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撕毀的僞裝
撕毀的僞裝
墨乘上前半步,将謝洛洛和小黑護在身後,雙眸警惕地盯着褐袍道人,咬牙道:“張玄策!”
張玄策用熟悉的口吻責備,“怎麽和師父說話的?沒大沒小,你又不是小黑,快叫師父。”
他跨進屋內,随手拍打道袍上的一路風塵。
“不,不是張玄策,我應該叫你張行之。”墨乘一頓,聲音發顫,“亦或者是,葬花宮宮主!”
張玄策雙手猝然停滞,緩慢垂下,他躬起背脊,将臉深埋于逆光中一言不發,看不出任何表情。
等再次擡起時,全然變了模樣,一副墨乘從未見過的模樣。
“怎們辦,為師竟然還十分欣慰,如果自己教出來的弟子,最後連自己的師父是誰都沒弄清楚,那為師一定會很失望的。”被識破的張玄策未露出半分倉惶,反而興奮至極。
“是嗎?”墨乘譏諷道。
往日的關心關懷都是謊言,昔日的噓寒問暖皆是假象。
他甚至有一點點期許這個罪大惡極的人不是張玄策,然而事實卻讓他徹底清醒。
張行之單手來回撫摸自己久違的面龐,“快十年了,我都要忘記自己本來的模樣了,只是可惜了……”
墨乘哼笑一聲。
“扮演你師父這個癡傻、可笑的角色,我還真有些上瘾呢,弟子們承歡膝下,打打鬧鬧,好不熱鬧,一下子變回了自己,還真是不舍呢。”
墨乘望着面前這個和自己共同渡過九年成長時光的陌生人,背脊發寒,這個人幾乎了解自己的全部,而自己對他卻一無所知。
張行之緩緩踱到屋子中間,步伐輕巧,神情輕松,他像一只闖入三只幼鳥巢穴的老鷹,實力上的懸殊,是他蔑視獵物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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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行之道:“不過墨乘,你還是超出了為師的期許,為師認為你可能會找到張行之,可你卻連葬花宮宮主都找了出來。真不愧是我的大弟子。”
聽聞“大弟子”三個字時,墨乘生出一陣令人作嘔的厭惡。“你救小黑時受的傷與葬花宮宮主當時的傷勢太過相似。”
墨乘暗自懊悔,還是太遲了,他應該早一些發現的。
早在蕭燕禦告訴他們張行之善用修顏術的時候,早在葬花宮的鬼描述他們那位神秘宮主的時候,早在張玄策死活要将墨乘送往這趟“拯救蒼生”渾水的時候,甚至早在當年在墨峰山下第一次“偶遇”這位熱情收徒“師父”的時候。
張行之餘光掃過墨乘身後緊張到失語的小黑:“是小黑告訴你的?原來是這裏露出了破綻,為師真不該一時心軟留小黑性命。”
“葬花宮制造法器的方法是你交給他們的吧? ”墨乘一一對峙。
“不錯。”
“當年,你在屋中焚燒的書信中,有葬花宮白沚寫給你的。”墨乘回想起白沚那繡着金線的卷抽,他分明之前在張玄策的房裏見過,那卷抽太過精致,不該是民風淳樸的百霧島之物。
“嗯?”張行之刻意想了想,“嗯,她寫過很多,必然是有的。”
墨乘嗤之以鼻,“甚至用來傳信的黑鷹,恐怕也是葬花宮之物?”
“葬花宮這一趟,你還真是沒白去。是為師疏忽了,留下了太多葬花宮的痕跡,為師也沒想到你敢只身前往最危險的葬花宮啊。”明明一口一個疏忽,一口一個沒想到,但聽者絲毫未感受到說話人的惋惜和悔恨。
張行之繼續,“為師真要謝謝你,無論是張玄策還是葬花宮宮主,我多年的僞裝,如此成功,竟無一人識破,為師一直都是高處不勝寒,寂寞得很呢。不過,現在被你發現了,終于有人能分享我的成功了!怎麽樣?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驚喜啊?”
必然的冷場。
無人應答,張行之讪讪道:“哎,竟沒人為我歡呼鼓掌?果然,凡夫俗子永遠無法與偉大的我感同身受!”
“既然如此,寒暄就到此結束吧。”張行之徹底撕下了僞裝,問道:“舍羽劍在哪兒?”
墨乘一怔,故作鎮定:“哼,我怎麽會知道在哪兒,你處心積慮在我身邊這麽多年,不應該最清楚了嗎?”
只見張行之微微勾動嘴角,“好徒兒,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那為師今日就讓你死個明白。”
張行之緩緩擡手,靈力在他身後不斷聚集,一只神獸初見端倪。
這神獸通體泛着綠光,它降世的瞬間,仿佛抽走了周圍的一切歡樂和生氣。
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這神獸的本體,但墨乘還是認出了它,這便是張行之執意要刻他劍鞘上的神獸——鹿蜀。
“舍羽回鞘,鹿蜀歸位。”張行之撫摸上鹿蜀發光的皮毛,淡淡道。
簡簡單單八個字,讓墨乘不寒而栗。
原來,這麽多年,這只神獸一直附着在自己的劍鞘上,只等有朝一日舍羽劍刃再次現世,便向它的主人複命。
難怪,貞流當初會說劍鞘上有四種不同的靈力,最後一種是這只鹿蜀的!
九年來,張行之不僅一點一點取得了墨乘的信任,看住了他這個人,還早在見面之初就将自己的神獸也安排進來,守着他的鞘。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今日。
為了劍刃回鞘之時,舍羽再現之日。
多麽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多麽缜密的心思,多麽周詳的部署,為了得到舍羽劍,潛伏在墨乘身邊裝瘋賣傻了整整九年。
墨乘全身不住地顫抖,他第一次如此畏懼一個人。
“若是舍羽劍在我手上,當年葬花宮血洗墨峰山後,你就會毫不猶豫把我殺了吧,只可惜,你只在我這裏找到了個沒用的劍殼子!”墨乘道。
“不錯。我之前可對扮演什麽師徒情深的戲碼不感興趣。”張行之不耐煩,“舍羽劍在哪兒?”
“不、知、道!”墨乘答。
良久的對峙後,張行之緩緩開口。
“嚯,劍真的不在你身上?也不可能在小黑身上,那就在……”張行之附耳在鹿蜀臉龐,鹿蜀明明并未發出任何聲響,但張行之聽得認真,還時不時點頭,最終,将目光停留在了一直沉默不語的謝洛洛身上。
張行之自上而下,仔細地審視謝洛洛。
謝洛洛回對張行之注視的眼神,未顯露出半分畏懼,他用同樣的方式打量墨乘九年的師父、父親生前的好友、葬花宮的宮主以及舍羽劍真正的締造者。
忽地,張行之似乎發現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他連連贊嘆,啧啧稱奇。
“你和你父親真像。”張行之饒有興致,“如果我猜得沒錯,你應該叫謝洛洛。”
張行之恍然道:“墨乘和謝洛洛?墨正風和謝石安?這個搭配真讓人熟悉啊,父輩的情誼延續到了你們身上,多麽感人啊,我都快要感動到流淚了!”
墨乘拔劍相向,将謝洛洛護在身後,他不能讓謝洛洛犯險,他在等待時機,等待逃離這裏的時機。
張行之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藏品,将全部心思放在了謝洛洛的左臂上,移不開眼。“別這麽緊張嘛,再怎麽說他也是謝石安的孩子,我這個他父親昔日的好友,關心關心自己的世侄,難道不應該嗎?”
一陣譏諷的笑聲透過墨乘的後背傳來,“你不配提我父親的名字!昔日的好友?我猜,你一定恨他入骨!”
謝洛洛的話對張行之而言仿佛是一種褒獎,刺激出他長久以來抑制的興奮。
“哈哈哈哈,你說對了!你父親是法器鍛造的奇才,造詣無人能及,只可惜,他太蠢了,你都比他聰明,他恐怕到死都以為我是他一生難覓的摯友呢?”
張行之自顧自又道:“昔日之星,暗淡收場,都是謝石安咎由自取!”
張行之臉上的虛僞逐漸猙獰,“名門出生、少年天才,他出生便帶着太多光環,取得一點成就便會受到衆人關注和追捧,可是我呢?明明和他同一屆進入珍寶庫,明明和他同樣優秀,卻處處遭人冷眼,甚至造出的法器都會被他人奪走!”
“真是可笑,你竟然将你的自卑和遭到的不公怪在比你優秀的人身上?”墨乘道。
張行之怒然轉身,“不光謝石安,還有你那個不學無術的父親,墨正風!造出來的法器一無是處,只因為攀上了謝石安這個名門的高枝,竟也入了監院的眼!而我卻總是得不到應有的待遇!”
“砰”地一聲,墨乘揮劍砍向張行之頭頂的房梁,房梁連着屋頂轟然坍塌。
“走!”墨乘牽起謝洛洛,提起小黑從還未完全垮塌的一處躍了出去。
對于墨乘而言,如今的張行之太過陌生,他甚至連這個人靈力修為如何都不甚了解。
但可以斷定,張行之能坐上葬花宮第一把交椅,在三界中僞裝至今,絕非泛泛之輩。
而他們這邊,小黑,一個沒有修為的孩子,謝洛洛,左臂中正藏有對方心心念念的舍羽劍,若正面對上,他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勝過張行之。
所以,他們不能硬碰硬。
但,往往事與願違。
三人還未逃離散落的牆磚瓦礫,鹿蜀便橫在了他們面前。漫不經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一前一後将三人夾在中間。
這一戰避無可避。
既然如此,那便迎戰。
張行之一甩衣袖,慣用的拂塵落入手中。
這拂塵原本是個裝模作樣的擺設,墨乘不止一次見到拂塵将張玄策絆倒的滑稽場面,現如今卻成了殺人的利器。
兩人速度極快,電光石火,飛沙揚礫。
鹿蜀的攻擊如同他的眼神冷漠無情,面對超出自己體型若幹倍的神獸,謝洛洛的短刀只能吃力地應對。
小黑雙腿發顫,一時間發生的事讓他無從消化。
“小黑,躲起來!”謝洛洛出聲提醒。
是啊,既然幫不上忙,也不能成為大家的累贅,小黑被謝洛洛的話喊醒,躲入了廢墟中。
劍在手,便心無旁骛。
墨乘持劍一個利落轉身,削斷了拂塵的頂端,劍峰再次調轉方向,刺破了張行之引以為傲的臉頰。
血腥味淡淡溢出,張行之不再對墨乘的行為加以贊賞,他像一只被激怒的猛獸,氣急敗壞。
“你要在那邊和謝洛洛玩到什麽時候?”張行之朝鹿蜀不滿地吼道。
原本冷漠高傲的鹿蜀終于顯露出情緒的變化,幻化成一副兇狠的嘴臉,重新向謝洛洛發起攻擊。
被削去半截的拂塵,修護完整。
張行之卷起滿地的塵埃,揮向欲前往支援謝洛洛的墨乘,墨乘背對張行之正中攻擊。
張行之得意,“怎麽?還有空管別人?你們還真是情深義重啊?不過,還是先顧好顧好你自己吧!”
張行之抽手,墨乘縱身躲過重新勾來的拂塵。
鑒心伸出藤條,封住拂塵行動,墨乘後瞪靠近,劍尖挑開拂塵底部,哐當一聲,拂塵脫手,落入廢墟的縫隙。
“這話,你還是留着自己用吧!”墨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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