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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第 26 章

都說少女懷春, 多少适齡的小娘子們會暗自幻想自己成親時的場景。

可孫蘭莺幾乎沒有這種時候。

她每日疲于生活,天不亮就要起來做準備,趁着早上人多的時候多賣胡餅饽饦等吃食, 忙碌一上午後收攤回家照顧父親,給父親照料好後她片刻都休息不得,開始準備下午要賣的東西。

太忙太累,晚上直接倒頭就睡,沒時間胡思亂想。

但今日格外不同。

天不亮,外面已經有動靜了, 聽見小八招呼山下來的廚子做酒席,聽見佟四他們說要去準備。

孫蘭莺坐在梳妝臺前,說不出的欣喜和激動。

要成親了, 要嫁給大郎了。

雖然大郎面冷, 但不曾虧待過她,這些日子她過的歡快, 鏡子裏的女郎面頰都比之前有肉,瞧着像是圓潤的鵝蛋。

孫蘭莺淺笑, 鏡子裏的女郎也跟着笑。

過了片刻,她才垂下眸子, 滿心歡喜的去打開胭脂水粉盒子, 要為自己上妝了。

外面。

淩六郎一身紅色喜服,頭發如往常那般利落的梳起,身姿拓挺, 英俊不凡。

佟四上下打量之後還啧啧兩聲。“新郎官看起來真不錯啊。”

淩六郎瞥他一眼, 佟四頓時不敢亂開玩笑, 正色道:“山底下已經守好了,有什麽事情山上會立刻知道。六郎, 你之前說其他山寨會提前送賀禮過來,怎麽沒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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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路不好走,”淩六郎臉上沒有要成親的歡喜,和往日一樣聲音淡淡道:“可能今日會來。”

話是如此說,但淩六郎總覺得哪裏不太對。按理來說,賀禮之人該早早到來才是。

衆人都整裝待發,把武器藏在身後或者手邊能立刻抓住的地方,就等到時候和賊人混戰。

這次行動危險,但十分重要,況且,郎君們誰不想當個除暴安良的好捕快?

就連山下隐藏身形的張全和張武都全神貫注,生怕錯過一點風吹草動。

只是眼看着到了良辰吉時,山腳下依舊沒什麽動靜,趴在泥地裏的張全翻了個身,問張武道:“怎麽回事?要不要告訴郎君?”

“好,我去傳消息。”

山下的消息傳上來時,上頭的消息也來了。淩六郎看完後将紙張燒了,對佟四道:“大雨沖垮了橋,那群土匪過不來。”

“啊?”

佟四不知所措,“那怎麽辦?”

都準備了這麽長時間,本以為今日是最後一戰,卻臨了出了岔子。

“一切照辦。”淩六郎不輕不重的道。

說完,他就整理好衣冠,準備去迎親了。

佟四怔愣片刻才明白過來,橋斷了還能修,估摸着三五天就能好,到時候那群土匪還是要來的,只要捱過這幾日就成。

“良辰吉時已到,都打起精神!”

衆人面面相觑,卻也不好過問什麽,全都跟着淩六郎站在他身後。

院子裏的紅綢子重新調整過位置,初升的日頭一照,便将一片紅火之色映在窗戶上。

那道颀長的身影也立在門口。

本朝娶親習俗衆多,比如喜婆要做什麽,比如接親要從哪繞到哪,全都有說法。可山上這些人沒有一個成過親,什麽都不懂,只能一切從簡。

整個青木寨,只有孫蘭莺一個女郎,她給自己描眉畫眼,收拾妥當之後還要自行穿上嫁衣。幸好不是繁複的樣式,她穿好之後又把頭發整理一番,然後蓋上紅蓋頭。

只是片刻後,女郎又驚慌的擡起手,似乎想要将蓋頭掀起來,但想起紅蓋頭只能由新郎官掀,所以她放下手,眼睛向下看,勉強找到落在桌子上的耳墜。

這是前幾日大郎就送來的,精致的匣子裏耳墜項鏈應有盡有,金銀珠寶,各種材質任她挑選。

孫蘭莺當時挑花了眼,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首飾,以往都是路過看一眼,她從未進去過,也從未買過。

挑了一副碧綠玉墜,像是個小水滴的形狀,上面是用金子打造,陽光一照,熠熠生輝。

她喜歡的不得了,今日還特意配了一副金項圈,快有手指粗細,最中間嵌着一塊寶石。這也是大郎送來的,一共好幾套頭面,讓她喜歡哪個就戴哪個。

殊不知,這些都是從庫房拿出來的,是青木寨搶的不義之財。

門口影子直立如松,聲音清潤悅耳,“我來娶你。”

孫蘭莺戴好之後深深呼吸一口氣,才走去門口,緩緩将房門打開。

日光猶如一把金色的扇子,緩緩從女郎的腳下開始扇起,細碎的金光落在大紅的裙擺上,輕風拂動,像是碎金落在平靜水面,帶起陣陣漣漪。

這件嫁衣是收腰的款式,顯得她單薄的身體格外窈窕玲珑,寬大的袖口下露出女郎纖細凝白的手腕,她什麽都看不見,只能瞧見自己面前大郎的黑靴,因此緊張的攥着手。

孫蘭莺視線裏的黑靴朝前一步,随後一只寬大的手掌伸了過來,手心朝上,裏面是紅綢子的另一頭。

“抓緊。”他說。

孫蘭莺忍不住笑了一下,擡腳朝外走時,淩六郎看着她,見她安穩落地,他才轉過身,用紅綢子引導她前行。

山寨裏安靜的很,小八沉默不語,其餘人則是蓄勢待發。然而準備了許久,冷不丁被告訴他們土匪不來,一口氣洩了出去,站在那懶洋洋的打不起精神。

正打着哈欠,不想淩六郎視線忽地掃過來,冷聲道:“炮竹。”

“是,這就去!”

震耳的炮竹聲讓清冷蕭瑟的山寨增添了幾分喜慶之意,佟四和淩六郎認識時間長,明白他是不滿了,于是立刻招呼衆人出聲,各司其職,總算讓整個山頭活躍起來。

聽見熱鬧的聲音,孫蘭莺竟然莫名的緊張起來,手中的紅綢子被她攥的繃緊,那頭淩六郎狀似不經意的側頭看了她一眼,随後步伐越發緩慢。

偌大的院落被清理出來,因着雨水太大地面還是泥,所以全撲了一層草木灰,在最中間處則是墊了木板,然後又鋪了一層紅布。

踩上去嘎吱作響,但入眼都是喜慶的紅色,孫蘭莺唇角的笑意就沒斷過。

二人在佟四的唱喝下拜了堂,都沒有父母在,他們便朝着空位鞠躬,最後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早就收拾好的喜房房門打開,淩六郎帶着孫蘭莺往裏走。屋裏陳設還算精致,床榻寬闊躺下三個人都不成問題。

坐在床邊,孫蘭莺一顆心越發的提了起來。

她的視線裏,穿着喜袍的郎君就站在她面前接下來便是要揭蓋頭喝交杯酒了。

可等了許久,都不見大郎有動作。

莫不是大郎不懂這些?

雖沒成過婚,但淩六郎還是知道要掀蓋頭,新郎官第一個看見美嬌娘。

可他們不是真正的夫妻,一切都是假的。

“大郎?”

蓋頭下的女郎突然出聲,淩六郎譏笑自己,都到了這個時候,他如此優柔寡斷什麽?

拿起一旁的秤,挑開一角,淩六郎抿着唇,緩緩掀開紅蓋頭。

女郎低眉淺笑,随着蓋頭落下,她擡起頭。盈盈雙目,美人含嬌。

淩六郎呼吸滞了一瞬。

“大郎。”

一聲大郎将淩六郎徹底拉回神,他又恢複冷峻的面容,點了點頭道:“我先出去。”

新郎官要招待客人的,孫蘭莺自己留在房間裏。房門緊閉,她也瞧不見外面是個什麽景象,總覺得過于安靜了。

怎麽可能不安靜?

淩六郎面色不善的走出來,誰也不敢去觸眉頭,都坐下默不作聲的吃飯。

請的廚子手藝好,做了三桌子菜,有葷有素,瞧着色香味俱全。但青木寨這些人,全被孫蘭莺養的口味刁,就像是吃過珍馐美味,誰還樂意吃尋常飯菜?因此,席間都有些心不在焉。

桌子上擺放了幾壇子酒水,原本這些酒是放在庫房的,但佟四想着今日那些土匪也來不上,而且做戲做全套,大喜的日子,總得喝酒助助興。

“大家累了這些天了,今日好吃好喝,吃飽喝足放松好,所謂松弛有度。”

佟四站起來,端着一碗酒對着衆人說話,其他人見此也倒了一碗。

一碗酒而已,還不至于喝醉,而且從昨天開始就繃緊一根弦,如今知道土匪不來了,大家松懈下來覺得格外疲憊。

“對對,多吃飯吃菜。”張全應和。

氣氛高漲起來,衆人話就多了,熱熱鬧鬧還真有幾分成婚的喜慶。

“可惜小八在值守。”張全小聲嘀咕,張武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示意他別說了。

小八是自動請纓,估摸着不想看見孫小娘子嫁給旁人吧。

張全沒心上人,也不知道這情愛啊,到底是何等滋味,竟然撇開好酒好菜不吃,非要去山底下趴在泥水裏喂蚊蟲。

淩六郎滿腔心事沒什麽胃口,忽地想起什麽,問佟四道:“東西送去了?”

“哎呦,我這腦子,我給忘了,這就去!”

說完小跑着去廚房。

屋裏。

蓋頭掀開之後,孫蘭莺就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了,索性打量起他們的喜房。

這間房早就布置好了,昨日他們又打掃過一遍,雖是白日,但屋裏點着龍鳳喜燭,小孩胳膊粗細,能燃到天明。

房間沒什麽味道,細細嗅過,隐約有大郎身上的清淡氣味,說不出是什麽味道,但格外的熟悉好聞。

孫蘭莺第一次成親,不知道新娘子除了坐着還要幹什麽。她早起後沒吃過東西,此刻肚子咕嚕嚕叫,連忙捂住,雖屋裏沒人,但還是尴尬的笑了笑。

咚咚敲門聲,随後便是佟四的聲音。

“小娘子,我是佟四,能否進來?”

“進。”

佟四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饽饦,笑着道:“小娘子先吃一些墊墊肚子。”

淩六郎早就囑咐他了,但佟四給忙忘了,方才過來時候,淩六郎斜看佟四一眼,不知怎麽回事,佟四覺得六郎是不高興了。

至于嗎?

他這不是送來了。

“小娘子慢用。”說完,佟四就帶上門出去了。

等人一走,孫蘭莺從床榻上起來,迫不及待的過來吃飯。她着實餓的狠了,只覺得這碗饽饦出奇的香。

湯汁清亮,上面灑了細碎的小蔥做點綴,又澆過熱油,蔥香撲鼻叫人食欲大動。

拿了帕子淨手,随後孫蘭莺就要吃飯,卻猛的想起杏花的囑咐。

“洞房之前都不要吃氣味太沖的東西。”

她便小心翼翼的将蔥花都挑了出來,吃完飯後沒忘記漱口,又取了自己做的清口丸放在嘴裏。

清口丸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城裏胭脂水粉店賣的種類不少,但這東西制作麻煩,因此售價不便宜。

為了成婚這日使用,她特意取之前曬好的花瓣和茶葉,加入面粉熬煮成濃汁,再放入花蜜和淡鹽,最後出來時候往裏塞幾葉茉莉花片。等待濃汁放涼便可分割成幾等分,搓成指甲大小的丸,用的時候拿出一顆嚼碎,不一會就口舌生香。

即便是巧手如孫蘭莺,也做失敗了幾次,先是不成型,後來是硬邦邦咀嚼不動,做了多次後才勉強出了六顆。

“糖放多了。”她吃完一顆後在心裏記下,下次要做的時候記得改方子。

外面還在熱鬧着,聽見大家嘻嘻哈哈的喝酒劃拳聲,孫蘭莺也跟着笑了笑,但後來想起今日自己是新娘,又變得緊張起來。

一直到日落西山,外面吃完飯的郎君們才安靜下來,把院子裏規整好,拜堂的場地也都撤了。

佟四喝了兩碗酒,臉頰紅的油亮,他搭着淩六郎的肩膀道:“郎君,委屈你了。”

天地都拜完了,自然婚事就成了。

本朝男女二嫁三娶的不少,也不會約束男女共處一室,但他們家郎君可是清清白白的青年才俊,年僅弱冠就已經是一方衙署的捕頭,将來前途無量啊。

雖然孫小娘子是個不錯的女郎,但她可是六郎殺父之仇敵的女人,六郎能如此細心待她,已經算是仁至義盡,如今還要同她共處一室。

佟四知道淩六郎有多恨趙大郎,所以他不擔心六郎會喜歡上仇敵的女人,只是覺得要忍受許多住在一起,着實難受。

淩六郎颔首,也不知懂沒懂佟四的意思。

很快,天邊就剩下最後一抹光亮,淩六郎安排好日夜值守之人後,才踏步朝着喜房去。

門窗上都貼着喜慶的紅字,整個山寨喜氣洋洋,他身上又穿着大紅的喜服,讓淩六郎不由得恍惚,差點當真以為是自己同她成親。

定了定神,他才推門而入。

床榻上的小娘子慌亂着将手裏的東西藏在身後,薄施粉黛的美人面紅個徹底,紅暈一路從她的臉頰蔓延至她的雪白的頸子,她眸子顯露出慌亂,整個人都變得局促起來。

這是心虛的表現,淩六郎在心裏給她下了界定。

她方才在做什麽?

身後藏的又是什麽?

刀、匕首、還是研磨鋒利的簪子?

他是捕頭,面對的都是窮兇極惡之徒,下意識的往壞處想。片刻之後才恍然,她不是嫌犯,是今日的新娘。

眼看着就要天黑安置,淩六郎視線鋒利的視線掃過室內,顯然,只有床榻可以睡人。

或許,可以找個由頭再搭個簡易的床。

正想着,忽聞那邊的小娘子說道:“郎君,還未喝交杯酒。”

桌子上擺放着一壺酒,是佟四之前送進來的,旁邊還放着一對精致的杯盞,乃是從庫房裏翻出來的精致骨瓷。

佟四尋思着,雖然是假成親,可那也是六郎成親啊,不好太寒酸,便物盡其用,打開庫房翻了不少好東西。

孫蘭莺見淩六郎未動,她便吐了幾口氣鎮定下來,然後起身來到桌子前,拿過酒壺倒酒。

屋裏散開青梅釀的酸甜酒氣,孫蘭莺很喜歡這個味道,她不賣酒水時從不喝酒的,因為不想額外花費。

“好酒。”

女郎端起酒盞笑着說了一句,在等着淩六郎也端起酒盞。

他身上沒有酒氣,難道方才沒喝酒嗎?

淩六郎已經許久不曾喝酒,方才也是滴酒未沾。

佟四知道他為何不喝酒,也猜測他往後也不會碰,因為那是淩六郎心底最疼的一道傷,觸碰不得。

淩六郎看着酒盞。

許久後,他端起,着喜袍的手臂穿過女郎的手臂,像是一對交頸鴛鴦一般,二人的喜袍交纏在一起,似乎親密無間。

孫蘭莺第一次喝交杯酒,她仰着頭,脖頸劃出漂亮的弧線,酒液入喉,甜酸之中帶着點辣,頓時讓她眼尾泛起紅色。

她喝完的時候,淩六郎手中已經是一只空酒盞了。

還有最後一項事宜。

孫蘭莺拿過桌子上的剪刀,先是剪了自己的一縷頭發。

淩六郎面容冷峻不辨喜怒,看着女郎白皙手中的那縷發。

事情已經發展如此,那就沒必要再推辭,于是也剪下一縷交給孫蘭莺。

她手巧幾下就将二人的頭發編成同心結的模樣,放在一旁的盒子裏,小心翼翼的蓋好。

交杯酒,同心結全部做完了,接下來該做什麽呢?

洞房。

兩個字出現在腦海裏的時候,孫蘭莺像是被煮熟的蝦子一般,全身上下都又紅又熱,一雙眸子若含春水,貝齒咬着下唇,衣擺被自己的手抓緊,抻的繃直。

“天色完了,你先去洗。”淩六郎垂着眸子坐下,“洗完早些安置。”

孫蘭莺應了一聲好。

成親雖不累,但忙活出一身薄汗,洗洗澡最好不過。

孫蘭莺去隔壁洗澡了,水聲嘩啦啦,淩六郎耳聰目明聽的比尋常人更為清晰,就好像在他眼前洗一般。

他手捏着酒盞,指尖一下下的敲擊着,沉甸甸的眸子轉向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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