳起來,“你做什麽!”

洛沉,“留那破爛作甚,不嫌累贅。”

李見月知道這宮裝日後多半也用不到,只是不舍得,心疼極了,與他辯解,“那不是破爛。”

她嘴裏嘟囔的什麽,洛沉并未仔細聽,魚烤好了,他取下來吹了吹,自顧吃起來。

李見月是真的生氣了,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衣服被燒成灰,鼓着腮幫子又去數落他。

“你可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別以為父皇不在,我便拿你沒法子。”

說到父皇,沒忍住哽咽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綿軟的樣子,聲音又嬌氣,即便說着威赫的話,也沒有半分氣勢。

盡管臉色很不好看。

洛沉咽下嘴裏那口肉,望着空茫的遠山,似無聲嘆了口氣?

然後将火堆上架着的另一條烤魚怼到她面前,“你不餓嗎,公主殿下?”

李見月能說自己快餓死了嗎?但她怎能輕易被一個死士拿捏,依舊端着架子。

兩人就那麽僵持了片刻。

李見月餓太久,站時間長就腿軟發虛,肚子也實在不争氣,咕咕咕地叫,後來委實撐不住了,耷拉着臉地将魚拿了過來。

以前她吃魚何時自己挑過刺,這死士不但膽大妄為,而且沒有半分眼力見。

她兇巴巴橫了對方一眼,後者就當沒看見一樣。

罷了,看在他還算有用的份上。

喂飽肚子,洛沉不知從哪兒牽來兩匹馬。

“我們要去何處找阿弟?”李見月淨了手,上前問道。

他又是那副“問那麽多,跟着走就是”的表情,自個翻身上馬,示意她跟上。

李見月未有動作,望着眼前的高頭大馬一臉為難,被催了,才慢騰騰道:“沒有馬車嗎?”

洛沉面無表情看她,“你不是會騎馬嗎?”

“你怎會知?”

小時候她是在父皇的要求下學過騎馬,但她性子嬌弱,吃不了苦,鬧着不肯好好學,也就勉強算會而已,在宮裏時有步辇和車駕,也不用騎馬。

洛沉沒有回答她,扭過頭,“快走吧。”

說完就揚鞭躍馬而去。

他一走李見月便急了,手忙腳亂踩着腳蹬爬上去。

追了一路,洛沉早一騎絕塵,連人影都未看見。

李見月極少騎馬,跑半個時辰已是極限,身子骨仿佛散了架,颠得胃裏翻湧,不由自主慢下來。

看見道旁有個茶水攤,于是停下,想去歇一歇喝口水。

小攤上還坐着幾個過路的,看打扮,像是讀書人。

李見月放下心,拴好馬戴着幂笠過去,在旁邊的小桌坐下。

攤主是個跛腳老伯,立馬笑着過來,給她倒了碗茶。

茶湯渾濁,不知煮了多少泡。

李見月端起碗輕抿了口,險些吐出來,頭一次喝這麽粗劣的茶。

硬生生咽下去,覺得自己絕不會再喝第二口,可肚子暖暖的,竟沒有那麽難受了。

她遲疑着又端起來,一小口一小口飲了些,入口艱澀,喝下去倒是挺舒服,身上的疲乏似乎都減輕許多。

“寒窗苦讀多年,未有所成便如此潦草回鄉,當真慚愧。”

一旁書生感慨。

李見月本想回避,喝了茶準備走。

“趙兄莫要郁結,此事也非我們之錯,幽州軍在京中橫行霸道,殺了多少人,現下誰還敢留在太學,朝廷都亂成一鍋粥了,哪還有什麽春試。”

那日匆忙從宮裏出來,不知京城是何局勢,聽見這話,李見月便未動彈。

另一個人壓低聲音道:“是啊,陛下都逃了,我們還不跑等着沒命嗎?”

“那羅珲連朝中大臣都敢殺,還有什麽事幹不出來!”

李見月心裏咯噔一下。

“要我說,當初若準了幽州節度使的請旨,怎會生出此等禍亂。”

“此話怎講?”

“二位兄長竟不知?羅珲起兵為何?據說當初他曾向陛下求娶永嘉公主,陛下未允,正是因此生出怨忿!”

“竟有此事?永嘉公主不是與秦家的公子早有婚約嗎?難怪那羅珲抓了秦大人。”

“永嘉公主乃陛下唯一嫡女,陛下疼寵,又豈會舍得讓她嫁去幽州,誰想到羅珲竟一路打到京城來,皇宮都未能守住。”

“唉,紅顏禍水吶。”

……

李見月聽不下去,蹭地站起來,“信口開河,妄議天子,太學便是這樣教導學子?”

三人聞聲看來,見是個小娘子,并不以為意,左側褐色袍衫的男子眼神中透露着鄙夷,“太學如何,你一個婦人也敢置喙。”

他們的表情李見月都看在眼裏,被輕視,不免退怯,但仍鼓足勇氣道:“那羅珲以拒婚之名,行謀逆之事,不過一個借口罷了,分明狼子野心!你們不去讨伐他,反而妄議天子,以此做文章,當真是……真是丢太學的臉。”

聲音弱弱的,說完心裏直打鼓。

“你懂什麽!江山社稷之重,一樁婚事又算什麽,若能換天下安寧,公主自當大義……”

“算了算了,你與她一個鄉野婦人說那麽多作甚。”

一旁的同伴攔住他,撂下幾個銅錢,紛紛一臉晦氣地走了。

李見月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內心情緒翻湧,五味雜陳。

攤主老伯一瘸一拐的過來,收了空碗,問她還喝不喝,她搖頭,對方便等着,她倏忽反應過來要給錢,摸了摸身上,才想起來荷包早就沒了。

六神無主時,一擡眼,看見洛沉牽着馬,站在前方不遠處,不知來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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