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冷空氣

第4章 冷空氣

裴煊和喻陽走了以後，原逸低頭看着手心那把車鑰匙上的兩個“R”形金屬标，淺淺發了幾秒鐘的呆。

“你還準備把我在風裏晾多久？”

章見聲靠坐在輪椅上，微微仰頭，隔着一層正午的光線，安靜打量着面前的人。

原逸這才晃過神，趕忙把車解鎖，然後來到距離章見聲最近的右後門，幫人把車門敞到了最大。

“您……”原逸有點猶豫。

腦中僅有的商務禮儀只夠讓他将稱呼從“你”改到“您”。這種時候到底是該上手幫忙還是請人自便，說話的時候該怎麽表述、采用什麽樣的語氣跟姿态……這些原逸一并不清楚。

“你是想讓我自己長翅膀飛上去？”

見原逸杵在那兒半天也沒有任何行動，章見聲無奈瞥了人一眼，目光着重在自己套着護具的右腿上點了點。

原逸聽出來這話是想讓自己幫忙的意思，沉悶地應了聲“哦”。

他稍作思考，很快走到人面前彎下腰，将兩只胳膊從章見聲腋下穿了過去，腰腹用上勁，準備把人像扛大包一樣抱上車。

可章見聲本身一八五的身高擺在那兒，左手還戴着夾板，為了不觸及傷處，原逸并不太好找到一個合适的發力點。

胸前杵着顆腦袋拱來拱去，章見聲微微擡起下颌，有點生氣又有點想笑，最後只好扯住人的衣領把人往外一推：“我是骨折，不是癱了。”

原逸有點懵地站起來，頭發被章見聲的衣領蹭得翹起來一撮。

“扶一下。”

章見聲無奈朝他擡了擡胳膊，稍一借力，便将重心全部放在了右腿上，側身向後，先坐下，最後再把兩條腿慢慢移進來。

Advertisement

車後排的空間很大，全真皮的航空座椅和飛機頭等艙是一樣的設計，完全可以供人伸直平躺。

原逸看到章見聲按了座位下的一個按鈕，底板便擡升起一個角度，将他尚不能完全彎曲的左腿墊高。

“記清楚了？”做完這一系列動作，章見聲擡眼看向原逸。

原逸愣了下，意識到對方這是在給自己做演示，沉默着點了下頭。

把輪椅折疊起來放到車裏，原逸略顯生疏地坐上了駕駛位，在一衆令人眼花缭亂的按鈕中成功找到了點火鍵。

與儀表盤同時亮起的還有車頂如同星空一樣的裝飾燈。

從未開過這樣昂貴的車，原逸正在系安全帶的手不免有些冒汗。

“你先開，我告訴你怎麽走。”章見聲耷拉着眼睛往座位裏縮了縮，或許是剛剛在樓上坐得太久，大腿動過刀的地方又開始有些酸脹。

原逸低頭正準備挂擋，手的姿勢都已經擺好，卻發現原本應該是檔位的地方根本不見有檔杆的蹤影。

倒是有個比拳頭小點的圓形旋鈕，周圍一圈都是标着英文的按鍵。

想起之前物流園老板的路虎車就是這樣的旋鈕檔位，原逸決定試探着扭一下，哪知中控屏幕忽然彈了出來，自動開始播放車載u盤裏儲存的歌單。

不知是否是上一任司機個人口味獨特的關系，放出的歌風格都有些古怪。

原逸想将聲音關掉，卻一直沒找對方法，再怎麽旋轉跟按動也只是在不停地切歌。

後排，章見聲坐在座椅上，安安靜靜地看着原逸鼓搗那些按鍵，隔了一會兒忽然問：“選到你喜歡的了嗎。”

“……嗯。”原逸一啞，收回了想要繼續補救的手。

中控屏最後停留在了收音機的界面，背景音是舒緩的鋼琴曲，城市廣播裏有個低沉的男聲正播送着每日天氣。

“受強冷空氣影響，預計我市未來一周将出現大範圍低溫雨雪天氣，最低氣溫降至……”

如果再不開口問，原逸覺得自己今天可能沒法把車開出章氏國際。但如果開口問了，就證明他剛剛說自己有兩三年高檔車駕駛經驗完全是信口開河，因此被原地解雇也不無可能。

糾結了片刻，原逸終于還是鼓起勇氣，很小聲地張口：“挂擋在哪。”

章見聲臉上閃過一絲微妙，但很快又被嘴角一抹極寡淡的笑意掩蓋。

“方向盤，右下那根杆。”他不疾不徐地提示。

按照他所說的地方，原逸果然在雨刮器撥杆的上面發現了另外一根标有字母的檔位杆。

等到車子終于被原逸緩緩發動起來，章見聲才側過臉面向窗玻璃，淡淡地道：“前面右轉。”

從章氏國際的大樓出來，不遠處就是一條橫貫風城東西兩區的高架。一路上都沒有什麽岔路口，章見聲不說話，原逸就只用順着路一直往前開。

電臺裏已經從天氣預報換成了音樂節目，女聲安靜、柔和，正好搭配遠處陰沉晦暗的地平線。

已經有段時間沒摸過車，原逸一絲不茍地手握方向盤，偶爾會擡起眼，透過後視鏡偷偷打量着後排人的狀态。

還是那雙迷離渙散的眼睛，還是一樣地捉摸不透。

上車之前，原逸還想或許章見聲會主動和他聊起以前的事。

但是現在看章見聲寡言少語的态度，原逸又想，就憑那時僅僅不到兩個小時的相遇，或許章見聲也和裴煊一樣，早就忘了他這張臉也說不準。

“下橋。”後排突如其來的指令，讓正在走神的原逸有些措手不及。

高速行駛中最忌諱突然變道，原逸看見右後視鏡裏跟上來的兩輛車，又顧念起手上這臺車的價格，稍一猶豫，便錯過了下道的機會。

“怕什麽。”章見聲歪着腦袋打量他，眉眼一擡，略帶着些戲谑地道，“剛才要扛我的時候，不是挺有氣勢的嗎。”

像是不知該回些什麽，原逸一直沒有吭聲。

才只是第一天上崗，以後日子還長，章見聲不準備給原逸太多言語上的壓力，那只會揠苗助長。

“前面環島掉頭。”他只多補了一句。

錯過匝道的後果是需要繞路，原本二十分鐘的車程也被延長到了半個小時。

章見聲的腿還在痛，不算劇烈，是一種鈍重的、放射性的酸脹。手術後由于缺乏運動導致的肌肉萎縮和血液循環障礙，讓他現在多坐一會兒都覺得難受。

但其實原逸車開得怎麽樣、能不能快點送他回去，他都并不太在意，他只是很享受這個過程——

通過觀察一只曾經滿身是刺的野生動物，開始在他面前收起爪牙，努力做出一副沉穩、恭順的樣子，章見聲發覺那很有趣。

原逸第一次開高檔車，整個過程磕磕絆絆，最後終于還是将車成功駛入了市西郊的一片私人別墅區。

門口負責站崗的保安打扮得像個英國衛兵，為他們解除門禁的同時，站在高臺上朝車內敬了個禮。

這裏單側臨湖，背靠濕地公園，內部是精心設計過的園林景觀與梧桐步道，各棟建築彼此獨立，規模、風格各不相同。

車頭拐過第三處岔路口的歐式噴泉，章見聲沉沉下了指令：“到了，停吧。”

別墅門口已經有人提前在等，車剛一停穩，就有專門雇來的護工為章見聲打開車門，把人扶到了輪椅上。

“老大。”有個身穿灰色西服的年輕人走上前來，朝章見聲略鞠了一躬。

章見聲跟護工擺擺手，示意自己不用人跟着，随後回過頭朝車上望了一眼。

“喻樊。”章見聲對身邊的年輕人說，“你帶他去車庫，順便安排一下住處。”

“是。”

和人交代完，章見聲便操控着輪椅，自顧自地回到了室內。

喻樊雖然看起來年紀小，但做起事來絕對穩妥，很快就來到車前，耐心地指揮原逸倒車。

車庫在半地下，門口是一段很陡的下坡，另一側有個小門可以直接入戶。

等原逸拉好手剎從車上下來，喻樊已經在小門前面等他。

“我是喻樊。”

喻樊朝他伸出手，兩個人算是正式打了招呼。

原逸也簡單報了自己的姓名，相較于那會兒在集團為他辦入職的那位秘書，喻樊明顯要更年輕，也更有朝氣跟親和力。

似乎是猜中了原逸正在想什麽，喻樊一邊帶他往上走，一邊彎着眼睛笑了笑：“你見過我哥了吧，他叫喻陽。”

原逸一愣，仔細打量後才發覺，喻樊略顯青澀的眉眼确實跟早先那位有幾分相像。

從地下一路往上，一樓離車庫最近的位置就是原逸的房間，不大，但足夠安靜，陽臺還開了一扇小門和後院相連。

對于原逸而言，這裏已經是比小旅館優越十倍的住宿條件。

“對了，這給你。”喻樊從內兜掏出一部手機，外加一張新的電話卡。

“每次用車前，老大會提前半小時通過這個號碼告知你。其他不需要用車的時候，你可以自己安排時間。”

原逸把手機和卡收下，點了點頭。

之後，喻樊又帶他到衛生間和廚房大致轉了一圈，當是熟悉環境，走之前還主動跟他加了個微信。

“一樓範圍內你可以随意，二樓和三樓是私人區域，一般不用你上去。有什麽問題随時聯系我。”

“好。”目送着人離開，原逸合上了房間門。

把手機插上卡開機，上面的屏保是章氏國際的品牌logo，風格是一派肅穆的黑。

幾乎一個多餘的軟件也沒裝，原逸翻了翻通訊錄，唯一只找到一串號碼。

“章見聲”——聯系人姓名那欄這樣顯示着。

盯着系統默認的灰白頭像看了一陣，原逸合上手機，發了一陣的愣，之後忽然仰面砸進了柔軟的席夢思床墊裏。

寬厚的胸口一起一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方才在開車時的那種緊繃感方才被略微驅散。

視線正中，法式複古風格的吊頂燈有些迷幻——從昨天到今日，恍若一夢。

作者有話說：

原逸不慎打開的歌是：鳳凰傳奇《郎的誘惑》

(章總原來的車還在修，這輛是裴煊送他的，歌單也是~)

娘子~啊哈~

是郎給的誘惑~我唱起了情歌~