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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田靜怡有孕了。

算起來，她已有四個月沒來例假。平時她的日子就不準确，經常時有時無，這次沒來的日子太長了些，買了個試紙一測，還真中獎了。

她身子比較幹癟、人又虛弱，難以想象這個皺巴巴的的肚皮下，悄悄孕育了一個新的小生命。

李萬元急匆匆帶着田靜怡上鎮裏醫院孕檢。

王梅是天沒亮便跪在佛像前燒香磕頭，舉着一個手抄經文的小本子，時不時看一下眼，嘴裏不停碎碎念着。

這是李清清是頭一次去鎮裏，再過幾個月她就要升上初中了。中學也在鎮裏，離家有段距離，沒辦法像上小學似的，只用靠走路。

田靜怡有孕的事，她比誰都高興，只覺得自己的祈禱老天爺聽見了。一路上她都時刻注意母親的肚子，小孩是怎麽到母親的肚子裏呢？又要怎麽出來？

“胎兒很健康，暫時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大夫忍不住多看了眼渾身是淤青的女人，眼裏盡是無奈，這等家務事哪怕是上報了，也只會被幾句話打回，“不要忘了，接下來也要按時來産檢。”

李萬元包裏揣着一個沉甸甸的紅包，厚度得有一指節，忐忑的走到大夫身後，想借着桌子躲着監控，悄悄的從兜裏掏出來，緊張得汗都下來了，“大夫……”

說來也可笑，明明日子過得也算拮據，一到這事上，卻又能掏出些錢來收買人。

大夫瞅了眼他，立刻起身離了位置，站到桌子外邊，這些人不知道上哪學的本事，一個兩個都想靠塞紅包問事，“你要有這閑錢，不如花錢給你老婆補補，她這身體有孕已經不容易，後續千萬不要操勞。”

“大夫，求您了，您能透露下嗎？”李萬元拉着李清清的胳膊，把她拉到醫生面前，然後雙膝一跪，聲淚俱下，“您看，我們已經有一個女兒了。我爸媽他們特想要個孫子!這要是再來個孫女，老人家會不高興，我們這日子也不好過！求您了！”

田靜怡見此也立即跪在大夫跟前，一個勁的搓手哀求，“求求您了！我們也不為難您，您不用跟我們直白的說，您就暗示暗示。”

大夫瞧着這孩子鼻青臉腫的模樣，又看着夫妻二人雙雙跪在自己面前，真是為難得不行，“回去好好養着吧。”

李萬元樂得一起身又想把紅包塞給大夫，大夫推搡着把人推出了門。這紅包誰敢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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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這一消息，所有人喜形于色。就連一直冷着臉的李風光也有了笑意，王梅更是激動得叩天拜地，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太争氣了，終于争氣了！菩薩顯靈了！”

李風光痛快允諾，“到時候爸給你包一萬。”

李清清把臉頰貼在田靜怡的肚皮上，她終于許願成功了，家裏人都特別高興，期待弟弟能快點到來。

她其實是很為媽媽開心，只是如果自己是男生該有多好？爸爸疼奶奶愛，爺爺說不定也會很喜歡她。

田靜怡雙眼放空盯着遠處。

家裏過上了一陣子殺雞炖鴨的好日子，為了保胎，田靜怡連下床都不被允許。

床邊放着個桶專門供她方便用，大家都怕她一個閃失會要了大孫子的親命。

然而長期久躺、久坐又讓本就不好的身子更填了不少毛病。

李清清就這麽看着母親的小腹如同氣球一般高高隆起，大得快撐破的水球似的。

那一年，母親差點難産。

弟弟哭聲洪亮，在衆人的期盼下誕生了。

李清清站在人群外，羨慕的看着大家有說有笑的圍在嬰兒床邊。

“——再怎麽說孩子的健康才應該排在第一位。”

李清清緩緩睜開眼，忍着腦袋傷口傳來的痛感，小心翼翼的觀察着周圍。

不知道自己在醫院裏躺了多久，得要花多少錢啊，她哪敢和家裏人要錢。

病房裏只有班主任，正背對着她打電話，他刻意壓低了嗓音，情緒卻抑制不住的激動。

“老師。”李清清喊了一聲。

班主任挂斷了電話，“感覺怎麽樣對了，你家裏人說比較忙，來不了，托老師幫着照顧下你。”

李清清垂下臉，聽得出很明顯是謊話，他們怎麽可能會願意來，誰會願意照顧她這個拖油瓶，“嗯。我今天可以走嗎”

“不行。醫生說留院觀察幾天比較保險。”

“要多少錢…在這裏…”

班主任一愣，“這是大人的事，不是你個小孩該操心的。”

李清清頭一回住醫院裏，自個待着一病房，心裏毛得不行，無助、害怕又想哭。

“你醒了餓不餓”

劉澈忽然的出現，令李清清松了一口氣。

旁邊幾張病床都有家屬照顧，只有她是孤零零一個。

李清清注意到了劉澈提着一袋東西，“你帶了什麽？”

“怕你餓呗。我在外面打包了點，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劉澈打包了一份青菜、一份白粥，又帶了兩個開嘴的紫薯包。

兩個開了嘴的紫薯包湊一塊還沒一個手掌大。中間的紫薯泥跟花蕊似的，外圍白花花的一圈跟花瓣似的。

勝在模樣讨巧。

“謝謝你，這些多少錢？” 李清清見着開了口包子有點喜歡，像朵紫色花蕊的白花。

“跟我提什麽錢，都怪我，不應該和你走近，連累了你。”劉澈停頓了會，剛想說學校那邊是怎麽處理的，不巧，電話來了。

“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不耽誤你了。”李清清垂眸盯着桌面的吃食，心想着，如果她是男生，爸媽這個時候一定會心疼的照顧她吧？

劉澈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來者備注名為：老頭的新歡。

“那我有事要先回去一趟了。”

“沒事沒事，我一個人可以的。”  李清清這種人怎麽可能說得出自己頭一次住院感到莫名恐慌。

劉澈要是再不走，她也不好意思吃東西。

“不好意思了哈。”劉澈歉意地說，“明天我再來。”

“是我不好意思才是。”

劉澈出了病房才接起電話， “喂，什麽事？”

電話另一頭，希林正對着鏡子抹完口紅，又理了理耳邊頭發的卷度，不太滿意的搖了搖頭。

手機按着免提放在一邊。

“你在學校的事，你舅舅和我說了。”

班主任是劉澈的舅舅，當初是想着都是親戚能多管點，沒想着，該闖的禍一個不少。

“我問你，你什麽時候能學會安分點？”

劉澈面露不快，“怎麽別人欺負我，我反擊有什麽不對嗎？你還知道管我呢？”

“那要不要再幹脆點，我讓你爸再給你轉個學？” 希林看着鏡子有點後悔自己上手，浪費這功夫時間，還不如花錢找人弄一下，嘴裏不由得嘟囔，“……看來有些錢還是得讓別人賺。”

“啊，你說什麽錢？”

“沒跟你說話。”希林知道劉澈是裝耳聾，該聽的裝聽不見，“再不乖就給你換所學校。”

“跟我爸結婚沒幾年，你真當是我媽了嗎？阿姨。”劉澈嘲諷。

希林也不在意，輕笑，“我也不瞞你，你要有弟弟了。”說完直接挂斷電話。

劉澈氣得回撥電話，然而希林不接，有氣沒處撒。

又過了半月，等李清清再回到教室，發現自己桌上是十幾張整齊疊好的試卷，上面還有一份字跡工整的課堂筆記。

她錯愕的轉頭看向劉澈的位置——這人還沒到教室。

她拿起壓在試卷上黃色橡皮擦，是一只眼冒金星的小鴨。

見教室來了人，連忙又收住了。把桌上整理出個空地，拿着筆假裝認真複習。

“早啊。”

劉澈從包裏掏了個袋子給李清清，她新買了個斜挎包，要是旁人往裏一瞅，裏頭就沒正經裝東西。

“還熱着，快吃吧，待會鈴該打了。”

李清清接過來一瞧，摸着還帶着餘溫，隔着袋子捏着軟乎乎，“你不吃嗎？”

“我…”劉澈眼珠子轉了轉，“買多了，剛才在路上沒吃完。”

“你不是喜歡在早課吃嗎？”李清清拿出來一看是個紫色的大包子，足足有巴掌大，應該又是紫薯味的吧？

只不過這回的造型是正正經經的包子樣，腦袋沒有開花。

“好心給你買個早餐吃，居然還要應付你的盤問。”劉澈假裝失望的搖了搖頭。

當李清清一口咬下去，立即察覺到包子餡暗藏玄機，厚厚的一層芋頭包裹着一塊白色的東西，芋頭軟糯，而白色的部分有嚼勁，整體甜而不膩，包子皮做得也香。

李清清是兩眼發光，她又不好意思三兩口吃完，生怕別人當她是豬八戒吃人參果，“你是在哪買的早點？多少錢？我得給你。”

“見外了，真沒幾個錢。”劉澈是看前幾次去醫院帶的包子，李清清看起來挺喜歡，所以特地提前半小時起床，紮人堆裏去，“在我家附近買的，他們這個芋泥麻薯包最近挺多人買。”

“原來那個白色的東西是麻薯啊。”

“你沒吃過嗎？”

“……沒有……”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瞧不起你，我沒有別的意思。”劉澈說得語無倫次。

“謝謝你…這段時間…”李清清越說越小聲。

劉澈前段時間經常去醫院看她。

後來是外公外婆照顧她，她可受寵若驚了，她覺得自己真是給大家添了大麻煩，他們能來就已經很出乎意料了。

劉澈擺擺手，“大、大家同、同學一場嘛。”

李清清沒等到一通家裏的電話，只從外婆嘴裏得知弟弟前段時間過生日了，家裏好熱鬧。

聽說還辦了一桌好菜呢。

是自己從來沒享受過的待遇。

李清清以前曾短暫的擁有過朋友。

在李耀祖出生的兩年後，夏假結束，正值十月份。

在上初中的這段時間，李清清騎着李萬元用舊的自行車上學，她每天來回用時大約是一個半小時。

無意中認識了一個她不怎麽瞧得上的女生，成天只知道異想天開的家夥。

她們也只有在上下學的途中會結伴而行，在學校裏還沒打過照面。

“你談過戀愛嗎？”

又來了。

班裏總有學生在偷偷的談戀愛，對于一群還在上初中的人，班主任多次調換座位依然無法避免。

這個年紀談戀愛更多是青春期的沖動，對異性的好奇與探究欲。

“不好，我不想。”李清清看着班裏總有那麽幾名同學沉迷戀愛無法自拔，明明他們雙方長得不怎麽樣，卻生怕對方被人奪走，在課間成天老婆長老公短的，才幾歲啊。

想到婚姻，想到丈夫。

李清清立即想起李萬元的樣子，如果說結婚就要過像田靜怡那樣的生活，那她絕對不要結婚。

劉以男不太贊同，“我看我媽媽挺好的，平時在家做做家務，想買東西的時候找我爸爸拿錢就好了。”

“當爸爸才好！”李清清反駁，“當爸爸只要工作賺錢，一回家就可以翹着腿等熱飯吃，家裏的一切都有人照顧。”

“女孩子去工作的話也太可憐了吧！”劉以男追上李清清，吃驚的瞪大雙眼，眼珠子直溜溜的盯着她，“我媽媽說要出去工作的女生都很命苦。命好的女生都嫁給好人家了，生了小孩待在家裏享清福。”

李清清克制着自己的臉部表情，盡管她的臉已經臭得足以和臭鼬相比，她已經氣得不行了，可是她不知道要怎麽去改變對方的想法，“你根本就不懂！我說了不好就是不好！”

“我媽媽說女孩子這一輩子就是要結婚生小孩，不生小孩的女生是不完整的。”

“你以後不要跟我說話了！”李清清大叫着用力踩自行車踏板，就像是粘上了什麽髒東西似的。

她為了放學不和劉以男同路，故意多待了一會才離校。沒成想這人牽着自行車站在校門口等着她，似乎一點也沒受到早上不愉快談話的影響。

“你今天做值日嗎？這麽慢。”劉以男問。

李清清灰溜溜地盯着別的地方，含糊不清點點頭。

“早知道我就去幫你了。”

劉以男的話更讓李清清擡不起頭。她想問為什麽，又問不出口。

“你不知道科學計算人類在18歲之前一定會見到未來的另一半嗎？你現在不留神，以後就嫁不出去了。”劉以男又提了自己感興趣的話題。

“都是騙人的。”李清清回想起昨天晚上，她下樓倒水喝時，聽見大家在客廳裏看的那部電視劇中的一句臺詞：“你只不過是失去了一條腿，而她呢？她失去的是她的愛情啊！”

愛情是什麽呢？愛情真的比一腿重要嗎？李清清不明白，更不知道什麽叫□□情。

“科學雜志是不會騙人的！”

劉以男非常熱愛去看一些稀奇古怪的雜志，只是以她當下的年紀與思想，确實容易被誤導和帶偏，分不清真實與虛假。

只相信自己相信的，自己相信的就是真的。

“真正的科學才不會無聊的去計算這些，你一定是在學校門口的小攤上買的山寨科學雜志！”

“可是上面的百慕大三角、UFO、人魚傳說、侏羅紀時代都太好看了！”劉以男撇着嘴，她有些生氣的看着李清清，她明明是好心把自己最喜歡的雜志帶過來，想分享給她，卻老是被潑冷水，“我不借給你了！”

“那些都是假的，我才不看！我又不傻！”李清清不甘示弱回怼。

“你一定受過傷，你嘴巴這麽毒，心裏一定有很多眼淚。”劉以男帶着可憐的眼神看向李清清。

這無疑又是惹怒李清清的行為，“你為什麽總是要說奇怪的話？！你到底要幹嘛！”

劉以男嘟着嘴，有些委屈，“因為我是你的朋友啊，朋友之間不是要互相照顧的嗎？”

“我不是你的朋友！”

“我可是幫你把課本從垃圾桶撿回來的英雄！”

“丢了就……丢了。”

李清清最近在學校裏莫名卷入了輿論之中，無非是個誤會。

總有一些心智不開竅的人談了戀愛或是暗戀，就見不得對方和任何一個異性接觸，哪怕只是老師分配的值日，剛巧在一組。

有人說她搶了誰的“男朋友”。

一場幼稚又無恥的欺淩便拉開了序幕。

“我還幫你看住了自行車的輪胎，不然你今天就得走路回家了。不對我說聲謝謝嗎？”

“誰叫你多管閑事！”

聽風就是雨，好像只要你在學校裏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喜歡誰，大家就會無意間的幫你施加壓力到對方身上。

她這麽喜歡你，你不和她在一起，你對得起她的暗戀嗎？

你明知道她喜歡那誰，你還跟人家說話，這不擺明了破壞嗎？

“不用謝！”

李清清不知道是誰在搞鬼，說不定是某些人還以為自己在替天行道。

“我沒有謝謝你！”

“明天見咯，不高興！”

到了她們分別的分岔路口，劉以男元氣十足的沖李清清揮手。

李清清瞥了眼對方離去的背影，感嘆着自己獲得了自由。

這個人就好像不懂得什麽叫生氣，像是一塊口香糖或是一塊狗屁膏藥。

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不太喜歡她她，因為劉以男，她有時候還會讨厭自己。

到底是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