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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第46章
城樓那邊的熱鬧, 落在城外顯出頹勢的茲虜軍營地裏,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篝火在靜夜中時不時爆出噼啪的火星兒,丘敦折格從帳中走出來, 皺眉盯着城樓不住地看,臉色愈發的沉。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這群燕人到底是用什麽做的?好像越是在他們中間起矛盾,他們的凝聚力就越強?
“大帥!”
親兵帶來最新情報, “燕人那邊除了綏遠城派出的兩千援兵以外, 其它城池依然按兵不動,燕人皇帝派的那二十萬大軍,就算是行軍速度最快的先鋒軍,也得二十天後才到。”
這是丘敦折格近期聽到的為數不多的好消息, 他大笑幾聲, 痛痛快快地拍了幾下掌,“好!真是個好消息!”
“傳我的令!”他趁着興致足,開始發令。
“告訴我的勇士們,眼前這座城,根本就是一座空城——”
“誰要是能攻進城裏去,我就把我的穆果爾草原,分給他一片!”
這夜之後, 茲虜軍就好像打了雞血一樣, 頻頻發起正面進攻,還時不時的搞幾次偷襲。
攻勢之緊密, 衆人根本連睡個完整覺的時間都沒有。
好在沈嶺已經将朝廷發兵的消息告知大家,這才讓大家頂住一口氣, 沒有亂了陣腳。
又是一場硬仗打完,衆人疲憊不堪。
清掃戰場時, 雙手雙腳也像灌了鉛,走起路來都搖搖晃晃的。
盧虎得閑時查了查剩餘的守軍人數,心裏涼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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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跑到沈嶺這裏,往地下一坐,也不管自己屁股底下是不是還有沒幹涸的血跡,只小聲問,“沈嶺,這麽下去不太行啊,我們的人折損太多,這前鋒營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到啊——”
“算算時間,應該就在這兩日了,再堅持堅持。”
沈嶺咬咬牙,他正在給自己包紮止血,用牙齒咬住紗布,艱難地配合沒受傷的那只手一起打好結。
盧虎看他這樣,伸手替他把結系得結實點兒,沒忍住又嘆了口氣,“唉,希望前鋒營快點兒來,我可不希望到時候自個兒都他娘的變成一副骨頭架子了,他們才趕到。”
“瞎說什麽呢。”蘭執清理好了一片地方,走到他們這邊,同樣大剌剌往地上一坐。
坐下以後舒爽的呼出一口氣,這才拿胳膊拐拐盧虎,“你不覺得,這前鋒營應該就在附近了嗎?”
盧虎的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眼裏全是懷疑,“你連城都沒出去,你怎麽知道在附近了?”
“嘁——”
蘭執繼續反問他,“要不是如此,你當蠻子為什麽突然像瘋了一樣的攻城?”
在蘭執給盧虎解釋其中因由時,沈嶺慢慢起身,扶着牆垛,将目光放遠一些,一直落向城外的茲虜大營。
蘭執的猜測只是其一,又或者茲虜人也得到消息,算出前鋒營抵達的時間,想在前鋒營到來之前,攻下武承鎮。
蠻人忽然這麽急迫地攻城,或許是覺得,這麽多天過去了,城內要人沒人、要糧沒糧,總能找到機會殺進來。
援軍不知何時才能到,若是茲虜那邊再強攻幾輪,城內可能就真的要頂不住了。
沈嶺看着茲虜營地,沉思,這十萬大軍,當真是鐵板一塊麽?
他若從中稍微挑撥一番,讓他們生疑,那麽在洛陽的援軍抵達之前,城內也能争取到些喘息的時機。
他思索良久,拍了拍還在探讨援軍的蘭執、盧虎二人,道,“去把金元道帶過來。”
盧虎很快就将金元道提了過來。
金元道一直被看管在城樓裏,這會兒看到沈嶺,他一掃先前唯唯諾諾貪生怕死的畏縮樣子,不知從哪兒生出的骨氣,脖子一梗,“沈嶺,老子想通了,既然落到你了手裏,就算老子點兒背,要殺要剮,随便你吧!”
“金明府這是突然不想活了?”沈嶺一臉玩味地看着他。
金元道沖口而出,“放屁!”
盧虎聽不過,照着他的後腦勺給了一巴掌,“你才放屁!”
他手勁兒大,金元道被打的往前直栽。
金元道的脾氣上來,閉着眼睛喊,“接着打啊!反正老子現在什麽也沒有了,有種你就打死老子!”
“嘿?這雜碎怎麽突然這麽硬氣了?”盧豹也湊過來,滿是稀奇,“他之前還求爺爺告奶奶的讓我們把他放了呢。”
“可能……”蘭執猜測,“因為他家的糧倉都被我們給端了?”
“那不是他活該嗎,”盧虎提起這事兒就一肚子火,“要不是他收蠻子的錢,給蠻子當內應,城裏能死了那麽多人?我們能成這樣 ?”
“盧虎,”沈嶺看金元道的精神不太對勁,示意,“少說兩句。”
盧虎見狀,不情不願的收了聲,想了想,伸出手去揉了下金元道的後腦勺,試圖緩解氣氛。
金元道氣得腦袋冒煙,忍無可忍,轉頭瞪盧虎,“你摸牛犢子呢!”
盧虎一撇嘴,“你還不如牛犢子呢。”
金元道一口氣差點兒沒喘上來,他決定不再和這個粗人多話,扭回頭生悶氣。
“金明府勿怪。”
沈嶺面色如常,把金元道扶起來,還親自解了縛住金元道的繩子,攙着他一起走到城牆附近。
金元道不解其意,只當沈嶺是要和他賠禮,嘴裏嗤出一聲,“我說沈嶺,當初城門是我開的不假,但你也不地道,端了老子的家。事到如今,咱倆的梁子肯定是徹底結下了,你也別想着給我賣什麽好。要麽你就給我來個痛快,要麽咱們以後就當仇家,看誰弄得過誰——”
正說得起勁兒,忽然覺得後腰似乎被怼上個什麽東西,有點紮人。
卻是沈嶺不知什麽時候拿出的一把匕首,刃尖兒抵在金元道的腰眼,面上還仍是和氣的模樣,“是麽,不過我勸金明府還是識時務些為好,否則我這手一抖,我可不能保證會不會給金明府個痛快。”
金元道吓得一激靈,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你……你幹什麽?”
沈嶺慢悠悠拉着金元道往前走了幾步,在城頭停下。
“金明府最好多笑笑,笑得開心些,讓那邊的人看看。”
保命要緊金元道順從的咧開嘴,一直笑。
這時候已近正午,陽光灑在城樓上,給每一處都鍍上一層金色。
城外的茲虜大營內,丘敦折格走出主帳,不經意間往城樓上一瞥,忽然發現,城樓上和沈嶺站在一起的人,有些眼熟。
他招手叫來身邊親兵裏一個目力最好的,讓他仔細看看,沈嶺身邊的那個人是不是金元道;
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後,丘敦折格沉默了。
他停下腳步,在心中将這段時間內打過的大大小小的仗,全都梳理了一遍。
燕人久未打仗,雖說戰力不如茲虜,但他們在守城方面,能力卻要強上許多。
這麽多天打下來,城池紋絲不動,他帶來的人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雖然他心中清楚,只要沒有援軍,茲虜攻下武承鎮是遲早的事,更何況鎮內的情況,他早已通過城裏那些吃裏扒外的人,了解得清清楚楚;
可這會兒看到城樓上有說有笑的金元道,他卻有些猶豫了。
按照約定,金元道應該在打開城門的時候,就已經離開這裏了才對。
但他現在的的确确就出現在城樓上,而且還與沈嶺站在一起。
難道金元道一直在……騙他?!
燕人狡猾,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傳我命令,”丘敦折格轉回身,猛地掀開主帳帳門,“叫各位将軍來主帳議事!”
……
自從沈嶺拖着金元道在城樓上晃了一圈,金元道也笑了一圈以後,一直到後半夜,蠻軍大營那邊都沒有動靜。
城頭守軍終于松了口氣,抓緊利用這難得的空閑休息。
但沈嶺還是不敢松懈,仍是讓人加強戒備,檢查器械,清點箭羽。
作戰計劃也做了些改動,比如不再只是被動的帶兵在城樓對敵,偶爾也會趁夜悄悄地出城去,放火襲擾茲虜營地。
茲虜營地內馬匹甚多,每當深夜,營地裏亂起來,這些馬匹也因為受到驚吓,四處亂竄,撞翻的火盆和帳子不在少數,茲虜人在連翻襲擾下得不到什麽休息,白日裏也愈發顯得萎靡不振。
與城外的茲虜軍相比,沈嶺他們的精氣神明顯要好了不少。
盧豹扛着長矛站在城樓往外面看,心裏還惦記着偷襲的事兒,連聲問沈嶺,“沈阿兄,咱們今晚還去偷襲嗎?我又想到個法子,保準能把蠻子沖的哭爹喊娘,嗯……就是有點兒廢牛。”
沈嶺看他一眼,“你又想到什麽法子了?”
盧豹這會兒反倒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撓撓頭,“嘿……這法子說起來還是跟景公子學的,他當初不是趕了一群牛來助陣嘛,我就想,幹脆就照原樣搞幾頭牛來,給它們的角綁上尖刀,尾巴綁上爆竹,點燃了爆竹就讓它們往蠻子大營裏沖,保準讓蠻子又睡不了覺!”
沈嶺聽完,沒說同不同意,只是問,“你能弄來幾頭牛?”
盧豹似乎并沒有考慮這個問題,被問的一愣。
“這麽多天下來,你看城裏除了人,還有什麽活物嗎?”蘭執的聲音突然響起。
盧豹扭頭看過去,見蘭執不斷的拍打身上,看起來似乎搬了不少泥磚,臉上還有灰撲撲的印子。
沒什麽底氣的問,“城裏該不會……什麽也沒有了吧?”
心裏還有些不敢相信,只因城內每日都會送來飯食,他并不曾察覺到有斷糧的危機。
蘭執嘆了一口氣,“我們出不去城,城裏能吃的東西又有限,你這是打算把我們的牛弄出城去,上趕着給蠻子送口糧,好讓他們吃飽了有力氣來打我們麽?”
盧豹被他挖苦的臉上漲得通紅,“我這不是不知道麽。”
“盧老弟啊,”蘭執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有想法是挺好的,不過下次別想了。”
“行了,”沈嶺打斷了這個話題,他看着城外的茲虜營帳,“趁着蠻子現在不攻城,抓緊修城防。”
……
這時候,虞歡坐在桌前,看一幅地圖。
門聲一響,雲青從外面進來。
虞歡的目光仍落在地圖上,問,“都聯系上了嗎?”
“殿下,大部分地方的人都已經接頭,餘下的幾處,應該很快也會有結果。”
虞歡滿意的點點頭。
重生回來的這幾年,她秘密在平城等處都設下暗樁,只等必要之時為她所用。
“還有,殿下吩咐他們查的事,也有眉目了,”雲青壓低了聲音,“有一隊使臣喬裝成商隊,往洛陽的方向去了。”
“盯住他們,”虞歡想了想,“再讓我們的人扮做商隊的模樣,候在平城,等我消息。”
“明白。”雲青得了吩咐,自去傳遞消息。
入夜之後,沈嶺回來了一趟。
自抓了城頭上鬧事的奸細之後,他們各自的事又應接不暇,沈嶺幾次想回來看看她,都被戰事岔過去。
虞歡本也要找他回來議事,見他進屋,笑道,“你來得正好,有件事正要告訴你。”
“什麽事?”說着話,沈嶺走到桌邊,看到桌上的地圖。
虞歡另拿起一只茶碗,倒上些許茶水,拿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畫出一只雁紋。
沈嶺順着她畫的紋樣看了一會兒,只覺得這紋樣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這是何物?”
“額花,”虞歡解釋道,“茲虜女兒出嫁的時候,會拿做嫁衣的邊角料剪出這種大雁的形狀,貼在額上。”
沈嶺的反應飛快,“這麽說,他們已經與洛陽聯姻了?”
虞歡點點頭,“雖然還沒派使者進京,但人選已經定下,丘敦折格若是知道定了他女兒,不知會作何想。”
沈嶺陷入沉思。
這是一件大事,按理說如果茲虜有這個打算,風聲一定會傳到軍中,城外大軍也該有收兵的跡象。
但從這些天他與茲虜人交手的情況來看,茲虜主帥丘敦折格并不知情。
應該是茲虜國內與征戰主帥離了心,所以才避開他,做這個決定。
“當然茲虜國內也并非鐵板一塊,”果然就聽虞歡說,“茲虜的老國主去年薨逝,國主之位傳給了老國主最小的兄弟,這新國主本就難以服衆,再加上茲虜派出的這位金刀王比茲虜國主更有威望,此番丘敦折格挂帥出征,說不定新國主正趁此機會排除異己。”
“……丘敦折格有兩子兩女,茲虜新王繼位後,如無意外,應該會從丘敦折格的兩個女兒中擇一立為王後,但新王并未這麽做。”
沈嶺沉思着點點頭,“這麽看來,對丘敦折格來說,算是羞辱了。”
“還有,”虞歡又說出一件秘事,“從輩分上算,丘敦折格是茲虜現國主的伯父,但他當年也是有機會做茲虜國主的。”
“那就更好辦了,”沈嶺在聽着這些的同時,在心中規劃出一個打算,撫掌笑道,“這世上哪有既要又要的好事,既然這茲虜已經不是鐵板一塊了,不如就再加一腳,把這鐵板徹底踢碎。”
“我這便準備去一趟茲虜大營,當面和丘敦折格聊聊。”
虞歡點出地圖上的幾處地點,“此事并非空穴來風,丘敦折格馳騁多年,聽到這種事定然要派人查證,查證過後,沈郎可設法說服他,與他結盟。”
……
茲虜營地還是罕見的沒有動作,城中守軍按部就班加緊修補城防,抓緊享受這段難得的休戰時光。
入夜之後,蘭執去找沈嶺,意外看到了虞歡,一愣,“妹子?你什麽時候來的?也找沈嶺嗎?”
“不,”虞歡平靜宣布,“沈嶺去茲虜大營了,托我過來照應着些。”
蘭執瞬間覺得一口氣卡在嗓子眼兒上不來下不去,這事兒他怎麽一點兒也不知道?
餘光裏又瞥見虞晃慢悠悠踱上城樓,顫巍巍擡手指着他問,“沈嶺也托你一起來照應了?”
虞晃自然的看向虞歡,“在下是來尋王娘子的。”
又補充,“蘭兄弟可否回避?”
蘭執:……
沈嶺你能突然回來麽?有人好像要撬你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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