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顏朗不喜歡開燈

第1章 顏朗不喜歡開燈

顏朗不喜歡開燈。

工作未免也太折磨人了。他疲憊地摁開指紋鎖,懶得換鞋也懶得進門,便順勢坐在玄關的地墊上一動不動。Cosmos關在狗籠裏,顏朗聽見它在黑暗中哼哧哼哧吐舌頭。正對面,阿吉送他的巨大夜光無框時鐘指向11:59。

6,5,4。

顏朗盯着秒針默念。

3,2,1。0點。Boom。生日快樂。

社交軟件如設想一般先後振進十來條消息。最先是周鴻岢,他合作次數最多的化妝師,他最好的朋友。

“生日快樂。”周鴻岢發,“新的一年新的孤獨終老。”

然後是阿吉,他的第三任經紀人。顏朗是阿吉手下最賺錢的模特,阿吉是全公司最不賺錢的經紀人。

“生日快樂小搖錢樹!”阿吉發,“今年也一起發財!”外加一個八百八十八塊八毛八的紅包。

再來是關系不錯的同行,品牌pr,還有個別比較熟悉的客戶,以及互聯網沖浪認識的網友,再往下,就不太認識了。收下阿吉的紅包,禮貌性回複每一條信息後,顏朗側躺在地上。

叮咚。又一條新消息。顏朗撈起手機,紅點下一個不熟的頭像,是裝滿玻璃碎片的透明垃圾袋照片。備注寫着:時常。

顏朗蜷起膝蓋,縮成一團,額頭碰到換鞋凳的凳腳,手機屏幕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顏老師28歲生日快樂”,時常發。沒有标點沒有表情。他們單薄的聊天框裏,上一條是加好友時系統自動發送的自我介紹。

盯着“28歲”看了一會兒,時鐘走秒聲在耳中愈發清晰,鮮明,刺耳。顏朗沒回,退出,轉頭給周鴻岢發消息:“時常祝我生日快樂,該怎麽回?”

周鴻岢興許是還沒醒酒,發來一段醉醺醺的語音:“你發的什麽話?看不懂。”

“時常就是那個,”顏朗耐心解釋:“就是我今天下午和你說的,蟬七的那個新助理。”

周鴻岢來勁了,連回三條層層遞進的“噢!”,又問:“你們都加上微信啦?講講?”

好吧,講講,顏朗翻了個身,右手的戒指砸到地板,清脆一響。Cosmos聽到聲音,嗷嗷叫了起來。“噓,噓。”顏朗安撫它,取下戒指,小心塞進外套有拉鏈的口袋裏。戒指是時常的,名牌,下午被蟬七借來做道具,忘記還回去。他起身蹬掉鞋子,蹲進沙發角落,慢吞吞回答周鴻岢的問題。

每次拍攝總會有很多人,除攝影師和模特外還有客戶制片化妝造型服裝美術制景燈光場記巴拉巴拉,以及他們無窮無盡的助理們。

就在剛才,一個小時前,剛剛結束工作的時候,大家三三兩兩一起下班,跟着上司跟着同事跟着朋友和助理。顏朗沒有助理,曾經有過,但他不太會使喚人,助理在他身後經常無事可做。而他剛推掉了周鴻岢和蟬七的酒局,現在化妝室裏只剩下他自己。中午周鴻岢給他化妝時問:“怎麽還是沒人跟你的拍攝?不給你配助理阿吉自己也不來?”

“他忙。”顏朗答:“而且我也不是第一天出來工作......”

周鴻岢不滿:“他就指望你賺錢了,還不供着點?”

“哪有這麽誇張。”顏朗低頭看自己的手指:“而且我也不怎麽賺錢,他必須得再簽點新人,要不然這期合同結束公司就不續他了。”

“你怎麽就操不完的心?”周鴻岢用化妝刷柄戳他腦袋:“入行這麽多年你脾氣還這麽軟?白瞎這張臉。”

從小到大,顏朗聽許多人評價自己的長相。客觀地講,顏朗不認為自己長得好看,更談不上高級,但确實沒什麽親和力。他光腳185.2公分,72.1公斤,寬肩窄腰,半長的頭發。他單眼皮,有眼窩線,眼尾略上挑,薄嘴唇,高鼻梁,鼻中隔有些凸起,下颌轉角清晰明朗像剃刀削出來的。他比例很好,臉小腿長,鎖骨胸骨都明顯,臉頰因脂肪缺失而有一點點凹陷,天生的衣服架子。但總而言之,沒有表情時看起來非常、非常、非常不好接近。

這張臉是導致他18歲被星探吹捧“标準超模長相”而重回這個水深火熱行業的罪魁禍首,也是他每個喝多的夜晚拽着周鴻岢邊哭邊說“為什麽沒有人喜歡我啊是我長得特別難看嗎”的根本原因。

顏朗不喜歡自己的臉,但他喜歡好看的臉。而好看,在他的标準裏,大概就是此刻站在化妝臺邊上目不轉睛的盯他收拾東西的男孩兒那樣。比自己矮上三四厘米,有濃密的眉毛和精致的鼻骨,三庭五眼比例趨近完美,眼睛大且明亮。

“顏老師,”對方冒然開口:“蟬七老師他們準備去喝酒,你不一起去嗎?”

還挺有禮貌,顏朗想。帶上一邊的AirPods,把充電盒收進自己的托特包裏,面不改色:“你是?”

其實顏朗早就注意到他,裝作輕描淡寫只是不想讓人察覺自己手足無措像個變态。聽周鴻岢提,這是蟬七的新助理,20歲出頭的小年輕,長相風格完美砸中顏朗的審美G點。一整個下午,他起碼和周鴻岢說過六次“我喜歡他的臉”,偶爾也穿插“他穿衣服也超有品位”。

“我是蟬七老師的助理。”他說,“我叫時常。就是常常的那個時常。”

顏朗低頭裝作收拾東西,先“嗯”了一聲,煞有介事點點頭,內心盤算,好像還蠻好相處,他輕松了一點,擡起眼感嘆道:“你的名字好特別——”

眼前是時常手裏捧着的寶麗來相機,時常正等他擡頭,在他們隔着取景器完成對視的那一刻摁下快門。

“大家都這麽說,”時常聳肩,等待相紙打印顯影:“顏老師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顏朗被他盯得有點緊張:“什麽問題?”

“怎麽不來和大家一起喝酒?”

“哦哦,”顏朗回神,“不去了。我......不愛喝酒。”

“好吧,”時常把相紙拿起來看,“那我也不去了。”

“啊?”顏朗反應不過來。

時常就接着問:“顏老師我能不能加你微信啊?”

“然後我當然就同意了。大概就是這樣。”顏朗同周鴻岢講。十分鐘過去,對面杳無音訊,顏朗不等了,起身去洗澡,回來時查看周鴻岢的聊天框,在他的長篇大論及胡言亂語下面,只有孤零零的一條。

“小岢喝醉了,你有事明天再找他。”

顏朗撇嘴,熄滅屏幕,邊擦頭發邊從冰箱裏拿出半瓶沒喝完的伏特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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