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顏朗喜歡喝酒
第2章 顏朗喜歡喝酒
顏朗喜歡喝酒,但他嘗不出酒的好壞。
他很難說出周鴻岢家酒櫃裏天價洋酒和711貨架上幾十塊一瓶的有什麽區別,他覺得都一樣好喝。若是平常,收工後的酒局他肯定不會放過。但蟬七的局,他就會憑本能回避,一方面,蟬七不太喜歡他,定他工作只是給周鴻岢面子。另一方面,顏朗的酒品屬實差得可以。
顏朗反應常慢別人半拍,跟不熟的人也沒什麽話講。平日看起來還算內向,喝多了卻會哭會鬧會撒嬌,會在淩晨三點躺崇原西路的斑馬線上不肯起來,會挂在周鴻岢身上口無遮攔,揚言要破壞他同蟬七長達9年的親密關系,并在隔天頭痛着醒來的同時把這些事情全部忘掉。
酒瓶在他的懷裏緩慢恢複室溫時,已經只剩下個底。明天沒有工作,宿醉也沒關系。顏朗腦袋發昏,蜷在沙發裏看時常的朋友圈,從2022年翻到2016年。時常動态發的不頻繁,月均3條,均是照片加定位,他拍膠片,拍數碼,也拍不同型號的寶麗來。從裴城到阿爾勒再回到裴城。他拍秀場混亂的後臺,拍隔離酒店裏浸水的牆皮,拍因哭泣而脫妝的面孔,拍下垂的乳房,拍膝蓋上醜陋的生長紋路,拍沉進浴缸中迷離的眼睛。酒精開始從毛孔蒸發,顏朗愈發昏沉,時常的照片很鋒利,他模糊地想,同時感到自己的皮膚逐漸發紅發燙。忍不住擡手撫摸鼻梁中的凸起,撫摸頸後被頭發蓋住的疤痕,撫摸左上臂內側不規則的胎記。他想象這些因為不夠美觀而不被需要的部分,在每次面對鏡頭時都要被化妝品或配飾小心地掩藏起來的部分,會不會有一天出現在時常的照片裏。
翻身把臉埋進抱枕,顏朗的沙發很大很軟很舒适。他花了很多錢很多精力才買到的這樣一組令人滿意的沙發。從這組沙發搬進他公寓的第一天起,他睡在卧室的頻率開始變低。他把自己盡可能塞進靠背和坐墊的縫隙之間,試圖被柔軟包圍。此刻在同樣的包圍中,他拉過蓋毯蒙住腦袋。每次喝多都是這樣,他變得有好多好多話想說,變得不講道理,變得迫切需要傾訴。他眯着眼睛撥通周鴻岢的電話,又不知從何說起。
周鴻岢不接,顏朗再打,同時繼續看時常的朋友圈。酒精在被窩狹小的空間內循環,他在起伏中産生幻覺,好像正同另一個人在雲中擁抱、親吻。
但他的幻想總是很難繼續。因為顏朗沒接過吻。所有人都覺得他肯定在維持一段低調的關系,只有周鴻岢清楚顏朗其實從沒談過戀愛,至今還是處男。
于是電話接通時,顏朗忍不住哭訴:“我好想談戀愛啊,周鴻岢。我好想談戀愛。”
自己喜歡男人這件事,顏朗沒有完全理解,但也接受了七八成。起初被周鴻岢發現總在看公司某個後輩的社交軟件且頻繁單方面點贊時,顏朗還會連連擺手否認,并在工作間隙欲蓋彌彰把那些随手的贊一個一個取消。但周鴻岢的眼睛實在是太尖了,他某個階段愛盯着誰看,或過分關注誰,他一抓一個準。熟了之後,周鴻岢說話就不拐彎,私底下劈頭蓋臉問,哎你是不是喜歡男的?你喜歡那個誰吧。顏朗撓頭,周鴻岢就神秘兮兮和他講,沒事,別怕。這個圈裏很多同性戀。跟你說,我正在追蟬七。
周鴻岢說這些,顏朗不覺得震驚。他3歲起做童模,比周鴻岢更了解這個圈子。但愛看帥哥的多了,也不證明都是那種喜歡。可總被周鴻岢這麽問,一來二去似乎又确實是這麽回事。久而久之默認了。但他這個人性格同長相成反比,極溫吞、被動。周鴻岢自己的感情穩定了,開始愛幹牽線的活兒,把人約出來玩,顏朗一頓飯憋不出兩句有效的話。對方客氣,說我超喜歡你哪套哪套片子,喜歡你走的哪場秀。顏朗就會真的認真回憶他說的到底是那一次?好不容易對上號,對方早和周鴻岢聊到下一個話題,顏朗連“謝謝”也沒有時機插進去。到最後散夥,他的Crush們紛紛成為周鴻岢微信裏的各種資源。顏朗只留下個高嶺之花的頑固印象。哪怕多年之後相繼改行退圈結婚離職,都沒想過顏朗也曾對自己有微妙的好感。
這些情感來得快去得也快。顏朗逐漸習慣這些沒完沒了的渺小暗戀,習慣在結束工作後抱住枕頭埋在沙發上翻看這些人在互聯網留下的軌跡,産生各種不切實際的幻想,獨自體驗溢出的多巴胺。
聽筒那邊沒有回應,話筒摩擦布料産生噪音。顏朗怕周鴻岢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喝多了說不清話,語氣顯得有點嬌縱有點委屈。
“我想談戀愛。”他說,“你幫我想想辦法。”
“......啊?”
“啊什麽啊?你......你約他出來吃飯嘛,就和,就和以前一樣。”
“......顏老師,等等。我剛才在睡覺,我要稍微清醒一下。”
“你別叫我顏老師。”顏朗聽起來要哭,“你為什麽叫我顏老師?我不喜歡別人叫我老師。”
“好,好。顏朗。你喝酒了?你不是說不去酒局?”
“在家喝的......沒喝多少。”
“沒喝多少是多少?”
顏朗斜眼望向放在地上的空酒瓶。“太黑了,”他閉上眼耍賴,“......我看不見喝了多少。”
“怎麽不開燈?”
“......不喜歡開燈。”顏朗把腿蜷起來,“工作的時候、總是、總是有好多好多燈......一直閃一直閃。不喜歡燈。”
“好吧,顏老師,”話筒那邊聽起來有些猶豫:“......我現在要問你幾個問題,你能好好回答我嗎?”
顏朗握着手機點頭。“嗯。”
“你說......想談戀愛?”
“嗯。”
“然後,你讓我幫你約他出來吃飯,約誰?”
顏朗着急,又有些害羞:“你知道的呀!”
“好吧,我換個問題。”聽筒那邊停頓了一會兒:“......我以前,很經常幫你做這些事嗎?”
顏朗隐約覺得今天的周鴻岢有點奇怪,但他不想思考,還是掰着指頭數起來:“也沒有很經常吧......很早之前我們公司新來的那個男模一次,還有,前幾年蟬七的朋友,然後是飲料廣告那次的那個制片,還有——”
“好了不要再說了。”對方打斷他:“我要睡覺了,顏朗。我不想知道了。”
顏朗聽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牆上的夜光時鐘,兩點零五。他小聲問:“我是打擾你睡覺了嗎?”
“......”
“對不起,”顏朗說,擡手去揉眼睛:“我不是故意的,我和你道歉,我下次不會這樣了。你別不理我。”
對面安靜了很久。顏朗困得不行,懷疑通話已經挂斷,正打算放棄掙紮沮喪入睡。
“花心蘿蔔。”他聽到對面的人不滿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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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多的顏朗屬于是封印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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