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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第44章

據盧豹說, 這段時日以來，守軍裏一直都有小規模的亂套。

不過因為蠻子進攻的頻率高，大家都累的無暇他顧, 偶爾有些抱怨口角什麽的，很快就被蠻子新一波的進攻給岔開了。

但這次明顯不太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沈嶺傷得重了，這群人不再忌憚他, 一言不合竟然真動起手來。

現在盧虎和蘭執等幾個人在和那些人周旋, 他是趁大家不注意，偷溜出來找她的。

虞歡聽着盧豹的話，面色變得凝重。

軍心最是亂不得。

這些日子以來，她用各種辦法給城內衆人增加信心, 讓前線守軍沒有後顧之憂。

但城外的茲虜軍并非只會憑莽勁攻城, 否則也不會想出收買金元道讓他裏應外合的法子。

或許，守軍當中，還有茲虜埋下的內應。

帶着這個想法，虞歡跟随盧豹快速走向城樓。

沒一會兒忽聽喊殺聲又起。

盧豹大驚，“壞了！蠻子又來了！”

待到近前，盧虎早已領着一隊人在城門處抵擋外面的進攻，看到他們來, 只說, “這裏交給我，快去上面！”

……

城樓上的情況并不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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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鎮已多年不起兵戈, 城牆雖高，但甚少維護修繕, 如今又接連遭遇茲虜人的破壞，有些地方明顯要比其它處矮了一些。

雖然這期間沈嶺一直在帶領大家緊急修補, 但茲虜人也因為對城牆情況非常了解，專揀缺口處湧。

這一場苦戰又持續多時。

直到城外鳴金聲起，茲虜人收兵，衆人才得到新一輪喘息的時機。

傷藥已不是太多，有些人傷的輕，習慣将傷藥省下來，留給後面傷重的人用。

沈嶺更是能不用就不用。

他如今也已經是一身的傷，虞歡找到他的時候，正看到他不知從哪扯下一截布料來，也沒抹藥，直接就往受傷的手臂上纏。

單手擺弄不好固定，他就低頭用牙咬住，看起來很是狼狽。

虞歡走到他身前，嘆道，“難道你有神力，不用上藥也能愈合？”

說着，一瓶藥就塞到他手上。

沈嶺擡頭看清是她，先笑出來，“你來啦。”

虞歡直接把他剛才随便綁上的布條往下解，見她就要拔下瓶塞，沈嶺想要阻止，“不用，我這點兒傷算不了什麽，這藥還是先留着吧。”

布條一解開，露出底下猙獰的傷，約莫有一指長，看起來極深，斜斜的橫過手臂，此時還有血在往外滲。

虞歡看看傷口，再看看他，“這還不算什麽？非要讓人把你這胳膊給砍掉了才算？”

沈嶺自知理虧，不再反駁。

周圍條件簡陋，虞歡一時找不到紗布，只好拿自己的帕子給他包紮。

沈嶺很配合，他背靠着牆垛，起初還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說兩句話，後來也許是因為有她在身邊，終于能放松下來，眼皮漸漸就沉了。

卻在這時候，一群人面色不善的圍過來。

離着老遠就叫道，“沈嶺！剛才的事兒還沒完呢，你不打算給大夥解釋解釋？”

剛才的事。

虞歡想，這就是盧豹說的那個亂子了。

正打算開口，沈嶺猛地睜開眼睛，飛快的起身，把她擋在身後，壓低聲音對她說，“你找機會撤。”

而後指着另一個方向，對那些人，“不是要個解釋嗎？你們跟我去那邊，我好好給你們解釋。”

然而最前面那個人卻越過沈嶺，饒有興味的看着虞歡，“啧啧……這城樓上什麽時候還多了個娘們兒？哦……這就是你那被土匪綁了的婊子媳婦吧——”

他話還沒說完，沈嶺已經一腳踢在了他嘴上，直把他踢得往後一栽。

跟在後面的人下意識接了一把，才沒讓這人直接被踢到地上去。

沈嶺目光淩厲，“老子警告你，把嘴裏的東西咽幹淨了再說話。”

被踹的人滿臉是血，冷笑兩聲：

“沈嶺，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是靠着吃這娘們兒的軟飯才站在這裏的，你他娘的少裝蒜，別跟老子我吆五喝六的。”

“我現在改主意了，這筆賬我用不着跟你算，我就找她算！”

眼看着這群人又圍上來，沈嶺把虞歡往身後護得更緊，緊盯着前面這人，“行啊，那沈某更要聽聽了，你說要算的這筆賬，是個什麽賬？”

……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每個人心裏都有打算。

人群之外，盧虎盧豹兩個人被蘭執一手拽過一個，死死地拉住，不讓他們往前面去。

“蘭執你幹什麽？”

盧虎怒目而視，“你瞎了嗎？你看不出來沈嶺他們有危險？”

盧豹也說，“是啊蘭執，沈阿兄還受着傷呢，就算他再能打，他就一個人，也打不過那麽多人吧？再說王娘子還在裏面呢！”

見蘭執不為所動，盧虎更急了，瞪着蘭執，“你還拿不拿沈嶺當兄弟？有你這樣見死不救的嗎？”

蘭執仍是緊扣住他們的脈門，讓他們掙脫不了。

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冷，“正因為我是他的兄弟，所以我們才更不能過去！”

“你放他娘的的什麽屁！”盧虎急的汗都淌下來了，開始口不擇言，“連自己兄弟被刁難了，你都在後面當縮頭烏龜不往前上，你算哪門子的兄弟！”

“盧虎！”蘭執喝住他眼看着就要越來越大的聲音。

等盧虎不再作聲了，才又使勁兒把他們兩個往自己這邊拖回幾步。

正色道，“不是我怕事，故意要躲在後面，而是要分清時機。”

盧虎被他說蒙了，“分什麽時機？”

蘭執：“有些事兒，咱們能幫着擋，挂彩了也無所謂；但有些事，沈嶺必須獨自解決。”

見盧虎和盧豹還是茫然的看着自己，蘭執只能繼續把話再說的更清楚些：

“你們還看不出來嗎？沈嶺是要幹大事的人。”

“他要想成氣候，就得習慣面對別人的質疑，獨自解決這些問題。”

“以後他手下的人，可不止咱們兄弟，将來他要面對的質疑，也不局限在眼下這幾個人，而是上千人，上萬人——”

“那時候，如果上萬人都在質疑他的決策，你們怎麽幫他擋？還靠你們的拳頭嗎？”

這一番話，盧虎和盧豹終于有些聽懂了。

但聽懂是一回事兒，該着急還是着急，“那、那我們就什麽也不做，在後面幹等着嗎？”

“自然不是。”

蘭執這時候才慢慢松開了兄弟倆的脈門。

不再受束縛了的兄弟倆收回手，龇牙咧嘴的甩甩手腕，等着聽蘭執後面要說的話。

蘭執往沈嶺那邊看了一眼，圍過去的軍戶越聚越多，如果茲虜人從城外往城樓上看，說不定也能看到此刻城樓上的變故。

愈發肯定了心裏的猜想，“這幾個人是在故意裏間大夥兒，你們一會兒跟我悄悄地往前走，把那幾個人的後路給斷了，至于再之後要怎麽做，那就看沈嶺怎麽吩咐。”

盧虎、盧豹點點頭，“明白了！”

在蘭執三人不動聲色的往人前擠過去的時候，那邊的人正怒氣沖沖的指着虞歡喝道，“算她草菅人命的賬！”

這出言質問的人理直氣壯，沈嶺比他更氣勢淩人，“她怎麽草菅人命了？”

“老子早就想說了，當初她拿錢收買大夥給你賣命，害那麽多出城的兄弟丢了命，要不是她一口一個錢錢錢的，騙我們打城外的勇……胡、蠻子！那些兄弟能白白的就把命搭到城外去了嗎？”

“我看她就是存心拉着這些兄弟跟你去送死——”

沈嶺适時打斷那人的話，“你說我拿錢騙你，那你”

“少往你自己臉上貼金！”那人氣急敗壞，跳腳指着虞歡，“是她拿錢騙這幫兄弟上當！”

沈嶺把虞歡又往身後護了一護，冷笑一聲，“沈某倒要問你，你是一聽到我娘子說話，就立刻上當了嗎？”

“我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一聽到別人說話，就能上當？”

“你那娘子伶牙俐齒，她鐵了心騙人，誰又能聽出她話裏的漏洞？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了，那麽多兄弟都丢了命，她就是元兇，就得負主要責任！”

“你今天要是不把她給斬首示衆，就說明你心裏有鬼，你不配當這個主心骨，這城，我們也不守了！”

說完這話，那人回身鼓動起身後衆人，“大夥兒說，是不是啊？”

然而耳邊并沒有傳來預想中應該有的附和聲。

衆人眼裏雖有氣憤，但當聽到“不守城”這個提議時，心裏卻都有了遲疑。

“你們怎麽回事兒？”

那人見狀，着急起來，“怎麽都不說話了？剛才你們不還說，你們就是沈嶺和朝廷的炮灰，不想幹了嗎？”

一聽這話，衆人不光更不開口，甚至連目光都躲閃起來。

沈嶺看在眼裏，又等片刻，見還是沒有人附和，心中有了計較。

“這些天裏都發生過什麽，想來各位弟兄都有目共睹。”

沈嶺不再同那幾個鬧事的人多費口舌，只将目光在周圍這群軍戶身上一掃。

跟着伸臂指向城外，揚起聲音道，“城外一戰，我軍死傷慘重。可諸位是不是也該好好在心裏想上一想，在那之前，明明是我等大敗敵軍，卻為何狼狽至此？”

是啊。

所有人都不禁順着沈嶺的話，往前回想。

當時景昊利用牛群沖散蠻子的先鋒營，打蠻子一個措手不及；之後他們裏應外合，殺出城去，幾乎就要将城外的蠻子給滅盡了。

本來應該是一個漂亮的開局！

如果不是他們太貪心，太想把城外的蠻子都砍了換錢，被貪婪沖昏了頭腦……

如果不是他們在本該收兵的時候，擅作主張，不聽命令，對蠻子窮追不舍，他們也不會撞上蠻子後面來的主力，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那些弟兄……

更不會死！

天色又沉了一分。

虞歡仍站在沈嶺的身後，看着他挺直脊背，嚴嚴實實的擋住自己，毅然與處在嘩變邊緣的守城士兵對峙。

她忽然想，前世時沈嶺是不是也經歷過這樣的變故，被質疑，被誤解，被栽贓，然後他就像被雹子壓住的野草，拼命伸出葉子，給自己撐出一片天。

這時候的沈嶺沉着決斷，身上仍帶着初上戰場的青澀，與她前世更為熟悉的不怒自威的沈嶺不同。

但這并非有什麽壞處。

她可以親眼見證，從前她不曾見證過的那段時光。

想到這裏，她悄悄探出手，握了一下沈嶺的手。

傳遞給他一份，堅定與相信的力量。

這點力道小到不易被察覺，沈嶺卻清晰的捕捉到了。

那就像一縷光，融入他的骨血裏，淬成一段更為堅韌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