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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李清清難得悠哉的在椅子上晃着腿，兩條腿前後來回晃着，她覺得大家都太挑剔了，東西明明不難吃。

此時李萬元在樓下受了一肚子氣，回到樓上，一眼便瞅見李清清不停晃動的兩條腿，瞬時一巴掌迎面甩了過去，力度之大，可想而知。又發生得突然，導致她手裏的瓷碗不受控制的飛了出去。

——哐嚓。

碗碎了。

李萬元瞧見了地上的玩意，惱怒的瞪着李清清，拽起她的衣領，連同她的人一塊提起，如同拎起小雞般輕松，“坐沒有坐相，站沒有站相，讀再多書又有什麽用！”

田靜怡憐憫的看了女兒一眼，卻也不敢出聲，趕忙過去清理那撒了一地的飯菜。

李清清輕蔑的歪嘴，這個年紀正是最叛逆的時期，她不願意和除母親以外的家裏人交流，他們只知道罵她、打她，拿她當出氣筒。盡管她年齡還小，可是誰對她好，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我沒有做錯事！為什麽動不動就要打我！”

“我是你爸，難不成還不能打你了嗎！”李萬元被李清清激怒，惱羞成怒的撕扯着女兒的頭發，又将她粗暴摔到在地。

“我就是不喜歡你當我爸爸！ ” 李清清拼死的掙紮着，胡亂的抓着李萬元，她的指甲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抓痕，又張開嘴一口咬住李萬元的手，場面十分混亂。

“我辛辛苦苦把你養那麽大，你卻覺得別人家比較好，那你去啊！你看別人家是不是會養你！”李萬元歇斯底裏，氣得連揮了幾拳頭，李清清被打中幾拳，頓時一陣暈眩。

田靜怡尖叫着。

“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住、供你上學，這是你報答我的方式嗎！學校就是這麽教你和父母說話的嗎！長大了你也是個廢人！”

田靜怡吓得立即跪在李萬元腳邊，雙手合十，不停的搓着上下搓着，痛苦的哀求。

李萬元抓起地上的飯菜，用力的塞到了李清清嘴邊，“你不是喜歡吃嗎？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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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清被父親掐着雙頰，她咬緊牙關，不肯張嘴，可她哪裏敵得過李萬元。

被迫扒開了嘴，飯菜一塞進她的嘴裏，她立馬噴到父親臉上，不解氣的又吐了兩口唾沫，眼神裏鄙夷帶着不屑。

這成功挑釁了李萬元的理性，他喪失人性的掐住李清清的脖子，她的纖細的脖子在他手裏是那麽的小，那麽的脆弱——

李萬元還記得李清清剛出生時，還只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抱一下都擔心會把孩子摔着。

“怎麽是個女孩啊……”

回憶中的自己看着女兒嘆氣，田靜怡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而又虛弱，她發現他失望的臉後立即露出了驚愕的神情。難以置信自己闖了一趟鬼門關生下的孩子竟是這等結果。

回到現實。

李清清兩條腿拼命地踢着，兩只胳膊也不停的敲打在李萬元身上，然而她赤手空拳的攻擊在他身上不過是雨點般無力。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李萬元慌了神。

田靜怡尖叫着抓起桌上的煙灰缸沖了上去。

——哐嚓。

頭頂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李萬元停住了手。

血沿着額頭流進眼裏，有些刺痛，他逐漸恢複理智，低下頭時，正對着李清清失去聚焦而無神的瞳孔，嘴唇發紫，四肢無力的垂在地板上。

李萬元呼吸急促，心髒加速，渾身冒起了一身冷汗，他蠻力地撕扯着自己的頭發，他殺了…他殺了人了他不能坐牢！他不能…

田靜怡使勁推開神神叨叨的丈夫，看着李清清癱軟的身體痛哭流涕，笨拙的做着只在學校學過一次的心肺複蘇。

只能說李清清還不到去的時候，她的瞳孔逐漸收縮回正常的狀态，急促的吸入了第一口自由的空氣，眼神冒出了點微弱的光亮，頭頂不斷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她臉上，順着臉頰滑進了她的嘴裏，鹹鹹的。

在她眼裏世界的樣子是扭曲的、是模糊的，耳邊嗡嗡響的蜜蜂還在糾纏着她，她聽不清是誰在哭泣，她想讓蜜蜂離她遠點，手卻使不上勁。等視線逐漸恢複清晰，她看見了…

她看見了正為她哭泣的人，是媽媽。

李清清在家裏找着了一個印着三朵彩色小花的塑料袋，把老師借給她的外套整齊疊好放進去。

田靜怡好像生病了，她的臉色很難看。

她擔心的看着田靜怡的背影，她每天都很忙。

她不喜歡媽媽的生活，家務活實在太麻煩了，還沒有人會重視。她希望自己長大後可以像爸爸那樣，從早工作到晚，回來舒舒服服有熱飯吃，手指都不用動下。他們從來不覺得媽媽辛苦。

“你每天除了洗衣拖地做飯，還用做什麽？我在外邊累得半死，你們女人哪裏能理解。”

田靜怡每天天亮起床先喂養家畜、打掃院子，收集滿滿一袋的家畜糞便打包好，王梅經常拿去做肥料用；接着提着菜籃子上集市買菜去，回來掃地、拖地、洗衣、洗碗、揉面蒸包子。

李風光的衣服得特別熨，王梅的衣服常常要縫補。要泡好茶水供李風光邊看電視邊喝茶，要應付王梅每日一催生；中午洗菜做飯，至少要兩菜一湯；晚上又是洗菜做飯，要準備三菜一湯。沒有一點自己的時間，整天圍繞着家庭來回轉，他們都認為這是女人天生該做的。

“等你媽媽生了兒子，往後兒子有了媳婦，你媽媽就能享福了。”

“為什麽一定要是兒媳伺候一家子？為什麽爸爸不用幹？”

“男人幫女人做家務那是丢人！女人天經地義幹這些！”

家裏甚至沒有人知道媽媽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她也不知道。

為什麽家務要由媽媽一人承擔為什麽爸爸就可以不用做？為什麽爸爸總是喜歡喝得爛醉回家，他的工作是不停的喝酒嗎？還有，為什麽兒子一定比女兒好

“媽媽。”

“你怎麽還沒去學校？”田靜怡這才發現，李清清還在家裏，“再不去學校，你要遲到了。”

“媽媽。”

“嗯？”

“我，不想上學了…”李清清心想着家裏其他人對她上學讀書意見那麽大，她幹脆聽從大家的意見，正好可以留下來幫田靜怡做家務。母親的模樣是如此的憔悴，她想替她分擔一些。

田靜怡彎下腰，猛地扇了李清清一耳光。

李清清被扇得摔倒在地，錯愕地捂着臉，害怕的觀察着田靜怡的反應，“…反正大家都說讀書沒有用…”

田靜怡跟了瘋了似的，拽着李清清拖到了門口，一把将人推了出去，“現在給我滾到學校裏去，不去讀書，急着給人做小是吧。”

李清清沒有忘記奶奶威脅着要把賣她給別人做童養媳的事，哭着往學校狂奔。

女老師注意到李清清身上越來越多的傷痕，這次她的右眼腫得只能眯着，脖子上多了幾道觸目驚心的掐痕，難以想象這個孩子經歷了多麽殘暴的虐待！她對這個總是傷痕累累的女學生印象很深，打從她來支教的那一天起，從未見她有過一塊好皮，時常鼻青臉腫來上學。

她曾經萌生出家訪的心思，同事擊碎了她的念頭，“我們只是來鄉村支教，又不是來解放百姓，不要插手這裏的事。反正他們覺得棍棒底下出孝子，你去也改變不了什麽。”

“是嗎？每個家庭都不一樣，也許我去一趟能為孩子改善一點。”

“你想去自己去吧，反正我…不想去。”

其實從一開始，她父母是不同意她來鄉下支教，她家一直生活在大城市裏，對鄉村的印象無非是來自新聞報道和網絡視訊，網絡總有幾個愛添油加醋、不嫌事大的人。

無論是什麽，真實報道的總是沒幾個人看，而誇大實情造謠的東西倒是傳得沸沸揚揚。

為此，她與父母吵了一架。

“你說，一個女孩子，跑到那麽偏僻的地方，你叫我和你媽媽怎麽放得了心”

“沒有很偏僻，我是去鄉下支教，又不是去深山老林，只要一年就可以回來了。如果我有這一年的經驗，對以後的工作是有很大幫助。”

“你沒有看新聞的嗎？新聞上報道了，之前去支教的有幾個小姑娘回來反映說，鄉下有小流氓偷看她們洗澡的，她們平時不敢一個人走，吃飯都要找男同事成群結隊。”

“每個地方都難免會有幾個壞人，我們不能因為極個別，就覺得天下烏鴉一般黑。”

“鄉下信號肯定沒有城市好，到時候你要是出了什麽差錯，我和你媽媽可怎麽辦啊？你說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為什麽非要去實現那些抱負，讓男孩子去就好的啦。”

“女孩子沒必要活得那麽累，你說你以後找個好人家，舒舒服服在家帶孩子享清福，不是很好嘛。”

“男生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不能因為我是女生就區別對待。現在是男女平等的社會，我也想要有屬于自己的成就，我不想以後只做個家庭主婦，圍着老公和孩子轉。”

“你想工作的話，你以後結婚也可以繼續，只要你能做到家庭和工作兼顧。”

“我為什麽一定要做到家庭和工作雙兼顧？為什麽男生可以只專注工作，我讀那麽多書是為了做別人的保姆嗎？我為什麽不能去争取、去拼搏？”

“新聞上好多小姑娘都被拐了去，賣給光棍村的老男人做老婆，把她們關起來打，逼她們生孩子，很可怕的。”

“你不要去了，我給你安排個清閑的單位工作。”

她有聽取父母耳提面命的勸告嗎？

沒有，她半夜偷偷拉着行李箱和同事乘火車溜走了。

盡管現實狠狠刮了她幾個耳光，只能說她在大城市裏住慣了，起初根本适應不了鄉下的環境，鄉下的蚊子比城裏的蚊子毒，氣候也比較潮濕，皮膚被咬得是起一片紅點。也曾在夜裏偷偷流過淚。母親時不時會打電話問平安，三番幾次想去接她回來，都被她咬牙拒絕了。

如果這時候自己灰溜溜的回去，她爸爸鐵定要瞧不起她，說出去多丢臉，自己和戰場上的逃兵有什麽區別？

這次乘火車到鄉下，是她出的第一趟遠門，既然學長學姐能堅持下來，她也可以堅持下來。硬着頭皮待了幾周時間，總算是适應了一點。看來由奢入儉也不是完全不行。

她支教滿一年的學長，臨走前告訴她，“這裏的一些傳統觀點，是你是我都沒法接受的，不要多管閑事，收好你那點無處安放的正義感。”

她回味着李清清離開辦公室時，那小小的背影，不由得嘆了口氣。真的只能這樣袖手旁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