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我們沒遇見

我們沒遇見

亥時已過,清歡閣內仍是人聲鼎沸,确切地說是鬼聲鼎沸。

三人順着樓梯向下,大堂中傳來陣陣喧嚣。

一只醉态酩酊的惡鬼抓起小二的衣襟大聲喝道:“你什麽意思!他們那一桌的菜為什麽比老子的多?”

“鬼爺息怒,鬼爺息怒,小的這就給您再上一份。”小二卑躬屈膝連忙道歉,聲音帶着哭腔。

“呸!再上一份兒?老子就問你,為什麽老子這份比那桌的少。”小二越是賠禮道歉,醉鬼越是不依不饒。

墨乘順着醉鬼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桌端端正正地坐着四只面具鬼,他們的規矩安靜在一群發着酒瘋、大聲嚷嚷,坐沒坐相、站沒站姿的鬼群中格格不入。

“小二,這盤我們不要了,給他吧。”四只面具鬼中的一只将滿滿一碟菜遞還給小二。

“哐!”,醉鬼一掌掀翻瓷盤,破口大罵,“媽的,老子差的是這一碟吃的?”

另一只坐着的面具鬼按捺不住,欲起身給這個醉鬼一點顏色瞧瞧,卻被另一只制止。

如此怪異的行為舉止,與葬花宮惡鬼的做派實在不符。

一、二、三、四,又恰巧是四個人。

墨乘瞬間莞爾。

“兄弟們、兄弟們,昨天一個瓜娃子,把那什麽、什麽臨江樓給砸了,害得咋們又少了個吃喝玩兒的地兒,今天看來又有酒瘋子想把這清歡閣給毀了!你們、你們還吃啥呀,馬上只能在馬路牙子啃玉米了!”墨乘迅速下樓隐匿在鬼群中,他将音量提升了好幾個八度,還陰陽怪氣的。

什麽?只能在馬路牙子邊啃玉米?

何等凄慘!何等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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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手裏的肉也不再香,碗裏的酒也不再醇,嘴裏的小曲兒也不再動聽了。

“誰!誰要砸了這清歡閣?”

“媽的,誰要是砸了這地兒,誰就是我霸天虎的敵人!”

“老子要是在馬路牙子啃玉米了,就讓這個殺千刀的喝馬尿!”

一瞬間,誰要在這清歡閣鬧事,誰要砸店,就是犯了衆怒。

越是無理取鬧、越是狗仗人勢之徒,越沒啥本事。

見群鬼一起聲讨,醉鬼瞬間認了慫,氣急敗壞地逃離了清歡閣。

“我替四位兄弟解了圍,四位鬼兄如何謝我啊?”墨乘帶着面具,雖然看不出表情,但聲音裏透着遇見熟人的喜悅。

“墨、墨公子?”其中一個面具鬼喜出望外,認出了墨乘的聲音,他用餘光朝墨乘身後望去,見另外兩只面具鬼立在不遠處。

墨乘猜得沒錯,這四個人就奎木、虛日、月白和慈航。

酒樓還真是七人的福地,此次重逢又是在酒樓。

墨乘暗自感嘆,四人如此笨拙的演技竟能在鏡湖城裏喬裝如此長的時間,運氣當真是好極了,當然,這也要歸功于葬花宮那令人堪憂的智商。

墨乘用手指指外面,提示清歡閣內鬼多眼雜,示意出去說話。

夜間行動比白日裏方便許多,七人找到一間破舊民宅隐藏起來。

“你們來的路上可曾遇見三個相貌極醜的鬼怪?”奎木開口問的第一個問題,就讓三人當場傻眼。

“什、什麽意思?”墨乘心虛地試探。

“聽聞你們來的方向出現了三只醜鬼,手段殘暴,殺人如麻!”虛日脫下面具,說到醜鬼時,他的表情也跟着扭曲。

“你們這都是聽誰說的?”蘇稽忍不住插嘴,這傳言除了醜沒有傳變外,還有哪一點符合事實真相?我們三是鬼嗎?我們手段殘暴?殺人如麻?

“這事兒都在鏡湖城的鬼怪裏面傳遍了!”虛日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腔調,仿佛不知道的才是另類。

想想也對,三人殺了兩個鎮上幾乎全部的鬼怪,對于這些鬼怪而言他們或許才是惡魔!說他們兇神惡煞、嗜血成性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墨乘懊惱。

這到底還要以訛傳訛到什麽時候啊?自己就小小地施展了一下不純熟的修顏術而已,怎麽還能衍生出如此豐富多彩的後續

果然,人生容不得半點松懈和馬虎,就只是沒學好修顏術而已,況且修顏術如此高深,怎麽就有遺臭萬年的趨勢?

“沒有,我們什麽也沒遇到!虛日,你少聽些有的沒的。”謝洛洛斬釘截鐵。

“沒遇到就沒遇到過吧,怎麽感覺你們怪怪的。”虛日自言自語。

奎木以為還是小心謹慎為妙,略微叮囑了幾句後拿出了一張地圖。

這些天來,奎木四人在城中各處探查,他們将收集的信息繪制成了手中的地圖,在重要的場所都做了标記。

奎木指着地圖中鏡湖北面的一處孤島:“如今葬花宮已全面占領了鏡湖城,鏡湖城剩餘的弟子全部被圍困在這座島上。”

“這幾日,我們還打聽到,此次葬花宮圍困鏡湖城,派出的是紫冥護法、蛇姬和藏影。”

奎木頓了頓,繼續道:“之前在長白嶺,我們與蛇姬、藏影交過手,多少算是有些了解,而對紫冥護法知之甚少。

奎木長嘆一聲,太陽穴抽動。

“紫冥護法在葬花宮的地位僅次于葬花宮宮主。只聽聞,他曾經一人單槍匹馬殺上過登仙殿,突破了步雲關的守衛,在即将殺到正殿時,被時任武源院監院的蕭燕禦最終攔下。雖然沒殺進正殿,但卻讓登仙殿損失慘重。他以次為投名狀,成為了葬花宮的護法。”

“奎兄莫要心煩,凡是盡力而為。”墨乘安慰道。

墨乘指上地圖中另一些标識問,“奎兄,這些标記是何用意?”

“墨公子果然細致,這些标記和我們接下來的計劃有關。”奎木示意謝洛洛和蘇稽靠近,他将計劃一一說給三人聽。

“這些‘叉’一共四處,是葬花宮安置在鏡湖城的四處聚集地,這一處負責整理情報、對外聯系,是他們的中樞,由紫冥護法親自負責。”奎木将最關鍵的一處率先指出來。

墨乘發現,紫冥護法坐鎮之處就設在鏡湖城弟子退守的孤島對岸。

奎木接着指向城中心另外兩處,“這兩處是葬花宮鬼怪的休息營,分別由蛇姬和藏影調配。每一處都有上千名鬼怪。”

奎木提醒道,“葬花宮內部恐怕并不和睦,蛇姬和藏影兩邊的鬼怪矛盾頗深。剛剛在清歡閣,找我們麻煩的那只鬼是蛇姬的屬下,當時店裏還有許多藏影的人,加之墨公子機智的挑撥,那醉鬼才不敢亂來。”

說罷,奎木的目光重新回到地圖,在一處山腳下,用力一敲,這裏是葬花宮安置在鏡湖城的臨時武器制造點。

他眉頭一皺,表情凝重。“鏡湖城中的百姓也關在此處,被迫為他們做苦力。”

墨乘進城後,有一個問題一直困擾着他:城外鎮上的百姓都被逼進行慘無人道的搏鬥,那城內的百姓又該如何?除了在酒家裏端茶送水的人,其他百姓在哪?墨乘已經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

如今得知其他百姓被逼制作法武器,墨乘稍感慶幸,至少,他們都還活着。

奎木自知如今的情形,多愁善感只能徒增悲傷,他們必須振作起來。

他微微調整狀态道:“我們要同時向這四個地方發起進攻,讓他們多點開花,打葬花宮一個措手不及!”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裏,奎木詳細講解了作戰計劃。

七人作了分工:虛日和慈航分別攻擊蛇姬和藏影負責的兩處休息營,蘇稽和月白負責摧毀臨時武器制造點并解救關押在那裏的百姓,墨乘、謝洛洛和奎木攻擊紫冥護法坐鎮的營地。

“此次行動最重要的是确保臨時武器制造點內百姓的安全,其次,各位各司其責守住陣地,防止其他地方的鬼怪向紫冥護法處形成支援。”奎木強調。

“現下還有一件棘手的事。”奎木征求意見,“怎樣與孤島上的人取得聯系,與他們裏應外合絕地反擊。”

“此事交予我吧。”墨乘自告奮勇。

久不出聲的謝洛洛突然發問:“你想怎麽做?”

“游過去。”

“還以為你有什麽高明的辦法,原來如此愚蠢,若是游得過去,葬花宮早就攻破孤島的結界了。”謝洛洛的話裏藏着火氣,但并不知道這火氣從何而來。

“洛洛小仙君是在擔心我?”墨乘腆着臉問。

“我是怕你的愚蠢壞了大家的計劃。”謝洛洛口是心非。

“放心吧,我自幼在百霧島長大,水性好着呢,自有辦法。”墨乘試圖給謝洛洛吃定心丸。

奎木內疚,他着實欠墨乘太多,還沒輪到天狼殿的報答,又欠下新的人情。

只是形勢緊迫,若再開口道謝許諾,未免太過矯情。

墨乘、謝洛洛和奎木三人悄悄潛入葬花宮位于湖岸的營地。只見營地裏衆鬼忙綠不堪,數名小鬼渾身濕透折返于營地和鏡湖之間。

“去他媽的,那水裏全是吃人的陷阱,再讓老子下去,還回得來嗎!”

“你小點聲!被上頭聽見了就完了。”

“怕什麽?反正橫豎都是死。”

小鬼抱怨。

謝洛洛用眼神詢問墨乘,“我說了這水裏一定有問題,你要怎麽辦?”

墨乘沒吱聲,用微笑代替回答。

奎木坐不住了,思來想去認為不妥,“不行,不能讓墨公子前去犯險,還是在下去吧。”

墨乘語氣輕松道:“奎兄不必擔心,岸上還需奎兄統一指揮,運籌帷幄呢。再說了,我正是英俊貌美的年紀,沒讨到老婆之前絕不會尋死,所以,危險超出預期,立即撤退。”

謝洛洛白了這個滿嘴跑火車的人,不死,也很難讨到老婆!

奎木此刻恨不得分身多人。

越接近湖岸,越是嘈雜。

葬花宮的衆鬼正在想盡各種辦法橫渡鏡湖。

有直接跳進湖裏的,有在岸上紮筏子的,還有隔空向孤島放箭的。

但這些舉動幾乎都是徒勞,無論什麽東西,離開岸邊不多久都會被深不見底的暗流吞噬。

三人沿着岸邊一路暗中觀察,終于尋到一處僻靜的地方,墨乘準備下水。

“墨公子,真的沒問題嗎?”奎木憂心忡忡,連日的相處,七人已不再是簡單的臨時搭夥,更似患難的戰友。

墨乘“嗯”了一聲,跳入湖中。

入水的剎那,後背隐約傳來謝洛洛急切的聲音:“別死了!”

墨乘低頭一笑,如同黎明破曉前湧動的波濤,有這三個字,這一趟便算值當。

水中果真有禁制。

墨乘剛一入水,一條軟綿飄舞的藻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纏住墨乘腳踝,一路延伸攀上墨乘脖頸。

藻帶一面将墨乘拖至湖底,一面絞住他的喉嚨。

“這東西也太野蠻了。”墨乘奮力掙紮,尋找藻帶纏繞的縫隙,吃力地反手去勾後背的鑒心。

即将觸碰上劍柄的瞬間,一股滑溜溜、涼飕飕的寒流從掌心劃過,如觸電一般,墨乘打了個哆嗦,這只手便失去了知覺。

很快,墨乘發現劃過掌心的并不是什麽寒流,而是一條漆黑肥碩的長鳗。

此時,這條長鳗正瞪大眼睛,豁開抵至雙鰓的大嘴,在墨乘正前方上下浮游。

藻帶愈收愈攏,墨乘一邊忍受缺氧的暈眩,一邊盯着長鳗狡黠的表情,這副搞笑的嘴臉組合在一起仿佛在嘲笑無法動彈的自己。

顧不上一旁的長鳗,得先擺脫纏人的藻帶,墨乘催動靈力,強行擡起另一只手朝劍柄上一點。

幾乎同時,湖底傳來一陣騷動,數十條藤蔓破開湖底淤積的泥澤,氣勢洶洶朝墨乘奔來,觸碰上墨乘的瞬間延緩了速度,它們的尖端鑽進藻帶的縫隙,藻帶戰戰兢兢不敵藤蔓強勁的力道,敗下陣來。

墨乘攪動雙腿,浮出水面。

當新鮮的空氣重新進入胸膛,墨乘才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經過短暫的調整,他舉目四望,蜿蜒的湖岸線消失不見,周圍盡是暗潮翻湧的深沉湖浪。

一陣微風吹散了湖面的迷霧,遠在天邊的孤島,此時近在眼前。

孤島四周被堅實的結界籠罩,結界外偶爾出現被武器刮過的火花。

墨乘讪讪一笑,“這葬花宮還真是不死心,也罷,尖刀利刃都刺不破這銅牆鐵壁般的結界,自己這凡胎□□若撲上去,無異于以卵擊石。看來要穿越結界還得從水裏想辦法。”

墨乘深吸一口氣,重新沒入湖底,朝孤島的方向潛游,他驚喜地發現,湖面上的結界并未延伸至水中,一眼望去暢通無阻。

他擺動四只繼續朝前游,然而,剛剛纏住他的藻帶又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數量是之前的十倍不止,它們密密麻麻地編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攔住了墨乘的去路。

果然沒這麽容易。

墨乘故技重施,操縱鑒心召喚藤蔓。但此次的戰果截然相反,數十條藤蔓對付一兩條藻帶還算得心應手,可面對數量龐大的敵人,加之藤蔓本是陸生靈木,客場作戰難免水土不服。

藤蔓攻擊越是猛烈,藻帶纏繞越是緊密,最終,由一張大網演變成了一面厚實的藻牆。

一籌莫展之際,剛剛那條肥碩的長鳗尾随而至,用同樣的表情凝視墨乘。

大魚轉身,終于将它那張令人不爽的嘴臉背對墨乘,如同一條滑溜的泥鳅鑽了藻牆。

說來也奇怪,密不透風的藻牆仿佛着了魔一般,竟主動讓開一條通道,放長鳗通行。

墨乘正琢磨着怎麽回事,那條長鳗又穿了回來。以同樣的嘴臉、同樣的姿勢再度凝視墨乘。

無獨有偶,墨乘确信,這家夥絕不是碰巧長着一張欠抽的臉,此時此刻對方就是在嘲笑自己。

若單純地認為這家夥只是在顯擺自己能在這藻牆間來去自如的話,那一定要吃苦頭。

長鳗一改悠然浮游的狀态,倏地朝墨乘的雙眼發動進攻,墨乘本能反應出手抵擋,正中長鳗下懷。

只見那長鳗并不戀戰,一溜煙滑至墨乘後背,卷起鑒心便往藻牆內逃竄。

大魚之意不在墨乘,而在鑒心。

若讓這家夥躲進藻牆就麻煩了,墨乘拟決将指尖的水滴彈射出去,滴/滴精準打中魚腹。

受到襲擊的長鳗劇痛難忍,魚尾力道一松,鑒心滑落,被墨乘一把攬回。

大魚在湖水中痛苦扭曲,墨乘瞥了一眼,覺得這家夥此刻的表情順眼多了。

一股麻木的觸感從劍柄傳來,墨乘低頭一看,劍柄上附着着一層稀薄的黏液,是那家夥留下的。

之前,被長鳗穿過掌心時一定也是受了這黏液的影響才暫時失去了知覺。

墨乘心上一記,豁然開朗。

墨乘并沒有什麽菩薩心腸,見到路邊、湖裏的小動物受傷掙紮,不僅不會心生憐憫,說不定還會“趁火打劫”。

他扯開一處衣擺,纏住正沉浸在“群魔亂舞”中長鳗的尾巴。

腹部的疼痛還未緩解,又被人逮住了尾巴,長鳗惱怒亂竄,拉着墨乘騰出水面,又拖着墨乘蹭入湖底。但無論怎麽掙紮都甩不開身後的墨乘。

直到鑒心的劍峰抵住它平滑的腹部,才老實消停。

“游進去,不然就将你開膛破肚!”墨乘威脅道。

長鳗之前還表現得相當有骨氣,待墨乘說到做到,用劍鋒捅出一道血口後,才歇菜般游向藻牆。

和墨乘預料的一樣,藻帶受到大魚黏液的麻痹,暫時失去了知覺,為長鳗和墨乘打開了一道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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